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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上)

  • 作者:风弄
  • 类型:情感
  • 更新:2021-07-05 05:49:47
  • 字数:18494字

旁观者清。

飞照行比何侠更明白,耀天是何侠的一道难关。

那一对父子,曾是他的主人。他追随着他们,拼命、流汗,最后成了兔死后的犬,飞鸟尽的弓。

不甘!他不甘心。

归乐溃败的残军已经被消灭干净,他随身携带的两个匣子内,分别放着乐狄和乐震的首级。

谁又比得上何侠?那个风流倜傥,剑法和目光都一样凌厉的小敬安王。

城门已经大开,飞照行在齐鸣的号角中,带着澎湃的快意踏进曾经的归乐都城。

归乐已不存在。何肃已死,王族已灭。

当耀天在云常王宫咽下最后一口气,天下已经没有什么能束缚何侠,阻止何侠。

这种绝对称不上好感的视线,不曾削弱飞照行的兴奋和得意。

不必理会,这些卑微而跪着的百姓,无从知道何肃的懦弱和无能。他们不知道,王者,必须果断、狠辣、无情。

这让飞照行非常高兴。人生就是一场赌博,要赢得风光,就要有眼光。飞照行错跟了乐震,但这回他总算押对了宝。

他选对了何侠,得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过了城门跪地迎接的亡国百姓,越往里走,越发觉街道上的冷清,偶尔看见的,都是惶惶不安的面孔,在云常士兵反射着日光的锋刀下,表情近乎雕像般的冷淡。

两道旁,跪满迎接的百姓,这些亡国的子民显然是被士兵们从家里驱赶过来的,哆嗦着跪在地上,或疑惧或愤愤的视线千万道,躲躲闪闪,若有若无地从各处射来,集中在他的身上。

何侠早知道他来了,转身打量他一眼,笑道:“辛苦了。你做得很好,我已经准备了赏赐,来啊,念。”

一名侍卫走上来,打开手里的卷子,一项项念下来,果然赏赐不少。飞照行跟着乐震,从前也常出入归乐王宫的,听那赏赐里面,竟有好几样是归乐大王也舍不得送人的珍宝。

何侠挑了主位坐了下来,脸上淡淡的,似乎在笑,眼里笑意却又不是很浓,看不出个究竟。飞照行等那侍卫念完了,行礼谢了赏赐:“末将都是托小敬安王的福气才打了一场不丢脸的仗,不敢收那么多赏赐。”小心地问:“乐狄和乐震的首级,小敬安王尚未过目,是否……”

“不必了。”何侠摇头:“我还信不过你吗?”

两名美艳的侍女捧上热茶,分别奉给何侠和飞照行。飞照行谢了何侠,双手接了,茶碗晶莹透亮,一看就知道是难得的珍品,但在这片荒芜的王府里,又显得格格不入。

何侠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啜了一口热茶:“我曾经在这里披满了彩绸,摆满了精致的家具,却不能使这里恢复一点一丝的生机。我也曾经命人重新修理这里颓倒的墙,但一动工,我又下命停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飞照行放下茶碗,坐端正了,才谨慎地回答:“昔日的敬安王府就是昔日的敬安王府,再怎么重修,过去的还是回不来了。”

何侠薄薄的唇动了动,似乎扬了一个笑,但很快又消逝了:“不错,失去的永远都失去了。为什么人在取舍的时候,总是想不清楚这点?我真的很后悔。”他的眉目之间,居然隐隐显出一股极痛的神色来。

飞照行没想到何侠会忽然和他说这些掏心的话,既受宠若惊,又不敢胡乱应答。

何侠在他心目中是难得的枭雄,这种人喜怒无常,善于把心事藏在深处,应该最忌讳别人了解他们。

飞照行低着头把茶碗重新捧起来,小饮了一口,假装在润嗓子。

“我诛杀了何肃一门。”何侠忽问:“你知道外面的闲言了吗?”

飞照行点头道:“已经听说了,那些谣言也听了一点。”

“你怎么看?”

“亡国的王族,不过是蝼蚁罢了。小敬安王富拥天下,杀几只蝼蚁,又有什么?”

“我也不必瞒你。”何侠瞅着他,又是微微一笑:“外面的闲语倒也没说错,何肃并没有在投降后伙同王后刺杀我,我是无故将他们一家三口杀死的。”

飞照行一愕,正不知如何答话,何侠已经换了个话题:“商禄将军战死了,永昌军现在由谁掌管?”

