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三娘仰头看了眼与门口小厮一样高的黑蛋儿，壮实的身板儿，快有她身高一样的大长腿。

“哼！”她重重的一哼，裹紧自己的小披风，快步往里面走。

“三娘，我不懂！”司水拿过她手中的暖手炉，将里面渐熄的星子碳【注1】换新，放回到她手中。

“不懂哪里？”宋三娘将手炉放到自己的腹部，暖意以此为中心缓缓散开，让她的手指、脚趾也如同鲜花怒放一般，根根展开。

“司水，你看的再深情，我也不能把你娶回家啊！”宋三娘眉目柔和，眼未张开，却让人期待那双眸子是如何的雪亮动人？

她比量了一下，撇撇嘴说：“这连做裙子都不够长！”

司水的问题刚刚抛出，马车就停了下来，她掀开帘子，宋府的大门映入眼眸，黑蛋儿冻得鼻尖儿通红的在门口张望着、等着……

见她们到了，用袖子一抹鼻头儿上的鼻涕，笑嘻嘻的搓着手上前迎接她们。

黑蛋儿现在也学坏了……都敢拐弯抹角的挤兑她长的矮了！

黑蛋儿见她还要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急忙用大手包住她的小手，“嘿嘿！三娘，我不冷……”

“冷！冷！我可冷了！”黑蛋见三娘瞪起了眼睛，急忙缩了缩脑袋，喏喏的回：“三娘，你把披风给我也没用，挡的住上面，就挡不住下面……”

司水抿着嘴忍笑，三娘事事皆表现的如同成人一般，甚至比成人做的都好。

唯有身高是硬伤……

她听到不止十个版本的‘宋三娘子为啥长不高？’的答案了。

宋三娘见她冻成这样，眉头紧紧的皱起，将手里的暖炉塞到她怀里，冷声训斥道：“在这里等什么？屋里装不下你了，是不是？”

司水平时还能装一装，黑蛋儿都已经在汴梁城打出名号了。

明明就是个小娘子，结果被大家送了个雅号‘蛋儿爷’！

与同年龄段儿的汉子在台上竞技，居然没输过……这声‘爷’，也算是叫的贴切了。

“司水、黑蛋儿，即便我不说，你们大概也能了解，宋家是靠不住的！”

“你是打算找李家做靠山？”司水托着下巴，疑惑的反问，“为什么不是花家？”

她能看得出，花家上下对三娘的喜爱，连六郎都要退一射之地。

若论真心实意，谁能及得上花家半分？

“花家是我最后的倚仗！”宋三娘低垂着眼眸，食指绕着杯沿儿画圈，“他们那么好，不能被我这种常在河边走的人拖下水！

而且，花家现在一家子都是文官，若因我得罪了其他同僚，便会落入四面楚歌之局。

李家是武将出身，且至今依旧有个大将军在镇宅，官家也好、文官也罢，他们从不把武将放在自己敌对的位置，而是放到了一个编外的区域。

即便我日后惹了麻烦，他们也只会觉得，跟武将家没什么好说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

“那也不用又给钱、又给药的啊！”司水有些不高兴的噘嘴，想到李夫人那趾高气扬的样子，就觉得自家娘子受委屈了。

“那些钱确实是交好用的！”宋三娘勾起嘴角，“那药……我不仅会给成品，连丹方也会给出去。”

“凭什么？”黑蛋儿听到这里也不干了。

谁敢逼她家娘子给丹方，她就和谁拼命！

“你个傻子！”宋三娘听黑蛋儿嗓音有些发哑，便将身边的薄被披到她身上，又将她手中半杯的茶水续满，“你们难道要跟着我在宋府待一辈子？

人生那么长……我们该出去看看！”

司水与黑蛋儿相互对视一眼，都看见对方脸上的惊喜和压抑不住的兴奋劲儿。

“那些丹药……你连丹方都给出去了，他们如何会带着我们去北方？”司水对那里一脸向往，听北边过来的管事说，下大雪的时候，厚的地方可以没到人的腰际，随便往下一趟，便是一个人形的坑，雪人可以堆到和真人一样大小……

“哼！”宋三娘往后一靠，悠悠的说：“这两款丹药，中九丸中皂矾难提纯，紫金丹选材讲究，炼制更是讲究，根本不适合大量给士兵用……

而我手中正在研究的丹药，还需要一段儿时间，可战争最最不能等的便是时间！

从汴梁到北边边境，走水路，最快也要三个月，大军行进更是慢……他们等不了！

既然等不得……那便只能让我们尽快跟上……而这跟上的过程，我们一路玩儿到北边……岂不悠哉？”

“那宋家的中馈？”三娘是可以撒手不管，宋二娘可未必接的起来啊！

“这人啊！”宋三娘缓缓的合上了眼睛，“不能一直像牛一样的干活，不请功、不邀赏、不抱怨，不然别人就以为你喜欢、你应该、你得意……适当的离开一段儿时间，让他们也体会一下，所谓的‘换个人管，会更好！’……”

司水见靠着引枕睡着的三娘，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刚刚被引起的兴奋劲儿，被面前疲劳的小脸儿打的烟消云散。

黑蛋儿也学着她叹了口气，能出去玩儿，固然开心。可若是每次都让三娘累成这样，她情愿天天困在宋府，守在三娘身边，不让人欺负她！

黑蛋儿小心翼翼的抱起三娘，轻的跟一片羽毛一般，三娘陡然张开双眼，眸子里满是寒光，吓的她浑身一僵……

在三娘看清她是谁后，便将小脑袋往她肩膀上一放，沉沉的睡了过去。

【注1】宋陶谷《清异录》记载：唐宣命方士作丹，饵之病。中热不敢衣绵拥炉，冬月冷坐殿中。宫人以金盆置麸炭火少许进御，止暖手而已。

禁闼因呼麸炭为‘星子碳’。

“唉！”宋三娘叹了口气，她自认为脑筋一般，比之大表哥、李不言这样的饱学之士，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可身边靠得住的两个，一个比一个不爱动脑，且还爱动手，完美诠释了什么叫‘能上手儿，就别吵吵！’‘有什么事儿，打完了再说！’……

其中最最离谱的是：宋三娘的个子都被心眼儿坠住了，所以以后大概也就是这么高了。

三娘听到这种恶意满满的答案，不过付之一笑，继续低头看手中的书，丝毫不被此影响。

马车摇摇晃晃的上前，司水一脸迷惑，双手托腮的看着闭目养神的三娘，她在偏房中坐立不安，生怕李家人刁难三娘，而且那个李夫人看着就不像是好相与的。

司水进屋先倒了杯热茶，放到桌上，见三娘果然将热茶推给了黑蛋儿，才笑着又倒了两杯。

一人一杯……这样大家都能喝上热茶！

“三娘，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司水好奇的要命，可等了一路，三娘也没给出个合理答案。

“李家对我们并不友善，为何你不仅送了物资、粮草，还要送给他们那些秘传的丹药？”

那些残缺的丹方，是三娘一遍遍的试药，一遍遍的失败，一遍遍的碰壁……连宋师父都几次想放弃，还是三娘不肯，才有了那几枚丹药的完整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