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看着他，再次问道：“先生认为朕会答应么？”

张居正不语。他想起了太祖的做法，虽然年代已经久远，但皇上身上流的毕竟还是朱家的血，这样当面拒绝皇帝似乎有些不智。

“陛下已经成年，且雄姿英发，圣明睿智，可以担当大明的重任。老臣已经可以向先帝交差了。”张居正不快不慢地说道，隐退，是他思虑很久的事情。自己为国家首辅已经六年多了，一个内阁阁臣掌握大权六年多，比一些明朝皇帝还要久，这是一种荣耀也是一种危险。特别是，自己看着长大的皇帝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已经懂得了权力的重要，自己再不抽身，也许还会连累子孙，贻祸后世。不错，自己是贪权，是争权；但那是与同僚争权，绝对不是与天子争权。进取与隐退﹑出世与入世﹑积极与消极，本是一体两面，相互转换对张居正来说并没有什么困难。

张居正说话的时候，万历平静的注视着他。理智告诉他，要留下这个老臣，还有许许多多的事要借助他的力量。可在情感上，万历却想答应了他。看着张居正日渐苍老的连旁，斑白的双鬓，万历说道：“先生认为朕会答应么？”

“先帝遗诏让先生辅弼朕，先生忘了吗？”万历问道，自己当然要培养一批亲信，但这并不意味着要罢免所有的老臣。

“非是臣不愿意，而是臣不能胜任。”

“是朕对先生失礼，还是有人离间朕与先生，才让先生生了隐退的想法？”

张居正有些慌张。万历轻巧的一问就让他难以问答，而且近来这种情况越来越多了，呆了一会，才答道：“并无此事。老臣确实精神不济，才恳请致仕。”

“如今大明内外多事，很多事情没有先生不行。朕还年轻，朕还需要先生再帮朕几年。”万历说道，语气中并没有求人的意味，而像是平静的陈述一个事实。万历还没有包办一切的能力，因此必须留下张居正，为此语气缓和一些也并无不可。

“请陛下恕罪。”

“先生不愿意么？”

万历的话，让张居正有了错觉，仿佛又看到了刚登基的万历。他顺势说道：“陛下不以臣庸弱，臣感激不已。但此事，容臣再思考几日。”

既不再坚决拒绝，那事情就成了。万历松了一口气，自己心中为第二个五年计划做的规划，需要张居正这样的强人。内阁其它人，比如申时行方逢时王赐爵等人，才干是有，但气魄手段比之张居正那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微笑着翻开张居正奏上的奏折，上面记录着第一个五年规划的成就。

细细的看了一遍，情况基本和自己先前的估计符合。除了向东北移民没有大的成就外，第一个五年规划中的其它任务都完成得比较好。其中考成法虽没有遏制住贪污，但却将行政效率提高到了极致；清丈田亩不但增加了国家收入，还公平了赋税，降低了阶级矛盾，稳定了国家；改革驿站，保障了信息的通畅，节省了开支；整顿军备，成立新军，虽主要是万历在作，但没有张居正的支持也是不可能的，……等等。这些措施，将大明从重病的边缘拉了回来。

“看面色先生的身体确实不大好，应该多休息。朕会派遣御医让先生调理身体的。”万历淡淡的说道，“不过，先生致仕的要求朕不能答应。先生还是朕的先生，还是内阁首辅。”

张居正想也没想，直言道：“愿陛下数年不言兵！”

万历一愣，反问道：“为何？”

“先生说的是。”万历知道他是借古讽今，对自己起用一些反对过他的人不满。但也比较认同张居正的看法，这也是需要注意的事项，万历后期党争也很厉害，能预先防范是最好不过了。

“第二个五年规划，朕心中有了决定后，会先给先生看的。不知先生有什么意见？”

万历满意的一笑，说道：“辛苦先生了。”

这是他今天第三次说这句话了，一次比一次真诚。这个时候，似乎再没有其它的话能表明万历的感激之情。万历明白，要做一件大事有多么不容易，而张居正在短短五六年就完成了这么多件。也许他的一些做法并不尽善尽美，一些手段并不光明，但终于是做成了，完成了这些利国利民的大事。不负“千古一相”的名头。

张居正向自己提出要辞职，万历并不意外，确切的说他早就预料到张居正会有这样的举动。自己收拾了冯保后，张居正回到京师，万历就感觉到张居正对自己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虽然仍然尽心职守，与自己配合默契，但君臣中原本存在的一种东西渐渐地消失了，越来越像君王与臣子了。

“为主上分忧，是臣子的本分。”张居正微笑道，“陛下，老臣猜度，皇上心中必有第二个五年规划，谋划后五年之事，可否见过？”

万历笑笑，更肯定了张居正不会致仕，说道：“是有这个打算，但还没有定下来。过了春节，朕会召集内阁六部会商，讨论此事。内容大部分是第一个计划的延续，以及现在已经在准备规划的事项。”

“为政最戒朝令夕改，轻举妄动，反复不已。北宋就因此而败，若单用新党，或是只用旧党，皆不至于败亡！”张居正道。

张居正一时语塞。他内心明白万历不大可能答应自己致仕，自己提出致仕不过是抱着试一试的念头。因此万历反问过来，他还真不好回答。

“老臣精力已衰，担心不能胜任其职。所谓‘陈力就列，不能者止’，陛下还请另选贤良。”张居正思量后，坚持隐退的想法。今来，天子起用﹑超拔大量官员，其中不少是曾经反对自己的认，还有著名的海瑞。这在在政坛上打拚多年的张居正看来，意味着什么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