飞照行道:“战场上失了主帅,只能临机决断,暂时由末将掌管。”

何侠不在意地道:“冬灼也大了,该给他历练的机会,现在云常都城局势稳定了,我正要调他出来在沙场上学一些本领。永昌军就给他管着吧,你下去之后,交割一下。”

飞照行应了一声。

不知为何,何侠今日感触特别多。他叹了一口气,从椅上站了起来,道:“你来,随我到处走走。”

飞照行跟着他,在敬安王府里面缓缓步行。

庭院已经完全荒废了,池塘面上满是浮萍,偶尔突出气泡,在水里簌簌一现的,不是五颜六色的锦鲤,倒像是灰黑色的小小的野鱼,也不知道怎么到了这池塘。

虫豸在草中一递一声地叫着。

他们踏着深一步浅一步的草,一前一后走着。何侠走了许久,忽然作声:“没想到这么快,连归乐也亡了。”语气里竟有不少感慨。

飞照行暗奇,他得到了天下,反而比原先更不快活。

偷偷瞧他的背影,挺挺直直,宛如一条被绷紧的弦。

也许是再没有足以与何侠抗衡的大军存在,飞照行这次重见何侠,总觉得比往日生疏上十倍。至高无上的威严,大概未登位已散发出来了。

“最后的归乐大军被消灭,四国已经可以大统,我打算下正式的诏令,以小敬安王的名义,建立新国,定国号为敬安。”

飞照行踌躇了一下,试探着劝道:“建立新国固然重要,但现在楚北捷的事还未了,这是否……”

“不用担心。楚北捷就算有十倍的本领,也不能以一抵我数十万大军。光杆的将军,何足畏惧?”何侠冷笑道:“待我登基之后,名份确立。他就不再是东林的镇北王,而是我敬安国的逆贼,杀之天公地道。能有这么一个对手不容易,反正有时间,我要慢慢对付他。”

听何侠的意思,竟是四国已经平了,再没有值得花功夫的敌手,倒有点不舍得将楚北捷一下子弄死,要慢慢猫抓耗子似的逼死他似的。

也不能说何侠自大,想四国之内,能和何侠对抗的大军都被灭得干净,楚北捷一个人能有什么本事挑战云常大军?

他若敢公开招募叛军,云常大军立即开到,十倍之数攻之,楚北捷必死无疑。

飞照行心里觉得不妥,但何侠语气笃定,似乎已无法兜转,只好不作声,点了点头。

何侠却蓦地停下脚步:“有一件事,要吩咐你去做。”

“是。”

“我要你收集各国珍宝,珍珠宝石,还要找一批钻研镶嵌珠宝的能工巧匠。”

飞照行明白过来,问:“是要打造一顶王冠?”

何侠摇头,竖起两根手指:“是两顶。一顶王冠,一顶后冠。两顶都要精美绝伦,不能有一丝差错。”

飞照行应了,何侠又嘱咐几句,他才告辞出来。

回到临时安排给他的府邸,飞照行想来想去,总有点不妥,将身边一个留守在归乐的心腹召了过来问:“小敬安王到了归乐后,是不是看上了什么女子?”

那心腹仔细想了,摇头道:“没听过他近女色,到了归乐,就是在敬安王府处理各种事务。也难怪,见了旧家,难免要凭吊几天死去的亲人。”

飞照行觉得似乎有东西哽在脖子里,但又想不出说什么,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一点东西。正在思考,又有属下来报,何侠赏他的东西已经送到了门前。

飞照行亲自出去接了,开了其中一箱来看,都是极名贵的东西,看来何侠赏赐毫不手软,将来绝不是个吝啬的大王。

飞照行暗暗高兴,赏了送东西过来的侍卫不少钱。何侠的侍卫头目也亲自来了,笑嘻嘻恭喜了飞照行,又说:“兄弟奉命过来,还有一件事,就是冬灼将军要掌永昌军的事,请飞将军用一下帅印,交割清楚。”

飞照行早就知道这事,痛快地在递上来的文书上盖了印,算了交割了永昌军,送走了那群拿了不少赏钱的侍卫。

因为心里高兴,虽是征途刚刚结束,飞照行也没有早睡,唤来属下几名将领一同喝酒庆祝。

“来来,干!这一杯敬我们将军步步高升,前程无量。也敬我们驸马爷早日荣登大窦!”

