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者走了五步，准备跨出第六步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背对着展柜的脸上写满了惊愕。他听到了一个清脆的声音，那是噬咬的声音，他曾在用胡萝卜喂小兔子的时候听到过，但这种声音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这儿。

这儿是药殿主殿，是神圣的地方，在这种地方，一个眼神不对都是对药殿的亵渎，更何况雷公藤……有毒。

站在古凌可不远处的是昨夜被辰夜救下的那名药商，姓郑，单名一个平字。昨夜辰夜救了他一命，他将辰夜领入药殿去见大主事后，大主事对辰夜谦卑的模样让他明白辰夜肯定不是一位简单的净化师，所以对古凌可这位跟辰夜一起来的“少爷”，他自然不敢怠慢。

“小少爷，如果您喜欢这株雷公藤，我可以去药市给您买一株。”郑平笑呵呵地来到古凌可身后，弯着腰，搓着双手，细声细气地说道，生怕打扰到古凌可一样。

主殿有很多摆放着药材的展柜，古凌可趴在一处展柜上，眼巴巴地看着放在里面的药材，这展柜如果不是用坚硬得能抵抗归九天玄铁攻击的采自红土大陆上的透明玉石做成的，众人猜测柜子里的药材早被古凌可偷走了。

展柜被打开，侍者从里面拿出雷公藤，很随意地丢给郑平，转身向后殿走去，准备重拿一株雷公藤放回柜内。

郑平笑得比什么时候都和蔼，说的话却比什么时候都谨慎：“雷公藤药市上有很多，不少比这株长得要好得多，如果小少爷有意，咱现在就去买，如何？”

古凌可眼皮子终于抬了抬，淡淡地瞟了郑平一眼，伸手指着柜子里的雷公藤，慢慢地吐出了两个字：“这株。”

雷公藤是黑水沼泽里最常见的草药之一，能够解热、镇痛、化脓，拥有非常珍贵的医药价值，不过这种草药具有极大的毒性，直接服用会刺激血管扩张，加快血液流动，用温火熬煎才能化解毒性。以前出现过有人直接服食雷公藤的事，只是一小块雷公藤，便让一个身体健壮的青年人七窍流血，死于非命。

古凌可比郑平还郁闷，辰夜跟大主事去了后殿，让他在主殿等自己，他都等了一夜了辰夜还没回来，作为补偿，自己不过是要株雷公藤，怎么就这么困难？

郑平看着古凌可又趴回展柜的模样，咬了咬牙，走到负责展柜的侍者面前，用极快的速度将一袋银两塞进了侍者手里，带着央求的神色小声说了几句话。侍者掂了掂分量，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慢悠悠晃到古凌可面前，将右手放在了展柜的封印图案上。

古凌可旁边，郑平同样惊得张大了嘴，他将雷公藤交给古凌可，以为古凌可会用来研究雷公藤的药性，哪想古凌可擦都没擦，像啃红薯那样直接塞进了嘴里。

“喀哧、喀哧——”

不和谐的声音在主殿里回响着，吸引了无数惊讶的目光，众人很难理解，眼前这个清秀的少年怎么能把雷公藤给吃了？怎么敢把雷公藤给吃了！

郑平努力在脸上挤出了笑，可他笑得比哭还难看，心里非常郁闷，心想眼前这少年看着人畜无害，清秀得一塌糊涂，怎么服侍起来这么困难？

主殿不乏药师，很快有好几双手放在了古凌可身上，过了不久都发出了啧啧称奇的声音。其中一名老药师看着古凌可，试探性地问道：“小少爷，您……没哪儿不舒服吧？”

“没啊，我好着呢。”古凌可倒是奇怪地看着眼前这群人，心想以前在山里不知吃了多少带毒性的草药，不就一株雷公藤嘛，还能把自己咋样？

见古凌可趴在另一个展柜上，眼巴巴看起了里面的钩吻，郑平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钩吻的毒性不比雷公藤弱，古凌可生吃雷公藤没出事，吃钩吻未必不会出事。

这一次侍者倒是极为大方，走到那个展柜面前，解开封印后，将钩吻拿了出来，硬塞给了古凌可，非常豪爽又期待地说道：“给。”

古凌可嘿嘿笑了两声，在众人的注视下接过钩吻，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他吃得津津有味，好像吃的不是一株味苦的钩吻，而是采自东海神岛的玉露琼浆。

一株钩吻下肚，古凌可依旧没什么反应，反倒像刚吃了两个烤熟的美味鸡腿。主殿的人以前哪见过这种事？一个个像看着奇兽一样看着古凌可，拿出各式各样的药材，带着好奇与兴奋向古凌可塞来。

“小哥，这是刚从千灵山采回来的五味草，味道纯正，口感良好，您尝尝。”

“小少年，你看这株灵素花颜色多艳，香气多浓，来，别客气。”

