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佛郎机占据之澳门，乃我大明疆土，岂可让与他人，而且佛郎机屡次破灭大明之属国，南洋诸国皆受其害。大明恐不当坐视，今江南水师既可用，何不尽力一战，毕全功于一役，也是光耀史册的大事啊。”身为闽人的李谪凡说道。

“是你想立功了吧。”万历直言道，李谪凡也是万历亲近信任的人，不必掩饰，“刚才俞帅不是说了对上佛郎机大明还没有全胜的把握吗?”

嘉靖二十七年，浙江巡抚朱纨下令进攻倭寇盘踞的双屿，明朝海陆军两面夹攻，中国军队尽杀倭寇及夷人万余人，其中佛郎机人数百。又与佛郎人战于泉州，杀伤甚多。这两仗是俞大遒亲自参与的，对佛郎机的战船火炮指挥都有比较清楚的认识，而当时大明水师所以取胜，并不是在质量和战术上取胜，而是胜在人数上。战船小，火枪火炮威力低下，更多是用冷兵器战斗，经常出现数百条船围攻一二海盗船的局面，虽然最终获胜，但代价巨大，且在军事家眼中，不是可以效仿的对象。

也就是从哪个时候，俞大遒有了重建水师的计划，要将水师的重要性提升到与骑兵步兵同样的位置上来。但是，岁月蹉跎，人生易老，知道近年他的主张才得到万历的支持。几年下来，成绩不小，横扫倭寇，清静海域。但是也更清楚的看到了吕宋岛上夷人船炮的实力，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大明水师都不占上风。

正德年间，有佛郎机船炮轰珠江口。嘉靖初，广东巡海道副使汪宏进驻与屯门仅一海之隔的东莞南头镇，并以50艘战船对屯门佛郎机人形成半圆形包围圈。汪宏指挥果断，战术灵活，佛郎机伤亡惨重。次年，双方再战于新会西草湾一带，大明水师再次获胜。也是在这一战后，大明官员认识到佛郎机火器的威力，开始仿制。现在军中火器多半就是仿制得来的。

是啊，同是抗倭名将，同是民族英雄。但是生前遭遇不同，百年后评价不同，数百年后评价又不同。大概是由于各自的性格吧。

俞大遒对此没有准备，说道：“臣愚钝，请陛下允许臣回去思考一夜，明日再回禀陛下。”

不枉言，万历点点头说道：“也好，今日也晚了，将军明日再回奏吧。明日朕要亲自到卿的战舰上去看一看。”

李谪凡反驳道：“俞帅谨慎，也只说胜败各办，如果谋划周密，末将有七成把握取胜。况且两军对垒，岂有十成胜算！”

“不防事。这一点风浪不算什么。”万历笑道。看到俞大遒完全退了出去，万历问道：“于陛，俞帅如何？”

陈于陛微笑说道：“与戚帅颇为不同。”

“你越发放肆了。”

“臣知罪！”

万历坐下，转问唐郎道：“你看呢？”

“海上风浪大，陛下万乘之尊——”俞大遒劝道。

陈于陛接着说道：“当然出名的就这三家。这三家都是今年组建的商会，先在江南收购瓷器丝绸棉布茶叶古玩家具等等，装船到南洋，或者卖与土人，或者卖与佛郎机和兰人。然后装着白银宝石及一些异域物件回国。每一次出海都收获巨万，根据几个海关的统计，仅仅半年，这三大商行所交的关税就有两百多万。”

“当然了，这就会有人眼红，不过听说三大商会背后有通天的势力。找麻烦的人没讨到好去，有一些海盗还因此惹来了大明江南水师的围剿。”

万历笑道：“你到是调查得仔细。”

“英明君主在上，小臣可不敢不用心。”陈于陛偶尔也幽默一下，“臣以为陛下留着佛郎机人，乃是为赋税着想。近年国家开支大增，练兵铸炮，那样不要钱？因此必须开财路，留着佛郎机人，不是没有好处的。”

李谪凡唐郎恍然大悟。

万历也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陈于陛的猜测。

唐郎有些惊讶的看着李谪凡，当初李谪凡流落京师，要卖身救父，还是万历帝给赎的身。想不到五年不到，已经变成巨富之家。南洋之利可想而知，大可与山西晋商﹑徽州徽商﹑两淮盐商﹑辽东皮毛商相抗衡了。

李谪凡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家父半生为官，效忠朝廷。晚年归乡，于商场上不过小试身手，娱乐晚年。”他虽是闽人，对自己家这样的官宦之家下南洋还是有些反感的。

唐郎立马回道：“唐郎愚钝。请陛下吩咐。”

是好的执行者，万历不语，转向陈于陛。陈于陛说道：“佛郎机人窃据澳门，已经多年。其人远道而来，驱逐不难。而南洋小国为佛郎机所并吞，陛下亦不问，一则是我大明水师未成，二来，臣私测陛下必有深意。”

俞大遒戚继光这些帝国的典范军人，比之其余的帝国军人，最大的成功处就是能自量，做到知己知彼。对西洋夷人，他们虽然没有系统和准确的了解，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们从中看出威胁来。

“说来听听。”

唐郎李谪凡也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陈于陛说道：“陛下重视海疆之利，以为可以富国。故而在万历二年就大开海禁，将先帝时开海禁留下的禁令全部取消，还让江南水师剿灭海盗，就是为了保障海上商路。几年下来，浙江福建广东几省下南洋者日多，出现的商团也极多，比如香江商团，闽江商会，浙江商会等等。李谪凡李校尉的父亲免职归乡后，也下南洋，现在已经是家财万贯的人家了。”

“胜败各半。以单只战舰论，彼胜我。但是我大明有天时地利人和，夷人如敢冒犯天威，必定又来无回！”俞大遒小心回答。

“那就是不敌了。”万历笑道，在水师的两项关键技术造船和铸炮技术提升前，对上西班牙葡萄牙，确实没有多少胜算。反正现在水师的任务是防卫海疆，对付倭寇，已经能胜任了。万历是不急着对付西葡二国的，留着他们在南洋也有好处。“知己知彼，才是好事情。俞将军，既然知道不足，那将军以为江南水师当如何改进？”特别是铸炮，京师的禁卫军也有这方面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