一名副将忙压低声音道:“别再提驸马爷三字,上面已经下了令,从今之后一律只称呼小敬安王。张将军,你可要小心犯忌讳。”

“嘿,我沙场上的厮杀汉,哪里晓得什么忌讳。干!”

那副将还要劝说,张将军胡乱摆手,一脸不耐烦地嚷道:“晓得了,晓得了,很快连小敬安王也不叫,要叫皇上了。听说那些文官现在都自称微臣了呢。”

这些将领在战场上都严禁喝酒的,口馋了多日,兴高采烈,几壶几壶往里灌,飞照行迷迷糊糊间,被人扶了上床。

睡得朦朦胧胧,却不知为何浑身一冷,被吓醒过来。

猛一睁眼,飞照行直挺挺从床上坐了起来,心跳怦怦不止,一股隐隐的不安泛上心头。

一定有什么不对劲。

他对自己的直觉有奇异的信任。

上次乐震准备杀人灭口,他也是凭着忽然涌上心头的不安,夜间狂奔出城,逃过一劫。现在心里微颤,不由份外小心起来,把白天里何侠和自己的对话反反覆覆想了许多遍,但想了又想,又找不到什么蹊跷。

何侠要他办的事,他都办了,不但灭丁东林大军,杀了乐狄乐震,连商禄也一并处置了,还能比这办得更好?

如果说自己平常贪一点金银珠宝,何侠也是应该早就心里有数的,不该为这些小事对付自己才对。

到底哪出了问题?

难道又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飞照行一惊,连连摇头。

不不,何侠不是乐狄,不是乐震。他是小敬安王,有雄才大略,有容人的气度。

仗打完了,新国将立,不像从前那样礼贤下士,也是人之常情。只要荣华富贵仍有他飞照行一份就是了。

他苦思冥想,想不出个所以然,终于又迷迷糊糊睡去。

但从此对着何侠,倒真的加了三分小心,更加十二分谨慎。

兵贵神速,楚北捷领着人马前往且柔,开始还担心路上劳苦,娉婷吃不消。但娉婷也是常跟着军队远行的,让楚北捷很快就没了顾虑,一心赶路。

一千人的精兵,在边界化整为零,潜入云常腹地,又悄悄在且柔郊外碰头。这些人都是大战后残留下来的精锐,个个精得像鬼一样,经过漠然逐一挑选,又再三叮嘱,没有一个出岔子。

一千人潜行到了且柔附近,一点消息也没有走漏。云常军不知这么一支要命的敌人已经近在咫尺,且柔城里的人,更对这场迫在眉睫的大难毫无警惕。

而番麓,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镇北王的目标。

这位且柔城守,正为另一件与楚北捷毫不相干的事头疼。

“他们是存心逼死我!好啊,来吧,老子在军中这么多年,还没受过这种窝囊气呢!”刚刚传来的公文被番麓揉个稀烂,狠狠扔在地下。屋前屋后都可以听见城守大人的咆哮:“我怎么知道那两个大人跑哪里去了?这么多人亲眼看着他们离开了且柔,他们又是习惯了到处巡视的,说不定早巡到边境去了。人不见了,怎么发公文来要老子追查?老子上哪追查去?奶奶的!”

负责传信的府役早吓得抱头溜走了,只剩下师爷杜京,皱眉看着番麓像被人捅了屁股的老虎似的在屋里走来走去。

城守大人今天的怒气,真是非同小可啊。

“大人请息怒,这公文虽然没道理,毕竟是上头的意思,我们也不能不管啊,这事……”

“我也知道不能不管。”番麓咆哮了一顿,火气都发泄完了,反而浑身轻松,居然又笑起来,用脚尖碰碰地上蜷成一团的公文,猛一发力,把它踢到角落去。

他在椅子上大摇大摆坐了下来,吊儿郎当地把腿架桌上:“嗯,那就追查。师爷,给老子在且柔城贴公告,画上那两只……不,两位大人的相,记得画得真一点,然后在上面写……”他把笔咬在齿间,含糊不清地吩咐:“现丢失官员两名,城守大人正到处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见人赏赐银两一百,见尸赏赐银两两百。就这样办吧。”

