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道祖也不躲闪，轻轻抚摸着少女的头顶道：“小小年纪，便身负血海深仇，实在辛苦。”而后，他手指一拨，少女身上的枷锁喀拉一声被打开，应声落地。

“你不该被任何枷锁禁锢。”

又一瞬，天际七星北斗亮起，蓬莱道祖麾下，以天香君为首的七位入室弟子御剑乘风而来，七人合力引发的天罡北斗之力如同天罗地网，牢牢压制住圣女的力量，无数道古剑刺入她的身躯，鲜血飞溅。

阴暗的地牢中，她的身上用数十道精钢做成的铁链牢牢锁住，锋利的钳爪刺入她的琵琶骨内。原本她应该在今日被处决，却因其体内天生的煞气太过汹涌，无人能近她身。地牢的大门缓缓被打开，一个雪白清冷的身影踏入。

相传，大燕国的圣女貌似天人，很多人因她的美貌而死，也被世人称为不详妖女，所过之处杀戮漫天，常常一人便可屠城，大燕国也因她的存在，攻占无数城池，掠夺宝物，世人提起她更是闻风丧胆。如今她已一人之力，便将攻城的所有士兵杀得片甲不留。

“杀了你……我要报仇！”

大夏皇帝答应了他，良久后，她闻到了一阵清冽的檀香味，和紫苏汤甘甜的香气。透过凌乱的发丝，她吃力的抬起头，模糊的视线内，她看到了传说中蓬莱道祖的真容，玉骨神姿，竟那般的好看。

蓬莱道祖将手中的紫苏汤喂到她嘴边道：“听说你食量如牛，差点儿就将大夏粮仓里的粮食吃光了，你即没有名字，我便唤你饕饕，如何？”

自此之后，她不再是大燕国圣女，而是蓬莱道祖的徒儿，饕饕。她褪下血衣，换上了干净洁白的道衣，日日跟随蓬莱道祖讲经布道。也没人知晓她的身份，只是她的美貌摄人心魄，有越来越多的人为亲睹一眼她的容颜千里迢迢不远万里来到蓬莱仙岛。于是又有传言，蓬莱道祖的弟子是个妖物，专门勾男人的魂，将他们禁锢在仙岛上，那些男子不惜抛妻弃子，也要出家为道。

少女似乎并不领情，像受惊而炸毛的小猫那般冲着蓬莱道祖呲牙咧嘴，上去就给了他皓白的手腕一口，鲜血像缎带一样，缠绕在他的手臂上。

强劲的煞气几乎将整个天牢震荡坍塌，无数道锁链也剧烈的颤抖，哗啦作响，随行的侍卫们都惶恐不已，急忙劝解大夏皇帝退出地牢，以免被煞气所伤。大夏皇帝岿然不动，眼睁睁看着那一道又一道的煞气被蓬莱道祖周身蕴藏的气脉一一化去。

蓬莱道祖并不在乎这些谣言，只是每日悉心为她讲解道法，希望能减轻她心中杀戮和对自己的仇恨。还教她识文断字，她不解，“女子也要读书？难道要考取功名？”

“读书不为功名利禄，只为了解这个世界，了解自己，即是如如真性，便不会陷入混沌无知，被外界幻象迷惑，颠倒作业。”

他拿出他亲自给她做的古竹毛笔，塞到她的掌心里。

“饕饕……？”

说到一半时，魔气袭来，他动弹不得，却见薄透的白纱帘后隐约透出她曼妙的身躯，白纱缭绕飞舞，她的唇触压了上来——

这世间任何一个男子，只要看了她的双眼就会意乱神迷，休提若被她这么一闻，便如销骨溶肌，登时魂飞魄散。

她想用交合之法，夺他功力。

蓬莱道祖却岿然不动，任凭她如何在他身上放肆。

反而他身上清冽之气，如烈火般灼伤了她白皙的肌肤，那日，许多道门中人看到不详妖女赤裸着身躯从道祖房内仓惶逃出。

饕饕知晓，她根本没有与之匹敌的力量将他杀死，故心灰意冷，躲在房间内不肯见人。

那日，她万念俱灰的缩在角落里时，再次闻到了一股清冽的檀香，一只玉勺盛满紫苏汤伸到她唇畔，又听到他道：“报仇不成，便要饿死自己么？”

她不语，却实在无法抗拒这样香甜美味的紫苏汤，便一把从他手中夺过，兀自喝下。

他笑了笑，“真是个贪嘴的小姑娘。看在我为你精心熬制的份上，不如先放我一马。”

原来竟然是来讨好她的……

只是，传说中蓬莱道祖德高望重不苟言笑，好像眼前这个人和传说不太相符。她甚至看到他会给花花草草，昆虫鲤鱼取名，同他们聊天。

蓬莱道：“你可知你并非肉身凡胎，而是天生地养的魔胎，是这百年战乱业力所致，乘劫而来。大燕国君主也不是你生父，只是机缘巧合寻到你后，逼迫你成为他一统九州的利器。”

饕饕愕然，“我……”

