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时……夏知时……”

一日的声音虚弱得根本抵不过风声，她的呼唤被淹没，被吞噬。

弥漫在吉夜周围的黑暗气息纷纷涌向夏知时，它们会聚在他撕扯的项圈上，银白的锁扣渐渐地淡去了光泽，然后，项圈在夏知时的手中被粉碎。

就在项圈被撕去的那一瞬间，夏知时眼中的黑色顿时消失了，他的整个瞳孔都变成了暗紫色，一圈冰冷的金光隐隐地亮在瞳孔的边缘，散发出死寂的气息。

树木的枝条异样地颤动，四周狂风骤起，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在场，只有吉夜，自始至终，笑得最开心。

这样无神的眼睛，这样愤怒的神情……他就像是从地狱的深渊里走出来的恶魔。

而她所追寻的琥珀色的光芒再也见不到踪迹了。

她艰难地移动着已经僵硬得发痛的双臂，她想要把怀抱中的八音盒还给夏知时……

疯狂骤长的杂草随风摇晃着，树林间不断地响起莫妮卡刺耳的尖叫声，但没有人能够把她从杂草的捆绑中解救下来。

一切，都陷入失控。

可是……

“夏知时……”

怎么会这样呢？

她能够感觉到大地在剧烈地晃动，呼啸的狂风与树条发出可怕的声响，无数的叶子纷纷掉落。无尽黑暗的天空中下着叶子雨，宛如是神在哀叹。

谁也不知道，她在吟诵什么。

谁也不知道，她在为谁祷告。

“不要再看了，他回不来了。”

有一个声音，在她混沌的意识中响起，只是在那一刻，一日却分辨不出那是谁在跟她说话。

“你是……”

“我是这世界上，永远与你相连的人……”那个声音那么的温柔，仿佛可以抚平她身体上、精神上的一切疼痛，“记住，我……”

脑袋里的声音模糊了……

在那片晃动的树荫之间，夏知时渐渐地闭上了眼睛，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身后扶住了她，而后……

世界，彻底地安静了。

2.

一日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奇怪的梦。

醒来的瞬间，她很想笑，可是当她看到了坐在她床边的校长时，忽然笑不起来了。

呐，萝卜丝大叔在哪里？

一日张着嘴巴静静地说着，只是喉咙隐隐作痛，让她说不出一个字。

茫然地伸手摸向自己的喉咙，一日才发现她的脖子上缠着厚厚的一层纱布，那感觉，让她忽然想到了夏知时一直戴在脖子上的项圈。

其实，她一直都觉得那挺好看的……可是为什么一瞬和吉夜都说，那是狗项圈呢？

一日失神地想着，忽然，校长站起了身，他将一个小小的白板和笔放到了她的面前。

“孩子，如果你有问题的话，问我吧。不管是什么……只要我知道，我都会替你解答的。”

什么问题都可以？

一日歪着脑袋看着校长，而后，皱着眉头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怎么感觉还是在做梦？大家不是总跟她说，什么都不要问吗？

难道是因为现在……大家都不在了……

所以，她才可以知道什么了吗？

一日默默地想着，然后她坐起身子，在白板上快速地写道：“夏知时呢？他现在还住在那幢破楼里吗？”

“不，他已经不在那儿了。现在……我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是吉夜把他藏起来了吗？嗯……吉夜你知道吗？就是那个……”

“孩子，我知道他。”看到一日想要形容吉夜的外貌，校长伸手拦住了她手中的笔，“他是一个很优秀的孩子，和罗伯特一样，我以前还做过他们的导师。不过……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我完全没办法把他和好孩子联系起来。他看上去就像个疯子。”

“这都是我们的错。”校长眯起了眼睛，有些沉重地轻叹了一声。

“吉夜，他出生在一个很特别的家族里。他们的族姓已经被很多人忘记了，大家都称他们为意念家族。根据记载，凡是那个家族出生的人，他们都会拥有很强大的意念，而越是接近于家族原始血统的人，拥有的力量就越强，在能力上远远地超越一切非该家族出生但也拥有意念体质的人。”“那这样，他们家族的首领不就可以操控整个世界了吗？”

一日快速地写下一行字，举到了校长的面前打断了他的话。

“不，有强大力量的同时，就一定会有约束力存在。意念家族的每个人，一出生就会受到诅咒，纵使他们拥有强大的力量，但若他们心系于一人，对一个人产生了情感，那么那个人，他们将永远无法操控，无法伤害。与此同时，他们之间会出现一条死契，代表着，两个人，只能存活下来一个。”

“那情感，对于他们而言，不是比毒药更可怕了吗？”

一日在心里嘀咕着，无奈她写字的速度赶不上校长说话的语速，她干脆放下笔，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个诅咒，约束了意念家族很多年，也因为它的存在，外界才没有对意念家族产生杀意。但是，十年前，一切都被打破了。人们对于力量的和自私，让他们无法允许强大的意念家族存在着，所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暗中追杀意念家族的人。吉夜，就是因为逃亡，才来到莫哈特学院的。”

说到这里，校长顿了顿，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无奈的神情又凝重了几分：“他不应该有情感的，亲情、爱情，甚至友情都不可以有。可他却把罗伯特当做了最好的朋友……虽然他本身对于这毫无意识，但是死契却成立了。那时候，教导吉夜和罗伯特的老师，选择了保护罗伯特，私自建了一个虚无的黑暗空间，将一直信任他们的吉夜困在了里面。”

虚无的黑暗空间？这个有点儿像她……

看出一日眼中的惊讶，校长点了点头：“对，就是你上次被困住的地方。为了制造出可以困住吉夜的空间，那个老师拿他的生命做了代价。同时，因为老师的死去，最好朋友的失踪，罗伯特生了一场很重的病，醒来就什么都忘记了。没有了一切线索，以至于，我们用了很长的时间，都无法把虚无空间打开，于是……吉夜，就在黑暗中，被关了整整五年。”