杜京见他那腔调,明白他心里恼那葡光葡盛大人,但又不清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哭笑不得道:“大人,一百两百的赏银,恐怕少了点。我看……还是加一点为好。嗯,那见尸的话,最好别加上去……”

“好,好,都由你。”番麓摆摆手,打个哈欠:“今日公务料理完了,你快贴公告去。城守大人我要休息去了。”

转到后院,一手就把醉菊手腕抓了,直向门外后。

醉菊被他拉着,莫名其妙道:“又怎么了?瞧你一副逃难的模样。”

“天气好,陪城守老爷出门散心。”

醉菊听了,停下脚步,把手往回抽:“放手吧,我的小花小草都还没浇水呢。为了你大老爷要散心,要害它们枯死不成?”

番麓死抓了她的手腕,就是不肯松,回头看着她:“今天公文来了,大消息,葡光葡盛两位大人失踪了,上头下令要我追查。喂,你到底陪不陪我出去?”

醉菊吃了一惊,左右看看。

葡光葡盛怎么死的,没人比他们两个更清楚。

何侠当权后,云常一概用了重典,到处人心惶惶。这事被查出来还得了,看来要找个地方和番麓细细商议。正想着番麓叫她出门是不是要私下谈这事,犹豫间,已经被番麓扯着,大摇大摆出了府门。

且柔虽是个小城,街上倒还挺热闹。番麓穿着便服出门,醉菊向来不喜欢穿太艳的衣服,两人走在路上,也没怎么招人注意。

“糖葫芦要不要?”

“豆腐脑,来一碗?”

番麓在街上走走停停,只要瞧上喜欢的,掏钱买了,就递给醉菊。醉菊一味摇头,她不要的,番麓就随手送了路上的小孩子。到了最后,醉菊还是没办法,接受了番麓送的一个小面人。

走了一个下午,番麓尽说不相干的话,压根没提葡光葡盛的事。

拿着面人,醉菊忍不住道:“喂,你说话啊。”

“说什么?”

“我们怎么办?要离城吗?”

番麓转头打量她,戏谵道:“你当我们真要逃难?”

醉菊看他那神态,不像说假话,但番麓的话从来都不可信的,压低了声音追问:“那你怎么要我出门呢?公文上不是说了要你追查吗?万一被发现了,你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

“早说了出门是陪我散心,你做贼心虚,硬往逃难上面想。”番麓翻个白眼,朝城门那边扬扬下巴:“老爷我早就开始追查了,瞧见上面的公告没有?”

谈起正事,醉菊比他正经一百倍,听说贴了公告,立即要去看,话也不说,牵了他的手就往城门走。

向来都是番麓抓她的手,醉菊主动握住番麓却是第一次。

她本是无意的,番麓被她软若无骨的手一牵,心里猛跳了几下,斜眼去瞅醉菊。醉菊一心担心着,却根本没有留意番麓。

杜京做事一点也不拖拉,城门上果然已经贴了公告,公告前人头汹涌,因为葡光葡盛的恶名,百姓们见了公告,都是一脸平静,只当看闲话一样。醉菊在人群里看了公告,只是平常的追查,心里松了一口气,低声问:“这是你要他写的吗?”

番麓哼哼一声,骂道:“奶奶的,杜京这家伙,改了老子的公告。师爷都不是好东西。”

醉菊吃了一惊:“他改了什么?”

“本来写着丢了两头猪,怎么现在变成丢了两位官员?”

醉菊噗哧笑出来,又忍住笑瞪他一眼:“亏你还是城守老爷,整天不正经,就想着逗人家。”

番麓斗嘴从不服输的,这次只哼哼了一下,居然没有回嘴,只是说:“公告已经看完了,我们走吧。”

两人牵着手往回走,番麓忽然压低了声音问:“你怕看死人吗?”

醉菊蹙眉:“你又要杀人?”

