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降临时，你们没遇到危险？”李寂然好奇。

“运气好，没被那彗星的碎片砸中，因为地势高，洪水也没淹着。”老者解释。

如此飞过蜀地，飞越一片群山时，李寂然却于这群山的深处，又遇见了人烟。

而这人烟的痕迹，初始只是一缕袅袅的炊烟，它在雨中的雾霭里极不醒目，若非李寂然眼尖，很容易就被忽略。

远古这里曾多大巫，出一两个巨妖十分正常。李寂然暂时不欲多事，便加快了速度离去。

吃饭间，老者顺带开始向李寂然介绍众人，他笑呵呵地告诉李寂然道:“我们原本都居住在山外的城市里，因为故土难离，不想去遥远的外星球，也不想憋闷地躲进地底。大伙儿便索性聚集起来，一块来到了这大山深处避灾。”

不过在这小山村入口，却卧着一条身形巨大如牛的黄狗，它拦住了李寂然的去路，冲李寂然一通吠叫。

大约受黄狗吠叫的影响，村子里面很快又冲出来一只比黄狗还大的白鹅，展开洁白的双翅，这白鹅亦是围着李寂然转圈。

“可是灾后野兽变得凶猛野蛮，你们也没被骚扰？”李寂然依旧难以置信。

这老者喝退黄狗与白鹅，得知李寂然是路过的行人，便客气地引领李寂然进村。他将李寂然带入村中一大屋，这大屋内满满地坐了二十余位与老者差不多年岁的老人，他们正在聚众用餐，见了李寂然，各自纷纷点头微笑示意。

李寂然躬身还礼，引领他进来的老者拉着李寂然坐到自己身畔，热情地给李寂然也盛了一碗饭。

“我们有阿黄与小白，它们十分尽责，也很是厉害呢。”老者的语气颇为得意，“有这两个保镖在，我们很安心。”

“但是面对真正的妖魔，它们还差了一点。”李寂然善意地提醒老者。

“真正的妖魔？”老者不以为然，“现代社会了，这灾后不就是动植物基因变异，长得高大了而已，哪里有什么妖魔？”

这乡村三霸来了其二，李寂然顿时束手无策，他窘迫地与黄狗和白鹅僵持，直到村子里面再次出来了一位老者。

“没有目的啊，它就是想继续活着。”李寂然叹口气，他直言告诉老者:“我所谓的妖魔，是指僵尸。”

“它应该因为某种原因，在你们俱不知晓的情况下死了。它大概不甘心……”李寂然欲言又止。

“僵尸？”老者惊惧出声，“那它会有什么危险？”

“平常也没什么危险。”李寂然耐心地对老者讲解，“就是它新死不久，还控制不了体内的嗜血魔性，半夜里醒来，可能会发狂咬人吸血。”

“那你一定认错了！”老者的神情忽然一下子放松下来，“因为我们这里没人半夜发狂。”

“是吗？”李寂然笑了笑，“难道你们都睡在一起？否则怎么肯定没人半夜发狂？”

“我们年纪大了，为了互相照应，确实都睡在一起。”老者认真说道。

“没有人例外吗？”李寂然紧盯着老者的眼睛。

“没有……”老者迟疑。但他与李寂然的对话众人都听得见，其他老人，却是已然把目光投向了他们之中唯一的一位女性身上。

这唯一的女性老太，脸色刹那间惨白。

……

李寂然从自个面前那一堆符箓里挑出了一张黄色的纸符，放到了桌子上。再将别的物件收回到怀中，他对所有的老人说:“若给僵尸贴上这张纸符，它就会显出原型，并且无法动弹……”

“所以你们自己抉择吧，是让它从你们的生活里消失，永远清除隐患；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切照旧？”

李寂然说完，背着手转过身去欣赏窗外的风景。他看见那条大黄狗与白鹅在溪流边嬉戏玩耍，它们正一根根地把水里的木头叼上岸，那溪岸两旁都是被洪水冲垮的废墟。

在李寂然身后，老人们俱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息，直至有人忍不住咳嗽了一下，才像水管开了阀门一般，翁嗡嗡的交头接耳声此起彼伏。

这般讨论了有半个时辰，一些人明显失去了耐心，“投票吧……”有人建议道。略一停顿，这建议获得了所有人的赞同。

老人们接下来分工合作，他们迅速裁好了二十五张纸片，不过分发的时候，李寂然转过身，叫停了他们。

“你们有二十六个人，少了一张。”李寂然提醒老人们。

“她也能投？”众老人质疑李寂然。

“当然能。”李寂然坚持，“我可没说妖魔就是她，所以她也应该有投票权。”

李寂然的话倒也在理，老人们便很快多裁出一张纸片，递给了依旧呆呆傻傻的那位老太。

……

投票很快结束，之前盛情邀请李寂然的老者将所有人的纸片收拢，他赌气似的把这些纸片一股脑地丢给了李寂然。

“都怪你说了莫名其妙的一番话，打破了我们宁静的生活。我很后悔带你进来！”老者对李寂然抱怨:“所以这投票结果，由你来判断吧。”

“我来就我来……”李寂然不与这生气的老者计较，他撸起袖子，一张张地认真开始验票:“同意清除一张……同意清除又一张……还是同意清除……”

李寂然验到第二十五张时，结果是二十二人同意清除，三人愿意照旧。

“最后一张还用看吗？”李寂然询问众老人。众老人沉默，只有刚才老者闷声回应李寂然:“看吧，都到了这个时候……”

