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侠客小说网 > 其他 > 黑道(下)

第76章 剪彩 1

  • 作者:何顿
  • 类型:其他
  • 更新:2021-07-05 05:55:37
  • 字数:8838字

中年看守说:“哦,钱我可以替你们转,人不能看。你们走吧。”

钟铁龙知道磨嘴皮没用,中年看守长着个芋头脑壳,长着这种脑壳的人,也许内部结构有点不同,都是相当固执的。钟铁龙就没再坚持,走出来他便打县政法委郑书记的手机。郑书记接了,听完他提出的要求后,叹口气说:“没办法啊,刘松木的案子现在已不在我们手上了,市里插手了,看他要经过市公安局办手续。这很麻烦的。”

他闪过了一枪,关局长又朝他开了一枪。他身体往下一蹲,这一枪把他头上的墙打了个洞,一撮被子弹打落的墙灰飙到了他头上。他想好险。就他对五四式手枪的了解,五四式手枪的弹夹只能装八发子弹。在这些年做的如同电视连续剧样的梦里,他清晰地记得,关局长已先后开了六枪,今天又开了两枪,子弹已打完了。他松了口气,就在他如释重负的当儿,关局长又对他开了一枪,这一枪打中了他的左胸,他的左胸猛地一痛,血涌了出来。他吃惊地瞪着关局长问:“你已经开了八枪,枪里还有子弹?”关局长嘲讽地看着他,“我故意造成把子弹打完的假相,让你这蠢猪以为我没子弹了,我不晓得边跑边上子弹?”

醒来后,他清晰地记得关局长在他梦里就是这么说的,而且他中了弹,血在他左胸上汩汩地流淌。他摸了下左胸,左胸似乎有点肿痛。这个噩梦纠缠了他十年,每次他在这噩梦里都成功地逃脱了关局长的追捕,这一次他身陷牢笼,中弹了。我怎么总是做同样的梦?我怎么会在梦里想起关局长已经开了八枪?这个梦太荒谬了。后天就是四月十八日,银马大酒店就要开业了……这样一想,瞌睡全跑了,仿佛一麻袋青蛙放生了似的。内心里那个身陷牢笼的梦让他恐惧,让他像只毛兔样警觉地瞪着四面八方,生怕有鬣狗或豺狼扑向它。他睡在银马大酒店三十六层的套房里,这间套房是特意为他建造的,有接待室、客厅、小会议室和搁了台自动洗牌机的麻将室及宽大的浴室和更加宽大的卧室,这间卧室听不到来自任何方面的噪声,街上的汽车声和说话声传不到一百多米高的三十六层的楼上来。在这间卧室里,如果有什么声音可以引起他的警觉,那就是于高空中跑过的风声。这个梦让他惊出了一身毛汗地面对夜空发呆。我变得脆弱了,他自语说,这是我生活得太好了,我什么都有,金钱、美女、荣誉哪样我都不缺。想想十多年前,我一个人住在长益市电工厂子校的宿舍里,那时我什么都没有我怕什么呢?晚上睡觉从来就没惊醒过。

这些天里,钟铁龙都在忙着银马大酒店开业的事,给这个领导发请柬,给那个领导打电话,希望他们能于四月十八日上午十一点半钟赶到银马大酒店。他就忙着这些事。三狗跟他一起忙,忙得都有三天没回家睡觉了。这天晚上,钟铁龙睡下后,又梦见关局长紧追着他,这个梦做了好几年,这简直是同一个梦在不同的时间演变,就同电视连续剧样。他跑进了一处四面都是冷森森的绿苔的房子里,他躲在这房子里,盼望关局长跑过去,但关局长也走进了这间房,并对他说“我看你还往哪里跑”,他确实没地方跑了,四面都是冰冷的似曾相识的墙,——原来他跑进了曾经关过他的死囚室。关局长举枪对他射击。

钟铁龙忙说:“不是腐蚀你,同志你误会了,我们是刘松木多年的朋友,只是想送点钱给刘松木用。麻烦你转交给刘松木,不是什么别的意思。”

钟铁龙邀了三狗和张兵去了白水县,想去县监狱探视刘松木。但他们没见到松木,县监狱的看守说:“谁也不能见刘松木,上面有规定。”

三狗就解释,说他们是刘松木多年的朋友,都是黄家镇长大的,就是想来看看。看守很戒备地盯着他们,“刘松木的案子未结以前,上面规定谁也不能看他。走吧,你们。”

