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楚亦臻二人目送那个小小的孩子离开。

直至天天跟他爸爸妈妈走得更远一些后，谈星然才终于转回视线, 重新望向楚亦臻。

明明楚亦臻眼里并未露出与生气相关的情绪，但谈星然就是隐隐觉得在她那双黢黑狭长的眼眸中，藏着一抹现在被刻意压制，但很快就爆发的情绪。

不过这也可能是她自己想多了, 还没轮到楚亦臻吓她, 她自己先开始吓唬自己了。

谈星然与楚亦臻对视着, 却都迟迟没有说话。

但她很快还是稳了稳情绪，摸着天天的小脑袋笑着对他说了句, “去吧天天，我们天天真乖。”

当他用着乖巧语调在谈星然耳边开口时, 谈星然以为自己终于宽下心来。

毕竟有人打破这阵沉默, 她便以为这是一个好的开端。

“谈星然，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吗？”楚亦臻忽然开口。

开车车的大姐……

此时此刻, 谈星然的心情是说不出的复杂。

她目光滚烫, 当她与谈星然对上视线的那一刻, 后者总有一种即将被灼伤的感觉。

“我……”谈星然说不出话来。

她不知道该如何向楚亦臻解释, 毕竟事实就如天天所说的那样。

可谁知, 天天还是没有放过她，紧跟在她名字之后的便是那一声“开车车的大姐姐”。

温柔。

谈星然觉得这笑容太过复杂，她根本就无法看透。

“我……”仍是那一个苍白无力的我，之后谈星然便再一次说不下去了。

她还站在副驾驶座外弯着腰，时间长了难免会有些费腰。

可她不敢动，就因为她自己心虚。

楚亦臻静静看着谈星然，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但她并没有再说什么，眼神中的情绪似有些摇摆不定，刻意避开了楚亦臻的视线。

老实说，谈星然现在这副惶恐紧张的模样非常可爱。

其实楚亦臻根本就没有生气，但她还是不禁想要再逗逗谈星然。

久久沉默之后，楚亦臻也不想再浪费双方时间。

毕竟一个得去学校，而另一个也得去开会，大家似乎都还挺忙的。

于是，谈星然不说话，就由她先开了口:“你紧张什么，别紧张啊，尽管说实话就行。”

谈星然心里压力本身就大，在这沉重的氛围中待得久了也不可能好受。

现在楚亦臻又开始同她纠结这个话题，她自然有些不适，更像是带着赌气的劲儿说出了这么一句，“其实刚才天天说的就已经是实话，就不需要我再多说吧。”

“怎么了，还赌上气了？”对方情绪都这么显而易见地表露出来了，楚亦臻也不傻，当然都听了个明白。

她真想靠过去像刚才捏天天脸那样也同样捏捏谈星然的小脸，但出于二人之间现在这样的关系，她并没有按照自己心中所想的那样去做。

再加之她们两个现在所隔的距离确实有些远，她索性也就暂时先放弃了。

机会还多得是，她也不急于这一时。

“好了别生气。”楚亦臻“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继续往下说，“我都没气你跟他们说我是你司机，你生什么气？”

相比刚才，现在的她明显放松了不少，狭长的眸中没了方才那些复杂情绪，就只是简简单单的愉悦。

谈星然长出一口气。

就像被扎破的气球一般，迅速漏气，很快没了方才的气势。

她微微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却不由自主又再次叹了口气。

楚亦臻见她这一副唉声叹气的失落模

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她恨不得现在就冲下去将谈星然搂在怀中，告诉她一句“究竟怎么了嘛谈星然，刚才都是在逗你玩呢，我就乐意做你的司机，有什么问题吗”。

但就在她刚刚生出这一念头的那一刻，她也终于等来了谈星然的回应，“我的错，下午回去的时候再跟你解释吧，好吗？”

“好，没问题，下午等你的解释。”楚亦臻当即应声，目送谈星然离开。

--

一整天的时间里，谈星然满脑子装的都是今天早上发生的那件事情。

不过她还是好好给孩子们带完了课，工作时专心致志，暂时将那些烦心事都给藏了起来。

但是，当她在办公室里待着时，她写在脸上的失落情绪还是被姜梅敏锐发觉。

姜梅毕竟工作了这么多年，若连这点情绪都发觉不了，那么她这么多年工作或许都白干了。

“怎么了？”谈星然的座位就在姜梅身后，她直接转过身去问了句，“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谈星然又在兀自走神，听到姜梅的声音时不由一惊。

