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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 作者:田少红
  • 类型:其他
  • 更新:2021-07-05 06:27:59
  • 字数:10478字

从那里离开后,我来到葛利江家。夏日的太阳火辣辣地照着,喧哗吵闹的瀑布变成一线细流静静地挂在山崖上,从那个石砌的拱门进去,看到廊檐下有几只热得昏昏欲睡的鸡,庭院里原先阳光照不到的背阴处,也是一片明晃晃的阳光,深绿色的苔藓被晒得一块块地卷曲起来,散发出一股潮湿腐霉的气味。

葛利江还躺在床上看书,看我进屋后,才把眼睛从书上移开了。后窗明亮的光线照到屋子里来,在地上形成一块明亮的光斑。

第二天上午,我来到队部,看见柳月正准备着要随队出去巡逻。

“今天我请假,不参加了巡逻了。”我说。

读了闻梅写给杨南雁的那一封短信,让我又想起了许多在岁月倥偬中已经淡远了的往事,心中重又升起了让杨南雁回到我们中间中来的希望。

我在那里站了好一阵,心里充满惆怅。

她接过去看了后,眉宇间拧起了一个疙瘩,问“写这封信的是谁?”

“闻梅。”

我说:“你说在家护理爸爸的伤,自己倒象奥勃洛莫夫似的,都半上午了还躺在床上,养得白白胖胖的。”

我告诉她要去找杨南雁的事,本意是盼望着她能说一句什么“代问个好!”之类的话,可她什么也没说,倒叫我有些尴尬。

当我顺着那条熟悉的小路来到杨南雁家时,那里却已是人去屋空,漆成绿色的木门上挂着已经有些锈迹的铁锁,玻璃窗紧闭着,里面垂下绿色的帘子,过道两头的门都敞开着,穿堂风“呜呜”地刮过,屋檐下晾衣服的竹竿上站着几只“叽叽”叫着的雏燕,宁静中听得见从金鳞电影院里隐隐约约地传过来的电影对白的声音。

“别这么危言耸听。我爸躺在床上,经常要翻身,也是很费劲的。”他不甚情愿,但还是放下了手中的书坐起来,双手撑在床沿上,问:“又有什么新闻要告诉我?”

我在他旁边坐下来,给他讲了前天武斗的事和这些天来学校发生的变化,特别讲了谷易容被工业大学冲锋号突出队抓走的事。

他皱着眉,叹了口气说:“几天的时间就成了这样,真是非夷所思呀。唉,只可怜谷易容,竟遭此一难。”

她把那封短信递还给我,什么也没有说。

“不跟你开玩笑,我是说正经的。”

“你是问哪一方面呢?”

“一般的状态吧。”

“就这事儿?也正经不到哪里去。不过,她精神状态挺好,比以前活跃多了,刚开始的时候在校内播音多一些,现在主要是到各区去进行现场播音,常常是早出晚归,回来还要忙一些文稿的录制,一天到晚忙忙碌碌而又劲头十足,给人一种换了一个人似的感觉……。哦,只是她工作的环境不太好,因为晚上要录音,那台录音机又是国外进口的,对环境的要求很高,既不能有丝毫的震动,又要保持绝对的安静,所以广播室就放在了楼顶上,原先是栽种热带植物的花房,一个玻璃的五面体,现在虽然用几层波纹瓦做了一个隔热的屋顶,但是夏天一到,仍然热不可挡,所以比以前晒黑了。”

我说:“看到你这个送上门去的旗派,没有给你一顿‘杀威棒’?”

葛利江不好意思地说:“那倒不至于。我去找她,她很高兴,专门找了一个人陪我到图书馆找书。走的时候还特别嘱咐我,代她向你、柳月和闻梅问好。”

不经意间,那些曾经的温馨仿佛又回来了,让我心里一阵感动,于是说:“虽然大家虽然都各在一派,却仍能互相惦记着,也算是没有断了那一分缘份。”

“谁和谁的缘分还不知道呢。”他不依不饶地说。

“你说什么呢,看看这个吧。”我把闻梅写的那张纸条递给他,接着说:“你借书或者还书的时候,把这封短信带给杨南雁一下吧。”

我已经看过这封短信了,知道上面写着的是:

“杨南雁:

你好!今天我回学校,见了柳月和林木生,大家都很高兴。他们给我说起了前一天发生武斗的事,说在现场看到你了。现在全市各地都频频发生不同规模的武斗,而工业大学又首当其冲,况且你现在所做的工作太引人注意,这让我们非常担心你的安全。我们也知道你喜欢正在做着的事情,如果你能够回到我们大家中来,相信我有能力满足你的愿望,而且可以期待有一个更加安全的环境。

我们都很想念你!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他看了后,皱着眉头问:“‘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这是什么意思?”