钟铁龙说:“只是看一眼,你们可以让公安在一旁监视,不会有事的,郑书记。”

钟铁龙说:“我们只是想看看他。”

看守是个中年人,而且是个很原则的中年人,他很不屑地把钱重新放到三狗手上,“不要腐蚀我,”他说,“犯错误的事情我不会干。走吧,你们。”

郑书记在手机里回答他:“我刚才说了,刘松木的案子已不由我们管了,我没办法满足你的要求。还是不要看,等一切弄清楚后,你如果想见刘松木,那时再说吧。”

钟铁龙心里很空,嘴里说:“还没弄清楚?”

“复杂啊,现在审他的是你们长益市公安局的人。”

三狗就掏出一万元要塞给看守,看守眼睛一瞪,说:“什么意思你们?”

前陈大队长“嗯”了声,把捷达警车开到坪里停下,看了眼天空,觉得天色很明朗,是个好天气。他去大队长办公室找高军大队长。高大队正在看一份卷宗,见前陈大队长进来,便一笑,起身说:“坐,老陈。”

高大队以前叫他“头”,现在改称他“老陈”了。前陈大队长坐下,这个高军曾经是他多年的手下,现在是他的顶头上司了,这没什么不舒服的,都是朋友,不计较这个。高大队为他泡了杯茶,又递烟给他抽,问他:“那个刘松木都说了没有老陈?”

前陈大队长说:“他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高大队很是惊讶地问:“有这事?”

前陈大队长淡淡地说:“他在犯罪事实面前彻底垮了,想咬断舌头自杀。”

高大队想了下,摇了头说:“这个人倒有点像金庸武侠小说里的义士。”

“义士?不过是只垃圾桶。”前陈大队长望着他的上级高大队,“这样的人天生就是坏种,跟钟铁龙一样,生下来就不是东西,表面上绅士得温文尔雅,骨子里却是干恶事的。”

他蓦地惊醒了,吓出了一身冷汗。我怎么会梦见刘松木哭?他感到不安了,想刘松木一个蛮汉,怎么会在我梦里说“我没想到我刘松木会给你带来灾难”!他相信刘松木连“灾难”两个字都不会写,刘松木最多只会说“我给你带来了祸兮”。这个梦做得十分真切,真切得让他全身发毛。难道刘松木把一切都吐了?吐了,为什么公安又不来抓我呢?他瞪大一双恐慌的眼睛,觉得这个世界迎接他的将是黑暗!他自语说:“我这只船恐怕是翻在刘松木身上,原来我最信任的人,却是我的暗礁啊。”他走到窗前,看着天空一点点变亮,在这片天色里他又看见七岁的他走在送葬的凄凉的队伍里,他嘀咕道:“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从来都没忘记过这一幕。姐姐的死改变了我,使我成了个疯狂的人。我干的坏事太多了,不能再抱侥幸心理了,银马大酒店的彩一剪,我就跑到美国去。”

前陈大队长在白水县呆了两天,回来的第二天,他把警车开进市局时,守传达的老任告诉前陈大队长说:“老陈,高大队找你,让我通知你,你来了就去他办公室。”

“长益市公安局的?”钟铁龙十分吃惊,“怎么长益市公安局的人也插手了?”

“我也不太清楚,”郑书记说,“我们县局已把刘松木的案子上交了。”

银马大酒店的开业大典定在四月十八日上午十一点四十八分,这是为了剪了彩后,留下客人共进午餐。已准备了四十八桌酒席。第一发礼炮将在十一点四十八分钟准时鸣响,将放十八颗礼炮,请了省武警总队的军人来完成这项工作。到时候一定很好看,还一定壮观。庞大的军乐队也请好了,将在那一刻奏乐。交警和公安都打了招呼,到时候进行交通管制,公安局刘局长答应到时来祝贺银马大酒店开张,刘局长在电话里承诺说“我一定来”。还有何副市长会来,何副市长的秘书说何副市长于十一点半钟到,何副市长将亲自为银马大酒店开张剪彩。那天,他钟铁龙自然也是个重要人物,他将和何副市长一并为自己的酒店开业剪彩。中午,在酒店二楼的餐厅里将宴请客人,请了很多省里或市里的头头脑脑,除了市政府和市人大及省人大的领导,还有市政协、省政协及省、市工商联的领导界时都会来,为他的银马大酒店开业喝彩、壮威。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也请了不少,请他们宣传长益市第一家私营大酒店于改革开放的时代里诞生了,这可是一件很有新闻由头的新鲜事,很多人都想目睹这位被报纸和电视台宣传得十分神秘又颇具爱心的大老板的风采。

钟铁龙的头嗡地一响,脑袋变大了,问:“你说的都是真的,郑书记?”