她只是随口问问,不料番麓却道:“正是。”

醉菊心里一缩,握紧了番麓的手。

番麓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仿?耳语一样,“有个不长眼的,从刚才就跟着我们了。你别怕,我引他到暗巷里面,就当上山打兔子,射他几个透明窟窿。”

拐了几个弯,耳边喧闹声渐渐小了,巷子越走越窄,两人走在巷内,两边靠得极近的土墙夹着,连阳光都不大能直射进来。

越往里走,显得更阴暗了。

番麓在军里就是个性子野的,当这个城守每天看着一卷卷文书,恨不得有人来当箭靶子让他过过瘾。他这种当探子的人感觉分外灵敏,侦知了跟踪自己的不过只有一人,放心地寻了一个死胡同。见了顶端的墙,转过身来,一手牵着醉菊,一手将腰后的轻弩擎在掌上,锐箭无声无息上了弦,问醉菊:“你想我射他脖子,还是射他心窝?”

醉菊见箭头寒光闪闪,哆嗦道:“你别问我。”将番麓的手握得更紧。

番麓心里更加高兴,嘴往上一勾,冷笑道:“跟着的朋友出来吧,咱们聊聊天。”

墙角处人影动了动,不一会,有人缓缓从那边踱步出来,微笑着道:“见到你真叫人高兴。也不来信告诉我们一声,不知道我们担心吗?”竟是对着醉菊说话。

醉菊瞪大了眼睛,失声道:“漠然!”

漠然点点头,这才把眼睛转向番麓,吐字清晰:“城守大人,你运气真好。要不是恰好看见醉菊陪在你身边,你恐怕已经身首异处了。”

番麓嘻嘻笑起来,转头对醉菊道:“我比较喜欢脖子,一箭下去,立即能让他闭嘴。”正要扣下机关,忽然浑身一僵。

一把冰凉的利刀,无声无息从后伸了过来,不偏不倚,恰好架在他的脖子上。一把低沉的男声笑道:“我也比较喜欢脖子。”

番麓自负直觉敏锐,从没有人能这样无声无息潜到他身后的,心里大吃一惊。他最擅探敌深浅,听身后的男人说话间从容谈笑的气势,已经知道遇上高手,识趣地垂下手里的轻弩,强笑道:“绕来绕去,原来我是那只倒楣的兔子。”

醉菊往后一瞧,更加吃惊,捂着嘴叫起来:“天啊,是王爷……”

楚北捷站在番麓身后,瞥醉菊一眼:“你可让娉婷伤心多时了。”

“白姑娘?”醉菊心脏连续受了几次刺激,连忙用手抚着胸口。仿?眼前一团一团烟火似的光直冒出来,好看得叫人想哭,醉菊吸了几口长气,断断续续问:“白姑娘她……她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孩子呢?那孩子……”

“晚点再闲话家常。你看,我脖子上还有东西呢。”番麓截断她的话。

醉菊心情正激动,一手擦着眼泪,瞪他道:“你这时候还敢向我大呼小叫。你知道你身后的是谁?小心他一刀抹了你的脖子。”

番麓听他们对话,已经猜到身后是镇北王。

别的对手就算了,遇上镇北王的利刃搁在脖子上,自己再厉害十倍也逃不过去。他比别人放得开,索性听天由命,收了惧意,居然嬉皮笑脸道:“你舍得?”

醉菊当着楚北捷和漠然的面被他这么一笑,大为窘迫,涨红了脸:“你你……你一直欺负我,我要王爷杀了你为我报仇!”

番麓正要说话,脖子上忽然一凉,刀锋往肌肤上一掠,觉得微微刺痛。

“呀!”醉菊看见番麓的脖子上拉出一道血痕,吓得差点魂飞魄散,惊呼道:“王爷,王爷,我说笑的,你千万别……”

漠然见他们两人这般模样,早就猜到几分,向楚北捷投去一个询问的眼色。楚北捷默默点了点头,漠然正容道:“打情骂俏,闲话家常,以后再找时间。城守大人,这次我们来,是来请你谈点事情的。”

番麓脑子灵活,何侠的权势如日中天,镇北王忽然现身且柔这样一个小城,还能有什么事?回言道:“你们看中我这个小小城守,不过为了那些过路的军粮。何侠因为贵丞相的事,把我们这些城守不当人看,小猫小狗都敢过来作践老子,老子早受够了闲气。一句话,向镇北王投诚也没什么,但我有一个条件。”

楚北捷见他开口就道破自己用意,心里微微诧异:这么一个军队里稀罕的人才,怎么竟屈在小小且柔了?见他说了一堆,忽然提个条件,大体上已经猜到,把刀刃稍微松了松,不再贴着肌肤,朝漠然示意。

漠然问:“一个什么条件?”