“少爷，您见过蛇涎草，见过这么大的蛇涎草没？这可是真真正正的宝贝，一片叶子就能毒死一头巨熊……呵呵，生吃是不好吃，不过泡茶倒是一绝。”

……

主殿特别安静，没有一个人说话，所有人都在忙自己的事，忙自己事的同时又不忘朝趴在展柜上的古凌可瞅上一眼，心想这个眼巴巴看着展柜里面药材的少年是从哪儿来的怪物？谁能想到，几十株能毒死上百头凶兽的有着极大毒性的药材好像全部陷进了泥潭里，没对古凌可产生一丝一毫的影响。药殿建起数千年，这座大殿里的药师尝过的药草不计其数，可从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众人在忙自己的事，就连和古凌可走得最近的郑平这时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主殿四周那些早就看过不知多少遍的壁画，好像突然间发现壁画特别好看。当古凌可将楚楚可怜的目光投向众人时，得到的是众人扭向一边的脸，主殿少上一、两株药材很正常，一次性少了几十株珍贵药材，这件事本来就让侍者头疼，谁还敢继续取药给古凌可吃？

古凌可在展柜上趴了大半个时辰，见没人理自己，不禁无奈叹了口气，在展柜前直起身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他扫视了主殿一圈，目光落在了他认识的郑平身上，抬起脚步朝郑平走来，听着本来平缓、此时却如惊雷般的脚步声，郑平都快哭了，很想找个理由逃离这座大殿，可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

“这是什么？”古凌可站在郑平旁边问道，他见郑平看墙上的壁画看得这么认真，以为这些壁画画的是什么了不起的惊世秘诀。

墙上画的是《百医图》，是关于医道的历史记载与详细阐述。郑平正在看的这副是《混元图》，讲述的是对于天地精元的吸收之法，图中变幻莫测的众多手势是医道中最基本的吸收术。

郑平愣愣地看着古凌可，好半天都处于恍惚状态，对于药师来说，《百医图》是每个药师初学医道须掌握的基本理念，他们这些药师整天在画着《百医图》的主殿中进进出出，对《百医图》熟视无睹，于是认为进入殿内的每个人都应该熟知《百医图》才对，此刻被古凌可盯着足有十余息，郑平才忽然意识到古凌可问的问题，赶忙指着《混元图》解释了一番。他最怕古凌可缠着他要药材吃，能把古凌可的注意力吸引到《百医图》上，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件大好事。

主殿除了郑平略带兴奋的声音外十分安静，连轻微的脚步声都听得一清二楚。这种和谐在解读声中缓缓度过，直到平静被一道推门声突然打破。

吃了这么大一株雷公藤，居然没有中毒！

这是好事，但对郑平这位三品药师兼药商来说，这是无法理解的事。他曾亲眼见过一小块雷公藤毒死壮年人的事，本来还想着要怎么替古凌可解毒，却没想到，今天遇到了这样一个奇葩。

“小少爷，您怎么能……怎么能……”郑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边替古凌可把脉，一边要夺古凌可吃剩的雷公藤，一边不利索地说着话。雷公藤的毒性是致命的，每年因雷公藤死亡的人多不胜数，辰夜要是知道这株雷公藤是他送给古凌可的，不扒了他的皮才怪。

古凌可躲过郑平抓过来的手，像小鸡护食一样护着雷公藤，三、两下塞进嘴里吃了个精光，吃完后还不忘擦擦嘴，对郑平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药殿比古凌可从外面看到的还大，里面用七十二根坚硬的石柱支撑着，从偏殿走向主殿的道路用青石板铺砌而成，殿内各处设置着极为隐蔽的用于守护的法阵，这些法阵不知是请怎样的符文师花了多大的代价铭刻的，对于医盟来说，拥有法阵的守护，攻击药殿的纵是千军万马也别想成功。

主殿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在盯着古凌可，都在盯着郑平，神情郑重又紧张。众人不知道和古凌可一起来的辰夜与医盟是什么关系，不过在药殿吃死人，这种事绝不能发生。

沉重而紧张的呼吸声回响在主殿里，古凌可身旁，郑平脸色越来越凝重，好像秋天挂在蔫了的茄子上面的霜，当那种凝重再也没有办法维持的时候，那张脸被茫然替代，看着古凌可的目光也充满了古怪。

脉象平稳，丝毫没有中毒的迹象。

古凌可趴在展柜上，眼皮抬都没抬地说道：“我就要这株。”

郑平脸上的笑微微僵了一下，很快恢复了自然，内心却叫苦不迭。别说他不是负责主殿展柜的人，纵然是，他也不敢随便把展柜中的药材拿出来。这些药材能被放进展柜中用于展示，在外观、色泽、药性上都是极佳，这样的药材又怎么能被人随便拿出来玩赏？如果他知道古凌可拿药材是为了吃，恐怕心里会更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