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凌自进入便定定地伫立于一旁，全然没有不满自己被冷落地际遇，只是悄悄移动脚步，向几步外阳光洒入的面南窗户移去。

议事内殿的阳光，想必也是很舒心的……

正是早朝时分。中殿里井然有序地立着两侧官员，此时已是尾声，众人皆低头等待帝王的一声“退朝”。

“有事参本，无事退朝。”与众臣讨论完几件重要政事的明祥帝微舒口气，惯例地说道。

长青殿，凤舞国皇宫中名副其实的首宫。其殿身高大雄伟，气象森严。飞檐陡拱，地铺青石，殿门外的朱砂大柱巍然耸立，帝王的无上威仪显露无疑。

“恩。”皱紧了眉头，名祥帝低头不语，内殿便再次地无声起来。

“退朝————”

“儿臣拜见父皇。”天凌在李公公的带领下步入内殿，见到丞相等三人并未有什么异色，只是转身行礼，“天凌见过左丞相，右丞相，刘尚书。”颔首，恭身，动作无可挑剔。

岂料沉思已久的明祥帝抬起了头，低低地说道：“皇儿，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倒是刘尚书，微微露出些疑惑的神色，却仍是严守臣子之礼。礼毕，又投入到刚刚的情绪中去了。

“陛下，您看这情况……”这刘尚书非出于名们望族，当然也非寒门子弟，其父是先皇底下的从四品官员，儿子倒是凭着实干，自弱冠之年高中，十余年后的今日官列刑部尚书，已然成了左右丞相之外的又一股肱之臣。

有些错愕地抬起头，天凌内心不解：父皇为何问我对政事的意见？众皇子中向来只有身为长子的承飞会偶尔接受父皇政事上的教诲，却也是极稀罕的事。今日本以为父皇召见是为昨天刺客的事，不料……

表面却是神色安然。“不知父皇所谓何事？”

“刘尚书，你告诉皇儿。”

“臣见过三皇子。”魏，杜两丞相正揣摩皇上在这时传诏三皇子的用意，脸上却是滴水不漏，恭声行礼，毕竟在圣上面前怠慢了皇子，这罪名可担当不起，更何况还是最得圣宠的三殿下。想到这里，两人心中又不免一阵不快。

“不可。”左相魏成中出言制止，“这正是削弱殷家的大好时机！下游地区损失严重，殷氏一族救灾不力，朝廷再坐收鱼翁之利，便可名正言顺地收回正统！”

确实诱人。天凌暗暗思忖。

“不妥！”刘尚书与右相杜德深同时高呼。微一停滞，杜德深得让急急说道，“如此对待五大家族之一的殷家，臣恐怕会‘牵一发而动全身’！那与朝廷较为疏远的三家交情向来甚好，这样做实在欠妥！”

“杜相所言甚是。”略微肯定后，杜尚书道出自己所想，“而且，怎能弃下游的黎民百姓于不顾！为民消灾乃朝廷的重责，臣以为应该即刻遣人前往救援！”

这两人的言辞对比一下倒有意思。天凌琢磨地望向神色执着的尚书与满脸惊乱的右相。刘大人的一心为民可见一般，而这杜相……阻止的理由怕不是那么简单。

“这个老夫自然明了，然而此时派遣救援，路途遥远，怕也耽误不少时间，于事无补了！”

“可是……”

“好了好了，你们先停火，让皇儿说说！”全然不同于激烈争执的三人，明祥帝虽眉头微蹙，却浑然无一丝紧绷。

吸一口气，淡淡说道，“儿臣以为，我朝应速速前往救援。”丝毫不理会那三人的表情变化，缓缓道出，“爱民如子乃是国家昌盛的基本，如若我们为了收回权力而牺牲人民，岂不本末倒置？”

“三皇子所言不假，然而我朝若就此援手，劳师动众不说，到时候损兵折将也不一定有所成效，恐怕根本得不到一点感激！”冷哼般的声音，魏左相阴鸷的双眼紧盯着天凌。

天凌毫不在意，作出习惯性的思考动作，双眼一片明亮。“自然不会作这等傻事。父皇可命周边州守开仓济民，同时实施救援，并张贴皇榜，大肆宣扬一番中央朝廷恤民的一片用心，如此我们既不会得罪那些家族，同时也得了民心。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虽说这家族割据的局面不是如此便能动摇的，起码是个好的铺垫。”

说道后头，刘尚书已是满脸敬佩之色，而两丞相面色不定，煞是好看。明祥帝则一脸赞许，安静地笑对天凌。

五年里，每次在府学中学了一段时间，父皇就会带着这样的神色检验自己的功课——感情他早有自己的对策，存心考考自己呢！

想到这里，天凌笑意更浓。

“至于时间问题……不知各位可曾听闻以工代赈？”

