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数十里外的另一个的地方，一个年青人正站在没有叶子的树下。虽然气候已经不像冬天那么寒冷蚀骨，但从树间穿越而来的风依旧让身为南方人的他感到寒冷。

年青人的身材虽算不上高，但因为体型消瘦，因此感觉上比中等身材来得高挑。以男人来说，他的身形确实稍嫌细弱，容貌方面，也是典型的南方人的俊美，给人一种文弱书生的印象。尽管他现在穿着的是黑色的铠甲，黑色的战袍，但这种印象并没有变化。不过，如果观察力敏锐的话，就会看出隐藏在他内心的那股子锐气。

远远望去，这一行人的队伍并不整齐，行进的速度也不快。马背上驮着乱七八糟的物件，队伍中混和着牛羊马匹，在最后面还徒步跟着一队队串成串的男女，他们的衣饰与马背上的骑士明显不同，大概是辽东的汉民。远远看去，他们的步履艰难。而马背上的武士不时扬起马鞭，在夕阳下迅速的鞭打下去。

——就在河的这边，一名男子站在像是叠盘子似的小坡上观察着这一切。看着鞭子落在汉民身上，他的嘴巴就牵动一下，握住腰刀的手也就更紧了几分。他匍匐着身体，爬到土石松动的坡崖前端，屏住气息很专注的盯着对岸队伍的行进状态。估算队伍的行进速度，人马，武器和行进的方向。

浑河往下游的方向延伸绵延，然后注入辽东地区最大的河流辽河。辽河和它的支流不断的冲积形成了这片富饶的土地。尽管地处帝国北方，天气寒冷，但不可否认:这确实是帝国最富饶的土地之一。可惜的是由于天气寒冷和地处边境，这里还没有完全开发。沿着浑河两岸，向东排列，分布着女真数个部落，以及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城寨。这些部落和城寨的首领，大多接受明朝的官职，管理各自的部民。和明朝在几个地方进行互市贸易，有时也进入汉民集聚区抢掠烧杀。

小坡后面藏着一匹白色的大马。男子来到马前，拍拍马鞍，然后敏捷地一跃跃上了马背，谁也没有想到一个腿有残疾的人动作如此敏捷。很快，一人一马远去了，这地方又恢复了原先的荒凉，除了水流之外，看不到任何地风吹草动。

男子嘴里嘟哝着，然后撑起了上半身。似乎并不担心对方发现自己的踪迹。

“三百人，就敢称贝勒，人马似乎也太少了些。也许称之为‘忘命之徒’更为恰当，率领三百人就敢深入汉地抄掠，完全不计较后果。即便眼前得利，后事怎么收拾呢？”

“谪凡——”

“话又说回来，女真部落众多，分裂开来，虽力量弱了，容易对付，但要想完全消灭反而不容易。还不如让女真集聚起来，然后一战歼灭。”男子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不过，那该是李化龙诏讨使和李谪凡校尉考虑的事了。”

他小小翼翼的往后抽身，这下可以看出，他的左腿微跛，走动时身体因此一左一右的晃动着。在转身离去之前还不忘朝着河对岸的队伍再看一眼，嘴唇带着笑意，像是在看进入陷阱的猎物。

年青人听到这声叫唤，很自然的回过头。其实不用看他也知道来的是自己的同事，现在的建州诏讨使李化龙。他转过身，很规矩的行了一个礼。

李化龙是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人，他是万历二年的进士。在万历七年夏天，被任命为建州诏讨使，驻节抚顺，负责女真事宜，直接对皇帝负责，遇事可以专断，不需要辽东都司和蓟辽总督的同意。为此，万历还将抚顺所升级为卫，统辖一卫兵士。

一同任命的还有时为禁卫军校尉的李谪凡。万历皇帝亲自任命李谪凡为儒林校尉，率领3000禁卫军进入抚顺，讨伐不臣。而到了辽东之后，辽东李成梁见抚顺只有3000兵马，又是未经阵战的新军，便又拨了手下参将薛论道并一千骑兵归李化龙指挥。

他话中嘲讽之意显而容见，不过……

其实，李化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超拔成建州诏讨使的，但也明白这个位置并不好坐。还记得两年前，天子任命自己为建州诏讨使时，在武英殿召见自己和李谪凡所说的话：“对付叛乱，已乱的好治，未乱的也好治，而将乱未乱的却难治。今建州女真就是如此，二卿有何良策？”当时自己对道：“女真桀骜，不服王化，但并非不可驯服。臣以为当‘施之以恩，结之以信，威之以兵，诱之以利’。”天子再询问李谪凡，李谪凡所对乃是将自己的对策颠倒了一下，为“威之以兵，诱之以利，施之以恩，结之以信”。

天子点点头，说道：“你们照此十六字施行即可，不必强分先后，网络亲近之部，击灭顽逆之徒。此十六字已经不错，但未能尽善尽美，你们去东北后，还要更思良策。”两年来，李化龙按照这十六字实行，拉拢离间各部，打击分化女真，成效显著。其中军事行动，便大半靠的是这李谪凡的力量。

就在浑河的对岸，一小队人马在杂杳的声响和水烟中继续前进着。他们穿着各种颜色，裁剪各不相同的衣服，只有少数披有铠甲，更多的是裹着各色兽皮。四周除了黑色的土和零星几处尚未完全融化的积雪外，其它地方尽是一片宁静，没有丝毫的风吹草动，眼界所及全是漫无边际的寂凉景色。

“谪凡，江南春天该过完了吧。”李化龙也是江南人。在南方这个时候早已经过了花期，人间芳菲尽了，但在这北国，还在等待含苞花朵的开放。

“是啊。”李谪凡也有同样的感概。被派到这苦寒之地，两年了，他才略略习惯了。但是一到想京师，还是有那么一丝的怀念。不过现在的情况不容他多想，问道：“大人，薛参将回来了吗？”

不久前，接到线报，说女真人抄掠了甲板，东州堡等地。李谪凡与李化龙商议后，一面派薛论道参将带着斥候前去探查消息，一面整顿人马，准备行动。

这名男子长得一脸的贫相，看来是命中没有福气的人。从脸型和窄小的肩膀看来，身高也该在一般人之下。北方的气温和风沙，让人无法从他的面部判定他的年龄，但是他脸部分明的轮廓，还有那双锐利的并带有狐狸般狡猾的眼睛，很容易给人留下深刻的影响。

“二百，二百五六十？不，还有在前面的，算来是三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