“自你小时，便拥有强劲的煞气，凡是你接近的生灵都会被你的煞气所杀。为了防止你伤人，大燕君主给你戴上由神英族人制作的枷锁。只有你参战时才会暂时解下。大燕君主残暴无度，是他无止尽的贪念令他身死，也害了那些被他操纵的无辜将士，还有你——”

“你骗我！”

“我只想渡你。”

“我生来罪孽深重，不可能飞升成仙！”

“飞升或入魔，由你掌握，绝非天命。”

正巧房梁上一只三花小猫不慎跌落，她下意识的想去接住它，却在最后缩回了手。回过神来时，三花已经落入了蓬莱的怀里。

蓬莱抚摸着怀中的小猫道：“不抱抱它么？”

饕饕别过头，“我会杀了它。”

突然，他握住了她的手，她想抽出却被他牢牢箍住。可此时，她突然感到一股温柔而浩瀚的气息涌了上来。

那是……什么？

他执着她的手放在小猫的后背，小猫舒适的在蓬莱怀中伸展四肢，毫无防备的露出肚皮。她来不及惊讶，感受着她从未有过的喜悦。

“为什么……”

“因为你感受到了我对你的爱，故能去爱旁人。”

“爱……是什么？”

“是天道，是你的心。”

她抬起头，正对着他清冷漂亮的长眸，好像被他一眼看到了心底的最深处。半晌后，她急忙抽回手，也收回目光，心里像是有个毛线团般，纠缠不清。

自那之后，她便每日跟随蓬莱道祖讲经布道。

可是人们容不下她这个红颜祸水的妖女。尽管她自知自己给人类带来的恐惧和痛楚，以白纱蒙面，也遭到了众人的谩骂。

“滚出去！妖女！道门乃高洁圣地，岂容你亵渎！”

“你一个手染鲜血之人也妄图飞升！？真是天大的笑话！”

“你个只会勾引男人的狐媚子！若我要与你共同飞升，我宁可不修！”

“妖女，你定是想毁尽我们的道心才来此！”

“滚出蓬莱！！”

女人痛恨她的美貌，男人觊觎她，想得到她又惧怕她，更多的是歧视她。认为她没有资格和他们这些道心清净之人一同飞升。

殊不知，她并非为了得道，她只想陪伴在蓬莱左右，所以不管是被恶言中伤，还是疾雨般的拳打脚踢，她都绝不还手，默默承受。

她无法化缘，没人愿意施舍食物给她，更觉着她是不祥之人，屡屡驱赶。蓬莱便将自己所得分给她一半。蓬莱知晓这是她杀戮所造的业，不能帮她挡去，可她受过这些业力，日后将有无上成就。他担心她退缩，故意说道：“若是受不住，你可自行离去，你的性命不在我手中，在你自己手里。”

她摇摇头。

因为只有看见他，她才能感受到那日他执着自己的手，抚摸小猫时的喜悦。

为了这本就留不住的喜悦，她愿意承受一切。

听她此言，他也放下心来。

当时道门的许多位长老担心道门威望因她一人受挫，便屡屡劝谏蓬莱道祖，将她逐出道门，可每次都不了了之，被蓬莱的三言两语给打岔了。于是道门长老们找到她，道：“蓬莱仙岛是这悲苦世界唯一的净土，道祖他一路从地狱走来，行过刀山火海，九九八十一难，方有今日成就，是众生信仰，若他因你在侧乱了道心，道门因此蒙羞，世上恐怕又要再起纷争。为了天下，你不该留在此地。”

她垂首，默然不语，心中却无比坚定。可她顾及到了道门长老所言，故只陪伴在蓬莱左右，不再像当初一样进犯，更不敢将心中爱慕之情言说，唯恐坏了他的道心。

可是，他早已下定决心，要度她成仙，便打开了大门。

蓬莱道祖为避嫌，坐在纱帘后，道：“所谓上善若水，正如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

她抬起头，光华洒落在他清浅的微笑上，淡得像他掌心的纹路。

其实在很久以前，他是见过她的。那年大燕国圣女游街，她趺坐在花团锦簇的轿撵上，被万众围拥，那一回眸惊艳了他一生。

三千年前，大燕国破城之时，烽火狼烟，血流成河，将天际映得殷红如血，如同赭红色斑驳的画卷。城墙上那一袭红衣的少女临风而立，双眼中的猩红似残阳最后一分暮色，窒息而压抑的气息铺天盖地。士兵们惊恐的望着那血衣女子惊呼道：“是圣女！”

可那名为饕饕的少女从未放弃过复仇，因为在大燕国君王，亦是她父亲临死前，告诉她大燕国灭国的罪魁祸首就是蓬莱道祖，他妖言惑众，蛊惑众生修习道门法术白日飞升。他乞求她一定要手刃那妖道。

于是在某个风雪交加的夜晚，饕饕捧着道德经站在蓬莱道祖的门外道：“师尊，徒儿有一句不明，请您开示。”

蓬莱深知她目的为何，也知如今的道门有多少只眼睛盯着她，若他今日破例让她进来，他日定会传出他们师徒二人的污言秽语。

她隐约听到了一个温雅动听的声音。

“大燕国圣女并非肉体凡胎，既然你们杀不死她，想必是她气数已尽，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如陛下将此女交于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