“娘，你知道吗，我最近做了个决定，很重要很重要的决定呢，我还没来得及告诉爹，也不太敢告诉你……我怕我说了，你们都不会原谅我的……”

“最近啊，有个心理咨询师学长说……哦，心理咨询师就是给人看心病的医生，大城市里还挺多的呢，都很厉害！……他说啊……哎呀，其实我也不太懂……”

吴静早有准备的在地上铺了块塑料布，一个人坐在两座墓碑前面，小声和两个过世的亲人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的日常琐事。

“娘，我在学校里过得可好了，室友们也都很好，上次我和你说过的，她们都又漂亮又可爱又照顾我……医院里的大家也都很照顾我，尤其是同组的师兄们，哈哈，我还给一个室友和一个师兄当了红娘呢？是不是很厉害？”

作为一个医学生，坟地对于吴静倒是没什么吓人之处，更何况面前的两座坟里都是她的至亲呢。

她怔怔望着，仿佛能透过天空，看见或许在天上看着她的亲人们似的。

“奶奶，多亏你一直支持我读书，我现在学习成绩可好了，这几年都在拿奖学金呢，你知道奖学金不？就是学习好的话，学校给发钱呢！”

“不单是过日子够用，我还可以给自己买好看的衣服妆扮，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呢，娘，奶奶，你们一定喜欢看见我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不是？你们看，上次我答应的，要穿漂亮裙子来给你们看看的。”

吴静低下头捂了捂自己的脸，又慢慢放下手，继续说道：“……他说，我平时呢，会有点不开心……啊，你们别担心，我就是有时候想到你们会有点不开心而已，不是什么大毛病，真的！我只是想你们……”

她转完了圈，又掩着裙边坐回去，嘴角带笑的说：“我刚才出门的时候，爹还不让我穿这个呢，他可不明白，我是要穿给你们看看的，现在你们是不是能安心了呀？”

她抱着膝盖，抬头望天，天色早已大亮了，太阳的热力也铺洒下来，只是临到坟地边缘，总归是被过滤了一层似的，少了几分威力。

她赶紧抹了一把泪，又抬头微笑着。

“那个学长说，我心里总觉得……觉得……娘走了是……是因为我……”她还是忍不住哽咽了。

“他们都这么说，爹啊，村里人啊……爹他……其实他对我也不坏，我心里晓得，但是啊，他老是……其实我也知道他肯定是因为难过吧，他肯定也想你们，和我一样，但他骂我那些，我也好难过……”

吴静从地上爬起来，带着笑容转了个圈，鲜艳的衣裙翩飞，犹如飞舞在坟前的蝴蝶。

吴静怔怔的看着娘的相片，目光似乎望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

吴静家中。

吴父竟是并没下地干活，而是拾掇了些茶水点心，略有些焦急的在家候着。

天色大亮了，才终于有个妇人声音在院外响起：“二侄子啊，在家吗？”

吴父赶紧三两步跨出去，粗糙的脸上难得挤了点笑容出来，生硬招呼道：“三姑您来啦，赶紧进来坐！”

三姑是个体型宽硕的妇女，皮肤也撑得油光水滑，打扮的颇为花枝招展，虽说叫着“二侄子”，看着反而比吴父还年轻几岁似的。

吴村里差不多人人都沾亲带故，虽是叫着亲戚关系，也不过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罢了。

三姑摆着肥硕的身体进了屋，一屁股坐在木凳上，木凳“吱嘎”一响。

她灌了几口茶水，抹了把汗，才抱怨道：“哎哟，这天儿热的，要人命哦，二侄子啊，你家到现在连个空调都没，回头相亲的对家过来了，看着多寒碜啊！还有这屋子、这家具……怕不是二十年前的吧？”

三姑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环顾四周抱怨着。

吴父脸色僵了僵，尴尬的陪笑道：“三姑你也知道，前些年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就我一个能干活，静丫又要念书，哪儿哪儿不是大笔的钱，实在是修不起房子啊……”

三姑满脸埋怨，仿佛真的是为了吴父好似的数落着：“就说你家闺女就格外金贵不成？别人家女娃早都不念了，在你家闺女这年纪，娃都能牵一个抱一个了，偏就你让她一直念，还跑到城里去念，现在年纪也大了，却又央我说亲，你说这么大的闺女，又是出了名的……这谁家能要啊！”

————

“学长说，我是因为放不下对娘的罪恶感，才去卖力的治病救人的，其实我也不太懂，治病救人难道不是好事儿吗，我时时心里装着娘，好好地对病人，难道不是做好事吗？”

“但是真的，他教我放下一点，再放下一点之后，我真的觉得自己活得轻松快活了些，别人看我的眼神也正常了些，真的，这些我都知道，我知道了这样我是会好，可是……娘，我放下了，你还会装在我心里吗？你还会……陪着我吗？”

“哎呀，说远了。就是……学长说，如果我能……能放下这个心结，就是不再老觉得是我害……害死你的，我就……就不会那么不开心了……”

吴静闭着眼睛，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蓦然觉得心里一松，又一阵空虚，她不由得伸手抓了抓胸口的衣服，呼出一口气，又放下手，睁开眼睛。

清晨的天气还不算太热，坟地更是比别处都多了几分阴冷。因为并非是传统扫墓的时节，放眼四周都并无人迹。

她强笑道：“娘，我是不是……挺不孝顺的，我想自己过得快活，就想忘了你了，我是不是……狼心狗肺……”

她终于还是趴在膝盖上哭出声来：“其实我真觉得自个儿狼心狗肺，可是我也真的好难过，我想着……你们都盼着我好，我晓得的，你们肯定都盼着我好……”

“我不孝顺，我穿花裙子来给你们上坟，我还和你们说要放下我是灾星的那件事，要放下娘……”

“我对病人也很好的，娘你放心，我看见他们每一个啊，都会想到如果是你的话……如果我再多用心一点，医术再好一点，像你这样的病人，是不是就不会走了啊……”

吴静偷偷抹了一把眼泪，抬起脸来仍然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