番麓想了想,居然改口:“嗯,错了,我且柔怎么说也是一个城,换一个条件不划算,我要两个条件。”

漠然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吊儿郎当的人,当场愕住。

醉菊知道他的为人,抬眼看他脖子里渗着血珠,暗恨他这个时候还敢招惹楚北捷,急道:“你少说两句行不行?”手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无端发抖,想着就为了白姑娘,王爷多少也会给自己两分颜面,哀求地去看楚北捷:“王爷,他这人脾气如此,你别怪他。”

番麓看她那样子,心里比吃了蜜糖还甜,不顾性命还未保住,哧一声笑出来。

醉菊又急又恨,狠狠掐了他的手一把。

楚北捷冷眼看两人行动举止,思忖片刻,沉声问:“把你两个条件都说出来。”

番麓早知道楚北捷会接受,笑道:“第一,我要醉菊。”

醉菊低呼一声,脸红过耳,站也不是,藏也不是,垂了头不敢看人,小声骂道:“我又不是一样东西,你怎么向王爷要呢?”

番麓道:“我是和镇北王谈条件,与你何干?”一句话堵得醉菊几乎气晕过去。

楚北捷点头道:“这个条件,本王答应你。”

番丽问:“她又不是一样东西,你能让她答应跟着我?”

“这个容易。”楚北捷缓缓道:“我用刀刃对准你的指头问她答应不答应,她说一句不答应,我就切你一个指头下来。保证没有切够十个,她就会答应了。”

连番麓也不禁愣住,喃喃道:“这个方法倒够绝的。”

三个男人静了静,不由一同大笑起来,楚北捷借这个空档,也把刀从番麓的脖子上撤了下来。

醉菊被他们笑得脸色通红,咬牙道:“男人真不是好东西,你们都是一伙的。”对番麓恶狠狠道:“就算你手指脚趾都被切了,我也懒得理会。我又不是卖身给王爷的奴婢,你们谁也管我不着!”

楚北捷淡淡道:“试试就知道了。”

醉菊暗自心惊。她知道楚北捷为人向来说一不二,手指又不是楚北捷的,他要真的切了,对楚北捷也没有什么损失?听漠然的语气,本来就是打算杀了且柔城守的。

醉菊见过权贵们谈笑杀人的事,生怕真把番麓给害了,竟不敢再倔强,闭紧了嘴不再作声。

漠然问:“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番麓笑道:“还没有想好呢。以后提可以吗?”

楚北捷见这人机敏灵动,加上对醉菊那般心思,又很合自己的胃口,嘴角逸出一丝微笑:“可以。”

番麓问:“镇北王带了多少人进来?”

“进来的,只有我们两人。”

“居然只有两人?”

番麓暗暗吃惊,他胆子可真够大的。凭楚北捷的身份,若是被发现了,立即会惹来全城官兵,万一被困住绝无生机。

楚北捷轻描淡写道:“两人已经够了。”

本来只是打算进来看看情况,没想到刚刚潜进城守府邸,刚好遇见城守大人微服私访,更绝的是,他带在身边做伴的,竟然是娉婷一直为之思念的醉菊。大好机会,楚北捷当然不会放过。

三人都是在军里待久的,也不浪费时间,立即商定接头事宜,晚上在城守府邸里碰面。

这独立的背影,即将拥有这一片大奸河山,从此千秋万世,被后人传颂他的名字。

飞照行不敢大意,走过去站定了,恭声道:“禀报小敬安王,末将已将乐狄乐震两人的首级带回来了。”

一名何侠的心腹侍卫等待在大道上,截住了意气风发,正要往王宫去的飞照行:“小敬安王不在王宫,飞将军请往敬安王府。”

飞照行颔首,勒转马头。敬安王府是何侠旧家,待在那里也很寻常。

晨晖的照耀中,飞照行领着凯旋的军队行走在平坦大道上,远方,归乐都城的城门在望。

他在敬安王府下马,人目便是满目疮痍,愣了一下,才跟着那名侍卫,跨进高高的门槛。

府里绿苔处处,草木极深。

隔着被火烧出一片焦黑的雕柱远远看去,何侠独自一人,独立在这一片荒芜孤单中。

这股不甘心使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背叛,背叛成就了他。

呜……呜……古老的号角发出长而低沉的声音,欢迎他的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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