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笃将五指岔开，铁钩一样扣在心口上，道:

“我是怒者。

“要不是刚才风中、海浪中飘动的露蜡，我听见洛菲的露蜡时，险些记忆不起来——自己就是艾笃人。还有……”露族的兜刹朝向迎面的海风，用坚挺的食指顶住脑门，“……我船的下面，就是流水的海洋……”

“对。没有昏聩地作梦真好。你也清醒过来了。”霜族海飞镰略带嘲讽地道。“连我们自己看见的海都不敢相信，却信任他的说法，显见他就是一个不可知的、染辞生火的祭者。我似乎感受到祭火的轮廓。”

艾笃听见海浪浑厚的声音。造化的生机活力不再被洛菲的声音所覆盖。

艾笃努力看向洛菲，铁硬的动作挣脱一丝滞缓的拖曳。让人可以感到——那种果断与犹豫之间潜藏的悲恸。

艾笃感受着族人投过来的目光。他没有再固执地用一颗心强拽这些熟稔的亲随们。毕竟，一颗心站立过曾经全部失去过的疼痛。

他清楚:此刻，自己与洛菲的对峙中，仍然必须是料峭孤寒冷星一样的唯一者。潜在心里，任何燃火一样唤醒意念的支撑点，都会是洛菲敏捷索杀的疼点。

是感官缠紧的活生生的命。

阳光点燃了一张张脸。艾笃激烈狂跳的心敏感地呵旺一瞬间的激情。缓缓转身间，却断然取掉恻隐。是的，面对音声燃火的洛菲，他愿意以自己一个人的血——滴疼孤寒如冰的冷心。

知觉紧紧攥在自己手里，就是整个生命。

要遣我命的，

是神！

但，

这正是艾笃有心靠近、却又要执意远离开艾笃人、海族人的因缘。也是真实蜿蜒在心、无声的痛泪所在。

叫警戒的诤言。”

夜海的境中，贲生万点流萤的光华。靛蓝小咪丽兜着火纱丽吟哦。越是火中的疼，越是激发麻痹在生命不可知中的神经。

靛蓝小咪丽感到:知觉世界里，竟然会有那么多自己从来没有体会过的疼痛。

在精灵境，苦修中的沉默，是造化赐予的最好礼物。因为，无论多么纯净的露蜡，都是成法立意、有确定形状的骨骼。一个完美无暇的痕迹，总是需要百千万个伶俐精纯的露蜡去圆场。

就像精灵法典里的一个字，一经化作圣言，就需要累世的无量顿悟，无休止地去诠释。

靛蓝小咪丽吟哦的露蜡，显然不是精灵法典。不完善，不完美，不完全……任何一音其实都无情经受着造化看不见的敲打。

靛蓝小咪丽紧蹙敏捷的形格。随着吟哦，她必须在落脚最精致的一个支点上，用接近一瞬间的光，把吟哦的露蜡和动作做完。

脚下虽是旷阔无垠的大海，可是，踩的却是最锋利、看不见的刀刃。音声一个变调的漫漶，眨眼迎来的就是不可知的劫。

这一次，挽琴如弓的靛蓝小咪丽勾撩琴丝，弦音放大了时空频响。

洛菲完全能够感受到:艾笃铁石般冷酷、逆违的一颗执心了。是的，艾笃的露蜡好似戈立，已经不是一把可控的被动者。

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时空中清澈的衬音稀释着——自己神秘加载进露蜡里的咒辞。无形割断了时空中那些绕指秘控艾笃人、海族人的音篆。

“你敢碰动海之威，

触犯造化的忌讳？

宣化忿意，

不务自控。

就是遭罪的相——

异端者，无信者……”

洛菲的脸颊红白交映，目露王胄的一点固执。悍然将三戟叉高高擎起。

艾笃却将刚刚持到手中的钢叉，强硬地拓开膂力，抡个半圆，咣地，插在结实的甲板上。振动的叉柄抡摆着，呜呜呜地发出模糊不清的颤鸣。

“贬低愤怒者的话，

不是也愤怒吗？

你！

这个造辞为法，

将生命知觉箍得波澜不惊的死人……”

艾笃人、海族人从来没有看见过——艾笃用火赤到快要燃烧的露蜡，阻挠洛菲，顿时一个个才忽然惊醒似的道——

“原来，他不像真正的海神。因为出自海神嘴里的露蜡，接近预言。是不可遭抵和战胜的。”

“相反，我看见他嘴巴里的露蜡，不是知觉里生出来的火焰。而是掉进大海里的水滴。所以，自诩大自在的他，是不可信者。”

“那么，就让我们祈祷一番，把刚才所有从他那儿听到的露蜡，从灌满的两耳流出来吧……”

……

艾笃人、海族人纷纷说道。他们一个个说话的声音里，略带激颤。

那是因为:一个陌生的人，当着艾笃人、海族人如斯浩大的船队，吟哦露蜡。用海神端严的言辞发话。眼看他们要憧憬目待，快要信任他是一尊海神，并为之，诚惶诚恐，心神忌讳到楚楚难安了。

此刻，却忽而惊讶地发现:那原来就是一个陌生的人。这是多么惊人的循环，比轮回差不了多少。

在白昼中那夜海的境界，靛蓝小咪丽并没有仓促收敛手脚。

“双足沾水，

而没有沉溺。

依然轻盈矗立在海面上，

虽然，

他不是海神。

能够变相露蜡，

除了海族祭者艾笃，

众人竟能听信他的露蜡。

虽然，

他不是海神。”

靛蓝小咪丽敏感地，在越燃越旺的火中，惊乍着走。

星光小咪丽背过靛蓝小咪丽，抽搐一下。好像那一轮燃旺的烈火，已经灼疼了自己。两只痛苦错磨不安的小手，仿佛祈求中无可安放似的，抓住大梣树碧盈的树枝，颤动。

她不敢带着目的去祈祷。

因为一丝私著的偏心，不但瞬间可以毁灭自己，也会将更重的苦行，加罪在靛蓝小咪丽的身上。

她听着靛蓝小咪丽吟哦的露蜡，能感受到:火焰中，理智、冷酷、冰做的一颗心。

“她要陷进祭火，看清——不是海神的洛菲……”星光小咪丽像禀告冰晶火焰那样，对大梣树说道。

或是海。

方寸正直的怒和厉，

不是你的神。”

艾笃匆促湍急的露蜡悠然响起。剧烈的呼吸随着每一声露蜡，似乎快要将躯体崩裂。

第七〇一章诤辞

“秘开的旺花，

修饰这阙露蜡干净的语序。

我是风，

“他的露蜡是大自在的火。我的火蛇能看见他露蜡的光。却牵不动他咒辞一样的话。”火蛇族族长晃动蛇杖。

随即，兜刹、海飞镰、火蛇族族长的的目光看向艾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