“所以，他逃出来了之后，要报复学校。”

一日理所当然地写出了这句话。

她忽然可以明白，为什么明明在幻境中，她看到吉夜是那么喜欢和罗伯特在一起，还说着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可是……

后来，谈及学校老师，谈及罗伯特的时候，吉夜眼中剩下的，只有厌恶。

因为被骗了，因为曾经相信的东西，全部都崩坏了。

见校长沉默了，一日连忙用手指擦干净白板，写下了另外一行字。

“那么夏知时呢？吉夜说过……他们是一样的。所以，夏知时也是意念家族的人吗？”

“没错。但是，他要比吉夜幸福得多。他的亲人为了让他活下去，教会了他如何去憎恨。但也正因为他们都深爱他，希望他可以活下去，所以最终他们都在痛苦中选择了自杀。而按照约定，他最后的亲人，他的姐姐死去后，我们找到了他，并且收留了他。

只是……活在憎恨中的他不愿意相信任何人，也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作为校方，我们必须为其他学生的安全做考虑。所以，我们强制给他戴上了一个项圈。那个项圈，可以约束住他大部分的能力，并且阻碍他吃任何固状食物。因为食物是体力的来源，使用意念最需要的是体力。而另一方面，在现实生活中，因为项圈的约束，他无法说话。

开始的几年，为了长大，他排斥我们给他特别配制的药水，一直强制自己去吃食物。但对食物的恐惧最后还是让他妥协了。两年前，他就已经完全不吃任何食物……”

啪！

巨大的声响打断了校长的话，一日猛地将手中的白板重重地砸向了他的脸。

她瞪大了眼睛，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无法相信这个话是从一个看上去很和蔼的校长嘴里说出来的！

恶魔……他们根本就是恶魔！

为了不让夏知时用意念伤害其他学生……他们就这么对待他？

这样的行为，简直……简直就像一瞬和吉夜所说的……

他们根本就是把夏知时当做了野兽来驯养，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所以……

不吃饭，根本不是因为吃相不好。

不说话，根本不是因为不想说话。

但是，即使没有足够的力气，他也努力地在现实里和她对话……用他唯一可以使用的能力。而她，竟然还以为，夏知时是生她气了……

而她，竟然还为了一瞬的事情，刻意去接近他……拿他最害怕的食物去“讨好”他！

一日简直无法想象，那时候夏知时是如何收下她的便当，一口一口地把它们吃下去的！

明明活着已经那么痛苦了，他却还要对着她笑……却还要露出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所以，你们也知道……伤害罗伯特的人根本就不是夏知时……”一日撕扯着喉咙，沙哑地朝着校长吼道。

她已无心理会喉咙的剧痛，因为内心有一团火在燃烧着，将她的情绪不断地抬高，让她只想这么抓狂地喊出来。

“没错。吉夜已经从虚无空间里出来了……作为与他拥有着相同血统的人，他一定会去找夏知时。到时候，我们将无法再掌控夏知时了。所以……在项圈被彻底毁坏之前，我们需要有人约束住他。”

“而那个人就是我……你们想要利用我，和夏知时结成死契……”

嘴上说着不要去找夏知时，其实他们根本就是设着圈套让她去寻找他！

让她像个白痴一样去接近他，像白痴一样想要博得他的信任！

像个白痴一样……把相信她的夏知时逼到了绝境……

现在，他们把这些都告诉她了，难道……死契结成了吗？

“所以……一开始把我找来学校……根本不是因为我有能力……而是你们要利用我的存在约束一瞬？”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不管对象是一瞬，还是夏知时，她都是他们的一颗棋子，为了约束住他们无法控制的人而存在着。

所以，一瞬说，是她害他成这样的。

原来……是这样啊……

有些答案，总是这样，一旦得出，曾经向往的，曾经相信的……

此时此刻，都变成了谎言。

“不，你的确是有能力的。只是……一直都没有苏醒。”校长的声音幽幽地响在了她的耳边，然后，他拿着一面小小的镜子递到了一日的面前。

镜子的对面，有个和一日长得一模一样的女生。

唯一不同的是，镜子上的她，眼睛泛着微微的蓝光。

在书中，蓝光，名为忧伤。

她曾经，在夏知时的眼中……看到过。

“瞳孔异色，你的确拥有了意念系的体质。”

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

为什么……

为什么要在罗伯特昏迷不醒的时候，在夏知时已经不在的时候……

在她身边已经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

再告诉她这些！

为什么……

让她回去吧……让她回到一开始……

那时候，她刚来到学院，那时候，罗伯特还是一条蛇，那时候……他们停留在那个小镇上。

那时候……他们都在。

那时候……

向天空祷告的单翼天使，你在哪里？

你要决策的未来，又究竟……在哪里？

为什么……

眼前做着祈祷姿势的天使，张着单翼的翅膀，静静地闭着双眼，面向无尽的夜空。

这就是他的未来吗？

回来……夏知时……

杂草在夏知时忽然爆发出的怒吼中“啾”的一下窜了出来，只在一刹那，大地两边的杂草就伸长出了好几米，它们如坚韧的锁链，不给莫妮卡任何逃脱的间隙，完全捆绑住了她，将她悬吊在了半空中！

不要被吉夜操控……

回来……

为什么喊不出声了……

死死掐住一日喉咙的手松开了，她就像无用的垃圾被吉夜扔到了草堆的一边。

身体瘫软在地面，一日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夏知时。他不再看着她，或者说，她再也不能在他眼中找到焦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