“那就看看好了……”李寂然无所谓地翻开纸片，里面却是一片空白。

“是弃权票。”李寂然高高举起给老人们观看。

“这是她的票。”一位坐在老太身边的老人举起手，“因为就她没动笔。”

“谁的票都没意义了。”李寂然把纸片放回桌上，“既然投票有了结果，那么我要开始贴符了，这亦是你们选择的。”

紧接着，李寂然伸手去拿桌面上的那张符纸。但另一人的手突然伸了过来，她抢先李寂然一步将符纸夺走。

众人定睛一瞧，看清这手的主人，就是一直沉默的老太。

“快拦住它，它想毁坏掉符纸！”众老人紧张叫嚷，此时此刻，再也无人怀疑李寂然的判断。

“我又没说妖魔是你，你这么做岂不是不打自招？”李寂然在一旁叹气。

抢符纸的老太却是微微一笑，她回答李寂然:“我知道就是我啊，所以用不着麻烦别人，我自己贴得正一点，好看。”

说完，这老太一抬腕，一仰脖，啪地一下，就把符纸端端正正地贴到了自己额头中央。

……

没有奇迹发生，老太的肌肤立马变得青黑，她原本慈祥的容颜，也成了一副暴牙鼓睛的狰狞模样。

她身旁的老人吓得纷纷后退，李寂然快步迎上前去，从袖子里取出一枚小铃铛，在老太面前轻轻摇了摇。

老太蹭地站起，像影视剧里的僵尸，她双臂平直抬高，跟随着李寂然的铃铛，慢慢跳过众老人，跳出了村屋。

“你要带她去哪里？”之前与李寂然赌气的老者不舍地追到村屋门口，他倚着门大声询问李寂然。

“带去一个好地方消磨她体内的戾气，放心，以后你们还能见面。”李寂然回头一笑。

“那就好。”老者闻言松了一口气。他目送老太跟在李寂然身后一步步跳远，消失在村外的拐角处。

……

远处的小山村终于望不见踪影了，李寂然返身收起铃铛，又揭下了老太额头上的纸符，老太外貌神奇地恢复了原样。

“小伙子，你不应该出手救我的，我愿意与它们生活在一起。”老太弯下腰，捶着腿说道。

“咦，你怎么知道我要救你？”李寂然好奇反问。

“因为灾难发生的那天晚上，山洪爆发了，他们住的房屋被泥石流冲垮，他们全都死了。”老太叹息回忆，“我因为单独住在别处，倒是逃过了一劫，后来他们的尸体，都是我一个个亲手挖出来的，我又亲眼看着他们复活，亲眼看着他们在每天夜里嘶吼……”

“所以你一说我们中间的妖魔是僵尸，我就知道你看穿了他们。但你后来只拿出一张符，并且话里话外暗示僵尸只有一只，却是让我明白了，你根本没打算对付它们，而是要救出我。”

“我理解你的好意，但我真的不想离开它们，我活得够久了，已经不在乎生死。所以我用一张弃权票暗示了我的态度。”

老太侃侃而谈，条理清晰，李寂然闻之鼓掌，他赞叹道:“你倒是有情有义，即便它们死了也愿意相守。”

“不过我却是非要救你不可，因为你继续与它们待在一起，终究会被它们伤害。它们也会因为伤害了你的内疚，而彻底入魔。”

……

李寂然的理由十分高大上，老太听了无话可说。当然，她却是不知道李寂然真正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完成黄狗与白鹅的嘱托。

这两个早已经成了妖的家伙，它们在村口拦住李寂然时，顺带告诉了李寂然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就是:它们的主人其实全部都死了，却又还活着。它们希望就这样与主人们在一起，不要让主人们知道真相。

但这里面有个隐患让它们很是担忧，而这隐患就是:第一位被它们从泥石流里拖出来的主人，她因为复活过来较早，所以亲眼目睹了其余人的死亡，假如她某天不慎泄露了这个秘密……

大黄狗与白鹅不敢想象那个后果，它们只得请求李寂然，想法设法带走第一位复活的主人。如此一来，其他主人就永远不会知道他们已经死了，永远可以幸福地活着。

“法师是我的兼职。”李寂然矜持地点点头，他顺手从怀里掏出一把零碎，有各式符箓、有罗盘小剑……卖弄地给老者看。

老者见此，再无怀疑，他环视一眼屋内诸人，低声又询问李寂然道:“你说我们之中，就隐藏了一位妖魔，那么它辛苦扮做我们之一，目的又是什么？”

“有的，山外面的世界，很多传说中的妖魔出世了呢。”李寂然抬起头，用鼻子嗅了嗅空气，他古怪地回答老者:“而且在你们之中，应该也隐藏了一位……”

“你不要乱说！”老者生气地打断李寂然后面的话，质问他道:“你是何人？究竟想要干什么？”

埋葬好女演员，李寂然再往前飞，他离开了高原，飞临至蜀地形成的巨湖。湖水下有许多庞大的黑影在其中游弋，原先峨眉山的位置，更是妖雾弥漫。

“我是公务员。”李寂然微笑着掏出一张工作证，递给老者观看:“瞧，华夏大荒移民首席顾问，国务院颁发的。我的工作就是处理一应移民事宜，也包括对付妖魔……”

……

大约被李寂然首席顾问的名头唬住，老者惊疑不定地上下打量李寂然。良久，他方怯怯地问道:“难道你是法师么？认得出谁是妖魔？”

李寂然顺着这缕袅袅炊烟落下云头，落到了一条山中小路上，再沿着这条小路，他向炊烟的方位寻去。

如此行了数十步，拐过了一个弯，李寂然眼前豁然出现了一座阡陌纵横的小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