“知道王安石的那首《梅花》诗么?‘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闻梅?”

“有点意思吧。”

“有点意思。不过她可能把事情看得简单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根据我接触杨南雁的情况,她已经不是当初的‘有口无心’,只关心念自己的稿子了。”

“你的意思是说,她不再‘委屈她的良心了’。”

“是她的‘良心不再委屈了’。”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她要向千万人传达的已经不仅仅是她的声音,而且是她的信念了吧。”

“可以这么理解吧。”

“何以见得呢?”

“因为她在向我说起所做的工作的时候,口吻中充满着由衷的自豪;而且当了解了我为什么要找这些书之后,大力动员我参加号派,说既然已经不再参加旗派的活动了,为什么不参加到号派里来呢?说真正代表**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不是旗派而是号派。我当时没有什么表示,她还让我想一想,过去是谁现在又是谁在保着闻达?是谁在二月逆流中疯狂镇压革命群众?旗派还有几分造反派的气味?所以我断定杨南雁怕是不会回来的了。”

葛利江的话好象一盆冷水,浇在我那被希望牵引着的朦朦胧胧的激动上,那些一度清晰起来的憧憬变得模糊了,于是心里就有些不自在起来,说:“这么说,她的立场和观点都已经完全转变到旗派一边了……?不过,你还是把它交给她吧,你所做的或者也只是一种推测,况且我是受人之托。”

“这没问题,但我又在想,闻梅的热心,是出于同学的私谊呢还是革命大义?”

“私谊又怎么样,大义又怎么样?”

“我更希望是私谊。”

“你的思想又‘反动’了!革命大义为什么就不可以呢?”

他想了一会儿,说:“我有一种感觉,如果她的热心是出于革命的大义,我们就有被利用之虞”

“因为什么呢?”

“因为闻梅的父亲是陵江市的当权派,是*****批判和斗争的对象,那么,对这场*****,闻梅与你我就可能形成不同的立场,因此,即便是相似的行为,背后所潜藏的也可能是不同的动机,所以,我更希望她的关心是出于同学间的私谊。”

我突然想起,我心中也曾经有过类似的想法,只不过早已被当作“一过性眩晕”,深深地埋藏在潜意识中了,但我仍然对这样地来揣度闻梅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于是说:“我想应该是私谊吧。”

“那,你给我一个理由。”

“据我的观察和推测,闻梅是知道是谁揭发了卢鹏举的流氓行为的,可是她一直都装着不知道,保护了那了个人。还有,上次杨南雁的父亲冲击‘革联会’筹备组被政法委抓了去,而且被游街了,也是闻梅帮忙才给放出来的,如果是你所说的革命大义,她应该拒绝才对。”

“就算是为了私谊吧。”葛利江瞥了我一眼,叹了一口气说。

“那你的这种想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呢?”

“是第一次到闻梅家里,听到她父亲说:‘要通过这件事,把*****的主动权抓在我们手里’的时候。还有,闻梅给我看了那本《新阶级—对**制度的分析》,然后说那个作者密罗凡?德热拉斯是国际**运动的叛徒,修正主义的头子的时候,我就有了这样的感觉。”

“你这个人思想太复杂,想得真多。”

他踌躇了一下,又说:“你为什么不亲自给她送去呢?”

“我刚从她家来,门上的锁都长锈了,象是好久都没住人了。”

“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不到工业大学找到她,亲自交给她。”

“我不象你,快刀打豆腐,两面都光溜。我和那里的有些人有过刀对刀,枪对枪的时候,如果让他们认了出来,还不把我绑了去,问:‘却是要吃板刀面?却是要吃馄饨’?”我想起了《水浒》中“船火儿大闹浔阳江”中张横要杀宋江时讲的一句话。

他笑了,说:“你这人思想也不简单。”

我也笑了,说“对比你,只是‘形而下’了一点而已。”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问:“你说杨南雁的父亲被抓,是闻梅帮忙才给放出来的,是怎么一回事?”