好在她很快调整好思绪，朝姜梅露出一抹浅笑，同时摇了摇头，“没有啊，我没事，没什么不开心的。”

“还说没有，你都把所有不好的情绪写在脸上了，怎么会没有不开心呢，我反正是不会信的。”姜梅将双手手臂搭在椅背上，微俯下身来下巴靠在上面，视线始终不曾从谈星然脸上移开。

饶是姜梅这样说，谈星然却还是没有承认，依旧笑着，并且笑容相比方才甚至还更灿烂了一些，“我真的没有不开心啦，老师，我很好。”

“真的吗？”姜梅仍处于将信将疑的状态中。

“真的啦，我只是有点发愁明天应该带孩子们做些什么，我真的没事啦。”

“今天还没过去，就已经开始想明天的事情啦？”这次在谈星然解释之后，姜梅似是当真信了她的话，只是笑着问了一句，并没有再继续追问真假的事。

“其实假期的时候就应该已经想好本周的全部课程了，但我休息得有点过头了，就……

”谈星然有些说不下去了，神色稍窘。

这句话并非她用来搪塞姜梅的一句假话，她说的是真的。

这个元旦她的确休息过头了，连本周计划都没有来得及做完。

她也不怪任何人，要怪就怪她自己，这的确是她自己的疏忽。

但这句是真，不代表她前几句话也都是真的。

她说她没事，没有不开心。

其实她有事，并且很不开心。

不开心的原因自然还是早上的那件事。

这件事就像现在这样成了扎在她心间的一根小刺，除却上课时间之外，闲暇时间她满脑子就会不受控制地被那件事填满，满脑子都是它。

都怪她自己昨天的回答太草率。

否则局面必然不会是现在这样，她也不用为此而苦恼。

“这样，小谈，我教你一招，只是我的多年教学经验。”见谈星然可能真的是在为此事而苦恼，姜梅忽然向谈星然靠了过去，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

“那就谢谢你了，姜老师。”对于姜梅的指导，谈星然洗耳恭听，很感谢姜梅愿意将教学经验传授给她。

姜梅摆摆手，轻柔笑笑，“没事，都是小意思，都是一个班的同事，互帮互助嘛，这有什么呢，而且我比你工作的时间长，还是有很多经验可以跟你分享的。”

认真听完姜梅的话，谈星然心中立时涌上一股暖流。

她用力点点头，再次应了声“好”。

无论如何，她都万分感谢姜梅。

自打她九月来这里实习开始，姜梅一直以来都很照顾她，帮了她太多太多。

可她似乎还没有什么能为姜梅做的。

--

放学后。

谈星然与姜梅重复昨日的情况，让孩子们待在教室里等待着家长来接。

有部分孩子自己乖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图画书。

也有孩子聚在一起，嘻嘻哈哈地交流着。

大家都各自坐着自己的事情，只要说话的孩子不会打扰到认真看书的孩子就好，那就都可以随他们去。

而她们小三班的孩子都很懂得礼貌，这也让谈星然与姜梅十分欣慰。

这时孩子们当中有人喊了谈星然一声。

谈星然向他

望去，关心询问他怎么了。

那个孩子不是天天，却等同于帮着天天问出了他也想知道的那个问题，他问谈星然一会儿是不是还会有开车车的大姐姐来接。

这时姜梅还未离开，听到小孩所说的关键词，不禁有些纳闷，也同样将目光投向谈星然。

原本谈星然被人问出这种问题就已经够窘迫了，而现在她又感受到了来自姜梅的视线，就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种感觉实在太奇怪了，让她浑身都不自在。

可是对于这种情况她根本毫无对策，只能硬着头皮向姜梅简单解释了一下情况。

她只说她最近乘自己室友的车上下班，刚好她上班时的情况又被孩子们看到了。

孩子们出于好奇向她询问那个大姐姐是谁，之后就演变成了大家都在说那是“开车车的大姐姐”。

姜梅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显然也是听明白了。

之后因为她看出了谈星然脸上略带难堪的情绪，也就不再多问，并且也移开了视线。

之后孩子们就继续各玩各的，没有人再向谈星然或者姜梅询问任何问题。

谈星然也正好松了口气。

其实她也不是害怕什么，只是自己因为早上与楚亦臻之间的事情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她是对楚亦臻过意不去，也有点嗔责自己的意思在。