“那是什么？”杜尚书脱口而出。这下连明祥帝也感了兴趣。

满意地看到两相的脸色又变了一层。

不知如何形容的奇妙颜色。

丞相还有变脸的天赋，真是不得了。

“收编流民，守坝抗灾。”乐呵呵地说出简短的八个字，相信他们完全能懂。

“如此以来时间节约不少，又解决了流民和节约了粮食！”刘大人听闻顿时容光焕发。

这……身居高位，好象太直率了点……

不过也许正合父皇的意。

官僚机器加工出来的那些圆滑产物，满朝皆是，有何用处？

“好。就按皇儿所言去办。”肯定地点点头，明祥帝眯起了眼睛。

丞相等人知道这表示皇上心情正佳。

“三皇子果然如外界所传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当真一人杰！”刘尚书诚恳地拱手称赞，可怜二相不情不愿地一同称是。

“好了，你们回去吧。”明祥帝一挥手，又瞟向天凌，别有深意的笑了笑，“皇儿，你昨日劳累，回去要好生休息。”

“多谢父皇。”眸中闪耀着一抹清光。

只有这父子两人才懂的意味。

行至外花园，热情的刘大人仍是赞不绝口。“昨日殿下的一舞就已让微臣惊叹，那神韵，气度……”

天，怎么又是这事儿。今日出门以来，碰到的人无不大赞自己昨日夜宴的舞姿，那些华丽的辞藻都被他们寻了个遍。

好不容易打发了面有菜色的二相，被他这么又一提，原本的惬意也跑了。

“……真是如天人再世，难得一见啊……”

还没说完。

“刘大人今年贵庚？”赶忙打断。

微微一怔。

“微臣今年四十有二……”

“那当真不错。”

一个岔路，天凌走上回宫的那条。

“大人慢走。”摆摆手，行礼，离去。

据外花园花房的某宫女所述，宴会后一天的午时，见刘尚书刘大人在小径上呆楞了许久，才喃喃而去。就在离长青殿半里外的后宫南苑妃嫔宫群中，一个青衫官袍的老者疾步穿梭着，有些发福的体态在行走中不禁摇晃着。

匆匆跨进门槛，无视行礼不起的两旁宫女，直入大殿。

“父亲免礼。”

老者在听到声音的同时止住了身体。

摒退了侍女，美艳的女人等待着老者开口。

“玉青。”此时的杜德深早就卸下了人前慈蔼的面孔，松弛的脸上，细缝般的眼中射出危险的光。

“适才皇上把三皇子叫入了内殿。”

玉贵妃——杜玉青“倏”地自桌前站了出来，惊诧地说，“为什么？内殿乃是商议机密国事的地方，为何那臭……三皇子会去那里？！”

杜德深阴沉着脸色，陈述了殿内的一切。

“可恨……皇上难道是想展示他三皇子的贤能，以便将来立储么！”鲜红的蔻指紧紧相握，玉妃咬牙激声叫道。

“皇上的意思我实在揣摩不出……但绝对不会只是考考他这么简单。”杜德深的目光在清石砖地上来回扫视，冷冷地低语。

“看来要加紧那件事了。”

“父亲，万一清夜他不愿意……”说道自己的孩子，阴毒的女人也不由放缓了语气。

“应该不会。而且……为我杜门兴盛也是他的责任。”

似乎不带一丝感情，杜丞相的脸上挂起了阴冷的笑……

五大家族中，有三大家族与朝廷相处淡漠，却也无任何冒犯不恭之举，只是坐拥千年来家族领地，殷氏便为其一。大局上，这些地区都属朝廷管辖范围内，也各有官员坐镇，可是这些古老家族在当地无论是各产业还是民心中影响之深却是朝廷也莫可奈何的，说是番王也不为过。

“今年的下游灾情比往年更为严重，殷族自然不会放任不管，族中曾派出子弟三百前往济州抢险，然而眼看伤亡近百却丝毫不能缓解灾情……”刘尚书越说越急，最后转身对君王请求道“陛下，还是快些出动军队和守堤工前去救灾吧！”

“是。”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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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金秋时节，全国各地都忙着收割粮食，本是一片收获的喜悦。然而国内第一大河秦河每年秋汛却是异常泛滥，危及两岸百姓，今年也不例外。上中游处堤坝防范经过王家的大投入整修已是万无一失，自然成功挡住了洪水肆虐，令人担忧的是地势低的下游段，那里的几十个坝已高出平地九米余，却仍是屡屡垮堤，民不聊生者无数，饥饿的难民无以为生，流民四起，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惨剧！每遇这种情况，国家自当开粮仓救济，然而那受难地区实在是个政治因素复杂之地。

济州，历年受灾最为严重的下游州县，南接沧州，两州皆属同一势力的管辖。

殷氏家族。

“臣等无事。”齐刷刷的回声，满朝莫不恭敬地正立。

“好。”上位者扫视了一下文武百官，“左右丞相，刘尚书随朕至内殿，其余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