郑书记却挂了机。钟铁龙再打过去,郑书记的手机却无法接通了。钟铁龙感到恐慌地盯着天空,天上游着一团散乱的云。完了,肯定完了,但不对啊,刘松木如果交代了,我还会站在这里?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想,公安已怀疑到我身上了,郑书记刚才说漏了嘴,长益市的公安插手了,事情一定坏在刘松木那张臭嘴上,他喝了酒,还不在他那帮弟兄面前瞎吹?他又一次感到他真不该抬他!错在我啊,他又没脑子的,一抬,他就真以为自己是角色了。他想,呆呆地望着前面。三狗看着他,张兵也看着他,钟铁龙突然感觉浑身无力地蹲下,捂着脸,紧接着他又站起身,脸色就凄凉,说:“走吧,回长益市。”

钟铁龙回到银马大酒店就关了手机,拔了电话线,躺在宽大的床上,盯着挂在墙上的金船,心里却七上八下的,仿佛有鬼一样。眼里产生了幻像,仿佛船触了礁,倾斜了,船员们纷纷往下跳。他眨了下眼睛,船又稳定了,眼里的狂风和巨浪也平静了。深夜两点多钟了,他的意识还非常清醒。他对自己说:“我只怕要逃了。”宁亚丽早几天已去了美国,看来我也只能去美国和宁亚丽生活在一起了?他想,真是应了那句俗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很多年前,那个现在已调到邻县干刑警队长的同学曾在李培的婚宴上说,犯罪分子总是抱着侥幸心理一错再错,我就是犯了这种错啊。他在这种悲伤的思想中渐渐进入了梦乡。在梦里,他梦见刘松木冲着他哭。“呜呜呜呜,龙哥龙哥,我刘松木对你不住呜呜呜呜,我没想到我刘松木会给你带来灾难呜呜呜呜”。

他在黑暗的卧室里思索了很久,随后揿亮台灯,面对着床的这面墙被绘成了波澜壮阔的大海,有一只一米长的仿古的船,船头翘得很高,船上有众多桅杆和硬缎做的白帆;船舱里有通了电的长明灯;船上载着金元宝;船头和船尾都分别塑着几名武士。这是只金船,黄亮亮的,是他特意向厂家订制的。他看着这只金船,他曾想,男人是船,社会是海洋,男人在社会上奔忙犹如帆船在大海中行驶,稍不留神就会触礁、渗漏,而被茫茫人海所淹没,恰如帆船沉入大海。他仿佛看见一个巨浪打在这只船上,让这条船摇晃了下。他呆住了,眨眨眼睛,船还是平稳地挂在墙上。他悲伤地叹口气,起床,看着窗外四月的夜空。

夜空在他的注视下白了,先是灰蒙蒙的,接着是鱼肚白,跟着天就大亮了,一束白亮亮的阳光涂抹在窗台上,这让他想起七岁那年父亲把他叫醒时见到的那片苍白的阳光,他在那片苍白的阳光下走着,他的前面是一口黑棺材,棺材里躺着他美丽的姐姐。他突然看清了那个总是背对着他走着的孩子脸上的表情,那个孩子突然转过脸来,那张稚嫩的孩子脸是愤恨的、复仇的,而且是泪流满面的。那孩子就是七岁的他,当时他涉世不深,不谙世事,却学会了仇恨。在他的记忆里,七岁的他并没哭脸,只是茫然、沉默和难过地走在送葬的队伍里,怎么会泪流满面呢?难道他的记忆出了差错?还是过去的事也会演变?他十分惊讶。苍白的阳光在他的注视下变黄了,移开了,天色变蓝了。“刘松木,”他自语道,“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你不能害我。”八点钟,他决定叫上三狗和张兵一起去看看刘松木。他打了两人的手机,让他们都来。

(快捷键 ← )上一页 目录(快捷键 enter) 下一页(快捷键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