这人啊，也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

她现在的情况就是说话有些肆无忌惮了，抱着侥幸心理觉得一定不会出事。

结果现在……这不就是出大事了吗？

她只怪自己太作。

孩子们的家长将他们一个个带走。

从教室满员的情况一直到孩子们已全部离开，就只剩下谈星然与姜梅时，谈星然才完全松下最后一口气。

“小谈，我们一起出去吧。”姜梅主动邀请谈星然与自己一块儿往外走。

两个人走也可以有个伴，出去的时候还能一起短暂聊聊天。

路上，谈星然只是与姜梅随便聊了聊。

毕竟她们之间，除了孩子们的事情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好聊的。

两个人聊到了各自的工龄。

一个只有将近一学期

，另一个却已有差不多十年半的时间。

姜梅在这所学校里究竟待了多长时间，这点谈星然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但当她紧接着听姜梅继续往下说时，她就听到对方讲起了这所学校的创建时间。

据姜梅所说，自这所小星星幼儿园创建到现在，已有五十年的时间。

其实也谈不上多有历史寿命多长，但五十年怎么看都是个很有纪念意义的数字。

所以姜梅的意思是，院长之后开展一场“小星星幼儿园五十周年校庆活动”，应该就在三月中旬。

“这么快啊？”听完姜梅所说，谈星然直接脱口而出一句。

现在是一月初，距离三月旬还剩两个多月的时间，其实时间应当是够的，但她才刚刚得知这个消息，到现在什么准备工作都没做。

“是啊，院长也是昨天跟我说的，他准备等这周五下午再发通知，我现在提前跟你讲，好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好，我知道了。”谈星然再次向姜梅道了声谢，朝她轻轻点了两下头，示意自己都已经记住了。

不过现在很显然还有一个问题是谈星然需要得到解答的。

她问姜梅自己现在是否要为校庆准备些什么，后者告诉她，估计要让她上台唱歌跳舞。

“啊？真的吗？”一听这话，谈星然颇为惊讶，她完全没有想过这其中竟会有唱歌跳舞的事情存在，因而有些惊恐，“可我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啊……”

她会，她当然会。

只不过她会的唱歌跳舞……与她所认为的校庆舞台上的唱歌跳舞或许有着截然不同的差别。

她会唱《小星星》跟《两只老虎》这种类型的歌，会跳哄孩子们的可爱简易舞蹈。

可让她正正经经去唱上一首流行歌曲或者完完整整跳上一段舞蹈，她觉得自己真的做不到，迄今为止也从未去这么尝试过。

“不要担心，之后听院长安排吧。”姜梅安慰着谈星然，“到时候如果真的要唱唱跳跳，至少我们都还能有一个月的时间去做准备。”

谈星然赞同姜梅的话，“那好吧，等周五再看。”

此时她们正好已经

走到门口。两个人各自去往的地方不同，于是就在这里告了别。

姜梅要去另外接她读小学的孩子放学，而谈星然则往楚亦臻停车的地方走去。

出校门时她一眼看到楚亦臻停放的地方。

只不过她并不能看清车内驾驶座上楚亦臻的身影。

现在她径直走过去，打开副驾驶座的门自己进去坐下。

这一系列的动作她完全是一气呵成，可身子又明显十分僵硬。

楚亦臻看得出，她显然还是对早上的事情耿耿于怀。

但没关系，接下来回去的路上她们就可以好好谈谈，没什么事情是谈话谈不好的。

两个人都给彼此一些时间谈谈自己心中的想法，哪怕有心结哪怕有隔阂，她也愿意相信会解开。

系好安全带之后，谈星然并没有直接开口。

她并不是在等着楚亦臻先说话，而是在心中默默组织着语言。

尽管这个语言她已经想了将近一天，但当她真正见到楚亦臻的面时，她的大脑却又重新成了一片空白，什么都讲不出口。

楚亦臻似乎能读懂她的心，也没有多言，只是安静等待着她，给她足够的时间。

约莫五分钟后，仍不见谈星然开口，她就先发动了车，带谈星然往家的方向开去。

两个人将门窗紧闭，将车内外阻隔成两个世界。

车内开了点暖气，很快充斥到整个车厢中。

而车外天寒地冻，根本就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从教学楼出来一直到校门口的那段路程完全是露天的，谈星然被冻得一张脸通红，鼻尖亦被冻得红彤彤的。

