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就脑子“轰”的一声完全空白，那时候是秋天，我刚淋雨又在外面蹲了几天，身上的寒凉却瞬间烟消云散，脸、脖子、后背，整个人全都热得发烫

门口突然传来声响，爷爷挣扎着竭尽全力伸手推开我，然后猩红着眼睛，压低声音道——‘孩子快走，越远越好，别再回来了’！”

我靠着它撑了一两天，等到我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打算逃走，彻底与他们一刀两断，没想到救护车却赫然出现，然后跟着爷爷就被抬了上去……”

话至此，林简深吸一口气，努力憋回眼泪，却像开了闸的洪水般无法抑制。

不是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么？我逃过一劫后便躲在他们会面的别墅附近，姐姐事先考虑到我在逃跑后没钱去应对生计，所以便偷摸地塞给我一张卡。

——“你姐姐走了，车祸……”

那个在五年黑暗时光中待她如亲生孙女的老人，她永远都忘不了当初她踏进那个杂草乱堆的毛坯房时的害怕无助，也忘不了她第一次见爷爷，他脸上的严肃与不符合气场的温柔。

仿佛一切都是那么矛盾，明明他腰杆挺直，淡淡抿着嘴，方正的国字脸上丝毫没有波澜，似乎还微微板着，但她就是莫名地在爷爷眼中看到了怜悯和柔和。www.tcknh.com 侠客小说网

“我往后踉跄了两步，顺着这股不大的力量跌入了病帘后，跌坐在冰冷瑟骨的地板上，阴凉马上席卷全身，紧接着一男一女的说话声音传入我耳边，我没听他们讲什么，我也控制不住自己冷静下来听，只能蹲在角落。

“他住进了医院，我偷偷去看他，推开门就是扑面而来的浓烈消毒水味，那时候爷爷刚好醒着，他就这么盯着我。

眼旁的皱纹像枯死的树皮一样堆积着，脸色煞白，他的眼睛失去了原有的硬朗泛光，转而只有苍凉悲哀，眼眶里充满泪水，我心里又难受又惊讶，不明白爷爷为什么变得那么憔悴，我关上门后便倚着门流泪，才刚走到他身边，下一秒，爷爷说了一句话。”

姐姐过往的脸庞清晰映入脑海，恍惚中，好像又回到了两天前下着大雨躲在灌木丛的场景，我死死地捂住嘴，憋着不发出哪怕一点点的抽泣，呼吸急促困难，但依旧不能做出大动作，帘子太窄了。”

“两个人影靠近帘子，那一刻我都觉得心脏骤停，幸好他们只是路过，然后我断断续续地听到‘五年、赡养费、跑了……’我当时有点耳鸣，所以听不大清，况且也一直在想姐姐，无法分心再去理别的，根本无法自拔。”

“他们越说越大声，我只能通过帘子没有遮住的底下一部分看到他们的脚，知道他们是背对的状态，于是我轻轻拨开帘子，突然对上爷爷的视线，眼眶又瞬间红了。”

林简苦笑一下，突然发觉，上天对自己真是不偏不倚，把她送进地狱，但又大手一挥给了她光芒和希望，可是现在，又什么都没了。

“我跑出医院，心里怎么也喘不上气，可能当时有点不顾形象吧，别人见我这样都指指点点的，有些好心人给我递纸巾，我看见这抹突然映入眼帘的白色，顿时就想起了爷爷满脸苍白……”

楚辞梦的眼光忽明忽暗，心情渐渐沉下来，她听着林简用“我”来阐述经历，似乎事情就发生在她眼前，但她无能为力，无法帮助林简，这种感觉真是不是滋味。

林简一边说着，眼眶也渐渐泛起几分突兀的晶亮，窗外的阳光透进来，越发使得眸子里的碎闪变明显。

沉默良久，她和楚辞梦谁都没说话，时间仿佛就凝固了脚步，慢慢走甚至停下，但林简清楚地意识到，时间一直在流逝，无论世间发生了什么，它也从不为谁停留。

林简努力睁开被泪水淹没的双眼，深吸一口凉气，但她发现她无法发出声音，要说的那句话被生生地卡在喉腔，心底的巨大痛苦立即涌上心头，豆大的眼泪珠子也随之顺着脸颊滑下，仿佛在无言地倾诉什么。

“我没离开，等看到那两个人走后，我就跑到前台，在前台查到爷爷的主治医师后我就找上了他，我假冒是爷爷的亲孙女，询问爷爷的病情，医生也相信了。”

“他说老人家只是因一时情绪起伏太大而昏倒，除了高血压这个顽疾有点严重，还有其它的倒没有什么大毛病，需要吃吃药，再调养身体就好了。”