我便向他讲了那件事的经过。

他听完后,说:“这件事你可是从来也没有告诉过我,你老实给我说,你这个家伙是不是真有问题了。”

我这才感到失言了,赶紧红着脸矢口否认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杨南雁自尊心很强,这你是知道的,她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也对她有过承诺,今天不小心失言了,还望你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他摇摇头,不再说什么。

临走的时候,我又去看了看他爸爸。他的伤已经有些减轻,头上的肿也消了一些,能够睁开眼睛看见人了,只是对自己所受的伤仍然并不放在心上,说因为上次工伤事故,已经死过一回了,再死一回也没什么,何况他并没有死,反而对工人都没回来,厂里仍没有人上班耿耿于怀,一个劲儿地摇头,嘴里不停地嘟囔:“厂里没人干活,却有上千号人要开工资,这怎么能行呢?……”

葛利江父亲的话让我突然想起母亲嘱咐我的那一摊事儿,才发现已经过了厂里发薪的日子,从葛利江家里出来后,就赶紧到厂里财务科领了父亲当月的工资,然后分成两份,到邮电局分别给父亲母亲邮了出去,然后才又回到家里。

有些日子没有回家来了,面对那熟悉的陈设,竟然有了些许生疏的感觉。偶然地我想起父亲母亲临走时给我说的话,感到有些愧疚,也有些担心,眼前出现了那些雪亮的钢刺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情形。

原来热热闹闹的家属区,如今只有几个留在这里看家的老头老太太躲在树阴里摘菜,四周里静悄悄的,倒是房前屋后那些先前种下的瓜瓜菜菜在没有人照看的情况下,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机会,肆无忌惮地争夺着生存空间,到处都是一派疯狂的绿色,几簇青瓦白墙倒成了绿色波涛中的一个个小岛。竹竿上盛开着黄灿灿的丝瓜花,路埂上怒放着桔红色的南瓜花,田畦里的茄子辣椒黄瓜四季豆空心菜一片红色的紫色的黄色的白色的花朵;屋檐上篱笆上竹架上七上八下地挂着没人收获的果实,仿佛是在用自己的生机勃勃和五彩缤纷,向人类争先恐后地夸耀着千万年来在残酷的生存竞争中得以保存下来的历史。

那天晚上,我回到学校,来到独立师队部,意外地在“火炬”队部门前看到了谷易容。她不再原先那样地穿着一套草绿色的军装,而是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袖衬衫和一条深色的裤子,旁边的地上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她摸索着锁上房门,正在左顾右盼时候看见了我,就说:“木生,帮我把这串钥匙放到门框上面去一下。”

我迟疑了一下,接过她手中的钥匙,没事找事地问:“为什么要让我给你放上去呢?”

“我胳膊要是能够抬起来,还会求你吗?”

在走廊昏黄灯光的照耀下,看得见她脖梗上,胳膊上都缠着纱布,脸上有两块明显的淤青,头上也第一次戴着一顶红色的小帽。想起那天晚上她被“冲锋号”突击队绑架的事,我禁不住悲从中来,嗫嚅着刚要开口问她点什么。

她摆摆手制止了我,说:“以后如果有‘火炬’的人回来,你告诉他们,钥匙就在门框的上面。”

我不解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说:“我再也不会回来了。”又想起了什么,来到旁边的独立师队部,从桌上抓起一张传单,把空白的一半裁下来,写了一个纸条,递给我说:“我妈是橡胶厂的职工,这是她的名字和电话,如果学校复课,麻烦你通知她一下。”

感到她是真的要走了,我心里便涌上一股伤感,拎起她放在地上的那包东西,坚持要送她,她也没有推辞。

出门后,我仍然忍不住轻轻地问:“你的伤不是很重吧?”

她停住脚步,抬起头看着我,好象是要说什么,却努力地压抑着,终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我一直把她送到学校下面的公路旁,她接过我替她拎着的包,声音有点异样地说:“你要是能碰到葛利江,告诉他,我很怀念我们一起办篮球赛的日子……他说得很对……我们的****已经结束了……他是一个好人。”

说着她就有点哽咽了,眼眶里滚动着晶莹的泪水。

她转身走了,颀长的身影隐没在了灯光迷离的夜色中。

她的离去让我想起了杨南雁。在杨南雁执意加入到旗派中去的时候,谷易容却选择了退出,其中孰是孰非,谁对谁错?

“她挺好?”我问,下意识地没有说出杨南雁的名字。

“这不,又来了吧,还敢腆着脸来说我。”

我取笑说:“惜香怜玉了吧!”

他在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一百步笑五十步。”

第70章

我赶快打住,换了一个话题,问:“借到你要的书了吗?”

“这不,床上的都是。现在没有人跟我抢这方面的书看。”

我一看,凉席上凌乱地散落着《金相学》、《合金钢的冶炼和加工》、《国外金属材料加工文献翻译》等书籍,有的还是英文原版。

“什么事儿?”柳月一边系着安全帽上的绳子,一边问。

“我去找杨南雁,把这封信带给她。”我把那封闻梅写的短信递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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