她虽然没有戴手套，但好在刚才出来时她始终将双手插在兜中，好歹手也就没有冷得那么厉害。

暖气已经打起，谈星然将双手搭于双腿上，坐姿跟小三班学生似的端端正正。

而她自己微微低垂着脑袋，视线望向的是自己双脚放置的那片位置。

但其实她并不是在看那里，也没有必要往那看去，实际她只是在思考事情。

明明天气预报显示今年星城会下雪，但直到现在也没有半点动静。

楚亦臻往窗

外看了一眼，只能看见下班晚高峰时川流不息的车与行人，以及街边那一棵棵光秃秃早已掉光叶子的树木。

她并不知道谈星然是否知晓要下雪的事情。

但至少她自己知晓，并且也同样从谈母那里得知了谈星然喜欢雪天的事情。

若再过几天星城当真下起了雪，她相信谈星然一定会非常开心。

而她们两个人也可以一起慢慢走在雪中，散散步聊聊天，一同度过这一个美好的雪季。

车开出去差不多有十分钟的时间之后，车厢内依旧静悄悄的没有声息。

楚亦臻也不着急，继续耐心等待。

既然谈星然已经说过会给她一个解释，她相信她就必不会食言。

“楚……”

果不其然，就在下一秒，谈星然终于开了口。

只不过依旧是那一声让她有些别扭的“楚”。

楚……

猪……

虽然小香猪很可爱，但她到目前为止还并不愿意被人这么称呼。

哪怕是谈星然也不行。

“嗯，你说吧，我认真听着呢。”楚亦臻转头瞥了谈星然一眼，朝她笑了一下，但随即又转回头来继续望向前方挡风板之外。

毕竟她现在还在开车，要时刻警惕车外旁人的动向，不能轻易松懈。

她可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解释就拿谈星然跟她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谈星然没有去看楚亦臻，确实是因为有些心虚。

但在暗自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之后，她郁闷的心情也就得到了一丝缓解，终于有那份勇气将目光投向楚亦臻。

她所看到的是楚亦臻一张弧线优美的侧颜。

光是这张侧脸，就已足够让人赏心悦目。

但她现在并没有要去欣赏的心情，只想将自己此刻的满腔沉重都讲与楚亦臻听。

只有真正解释清楚了，她纠结了一天的心才会安定下来。

于是她们两个人，一个认真解释，另一个认真倾听。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我学生当时不是看到你了吗，就有孩子在课上问我你是谁，我当时根本没有想到孩子们会问出这种问题来啊，情急之中不知道该怎么回

应，就只好随口说了句司机……但我没想到他们又问我，司机是不是就是开车车的人……”

“所以最后你就成了我的司机，以及孩子们口中那位开车车的大姐姐……”

将想说的话无意识地分为了三段，谈星然总算是讲完了。

她因此也得以松一口气，只是心中那块石头却只勉强放下三分之一，另有剩下那三分之二实在放不下来。

讲完归讲完，解释归解释，但终究那个“司机”的问题是她自己引起的。

于是讲完后，她虽松了那么一口气，却反倒更觉得挫败。

她真的错了。

这件事就是她自己犯下的错，毫无疑问。

而现在，她就只看楚亦臻如何来回应了。

贝齿紧咬着下唇，谈星然紧张不安地等待着楚亦臻的回应。

她的唇被她咬得血色尽褪，苍白一片。

但楚亦臻并未给她任何反应，只是依旧目视前方专注开着车。

她越这样沉默不言，谈星然心里也就越是无比忐忑。

约莫几分钟后，楚亦臻将车缓缓在前方靠边停下。

谈星然看了一眼窗外，发现她们还并未到家，于是又不解地看回自己身边的那个人。

但与此同时，她心中突然生出一种不是很好的预感。

她总觉得楚亦臻现在在路边停下，必定是为了做些什么。

可她到底想做什么呢……虽猜不透对方到底想做什么，但谈星然的心仍是不受控被猛一下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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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说的都是真的对吗，你跟你班里的孩子们说, 我是你的——”楚亦臻故意在此处拖长了尾音，随即双眸微敛，倏忽笑了起来，“司机，对吗？”

她的笑容，谈不上有恼怒的情绪糅杂其中，当然也更谈不上

而现在她也得了报应。

“你什么？”楚亦臻看得出来, 谈星然脸色有几分窘迫。

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这说明什么？

这很显然就是在告诉她，天天刚才的话根本就不是所谓的“童言无忌”, 而都是真的。

尽管天天说得含含糊糊的，可那句“司机”可仍清晰落入她的耳中。

“谈老师，开车车的大姐姐, 天天先去上学学了！”

这份沉默最终是被天天打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