“我想着爷爷满面的虚弱苍老跟这些病有没有关系，医生说，爷爷脸色憔悴有部分原因是病情，但大程度上还是心态问题，只有看开了才能痊愈得快。

我下意识就在心里起了打算，既然要离开也不差这一时，于是我在医院附近租了个地下室，每天都在固定时间去探望爷爷，他没想到我会这么做，眼里便满是复杂，见到我的第一眼便急迫地让我赶紧逃。

我冷静下来跟爷爷说明了我的想法，我会留在这直到他出院，期间我会保护好自己，不让他们发现，爷爷见也拦不住我，便勉强答应了。

之后我每天就这么来回，有时炖些清淡的食物，与爷爷谈谈心，他脸上渐渐多了几分笑，对我的关心我都溢于言表，我也尝试着让他走出姐姐去世的阴影……说实话，说我开导爷爷还不如说他开导我，事情的确如此，他明明白发人送黑发人，偏偏还忍着痛劝慰我。

我很感激他。

时间点点流逝，一个星期的时间一晃而过，爷爷脸上沉郁黯淡也少了几分，事情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讲到这，林简倒吸一口冷气，不知是窗外的秋风萧瑟还是她的体温太低，她不禁颤了颤，脸色也逐渐变冷硬苍白，她抑制不住情绪，又滴下晶泪：“但出人意料，那个注定不寻常的星期六让我失去了世间最后一寸光。”

“我不明白，爷爷的身体明明已经逐渐好转，血压也得到几乎稳定的控制，但他还是离开了！”

“明明前一天他还说自己快好了，催我离开，叮咛我不要过于停留在悲伤之中，人生长路漫漫，往后的日子还长着。”

“等我第二天来的时候，发现病床上空无一人，我以为爷爷出院了，只是没来得及说，心里的大石头也算放下了，可当我正准备离开这座讨人厌的城市，床上的一张纸条让我瞬间从天堂跌入谷底。”

林简轻轻起身，朝置物台边走去，手微微抬起又收回，楚辞梦盯着她发颤的手指尖，严肃地接过眼前这张捏皱了的纸条再展开。

上面清晰地写着——林简，我知道你来看他，他已经突发脑溢血死了，不信就去问医生，至于他老人家的入土为安，我不能保证，还有你姐姐，如果你想把他们要回来，那么就来盏言茶厅，我等着。

纸条上的“我”不出意外就是那两个人贩子的其中一个。

望着林简的眼睛，这双干净的眸子早已哭得红肿，找不到任何欢悦的情绪，只剩下悲凉。

“可是年轻且前途无限姐姐车祸去世，内心柔软的爷爷气急病重，躺在病床上受苦受折磨。我要永别的两个挚亲，一个我还来不及见上最后一面，另一个最后我看着他忍受病痛缠身，却要无可奈何地离开，我不知道心下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抽丝般阵痛。”

“直到那两个人的脚步声闯入我的脑畔，我才狠狠一震撒腿就跑。”

“他说‘我不要看到你们，出去，让我静静’我知道这句话是对我说的，但我迈不开腿，我扪心自问。”

真的要走了么？一走了之？姐姐去世了爷爷还躺在病床上受罪，她该如何对待这两个在自己生命中的际遇？

“我很害怕，尤其是期间树丛里钻出一只黑漆漆的老鼠，眼里泛着绿光，正在吱吱乱叫蚕食一只虫子时，我怕的已经不是老鼠了，比这更恐惧的是它发出的动静让人怀疑，还好那群人没有仔细查看。

“我不觉浑身颤抖，到了那一刻，我才彻底回过神，‘滚！走出去！’他的嗓子疼哑了，仿佛被沙子磨过。”

“我往左右前后看了眼，四处张望下，我在左手边的墙上发现一扇窗，我终于向爷爷点点头，紧紧盯着他，两秒后我转头离开，两步走到窗边，试探地看看窗外，外面没有刻意的痕迹，只有人来人往的人流时，我扒着窗户跳了出去，来到医院的走廊，我压低帽子，脚步放缓。”

“我在病房门口停了下来，怕被发现，所以我又快步闪到墙边的死角处，靠着这面冰冷坚硬又硌人瓷砖墙，我突然打了颤，眼里的泪水彻底决堤，我想着这几年发生的事，我想到了我被拐卖，我在劳累中身心俱疲，我在暴雨天被逼得钻进灌木丛，现在我终于可以逃离一切。”

不是因为她在大雨中感受到刺骨透心的寒凉而颤抖的痛苦，不是孤立无援的无助，也不是时刻警醒周围的提防。

是因为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