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汲君不等她说完，便再次将她扔到顾修缘那边。

天尊道：“龙汲君，我早已知晓，你百年来处心积虑，狼子野心，妄想倾覆紫禁宫，取而代之。如今你借无上魔尊布下的阳谋公然对抗紫禁宫。可惜，你与饕餮妖女的情缘本就是上神们为杀无上魔尊布下的局，是无谓的牺牲品，是镜花水月，你却执迷不悟百年之久，她甚至将无上魔尊的死迁怒于你，诅咒你不得好死，如今你无尘丹的力量即将消退，已是强弩之末，千秋霸业，恐怕你只能说与山鬼听了。傅龙汲，这一切都值得么。”

他撇向浮屠塔前还在垂死挣扎的顾修缘等人，一道金光袭来，团团巨大的身体替顾修缘挡住了这一击，登时粉身碎骨！

“团团！！”

战局已定，他要扫清六合，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她颤声道：“冰块脸，你……你受伤了……对不起，我……”

他再次抬手，无相法印遮天蔽日，几乎掩盖了半个天际向顾修缘等人袭来——

顾修缘和燕辞等人已经耗尽元气，根本没有抵挡之力！

无尘丹反噬的力量已经蔓延至他的奇经八脉，体内的剧痛令他气息十分紊乱，握剑的手都有些发抖，却依旧难掩不可一世的王者之姿。

“观音奴，你让本王要说多少次！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速速离去！”

观音奴怔怔的睁开眼，发现自己在龙汲君的怀抱里，她觉得手里一片冰凉，惊骇的发现手掌里满是鲜血，是龙汲君替她挡下了全部的攻击。

“对你，我只有四字，多活无益。”

天尊再次凝结法印，龙汲君提剑掠上，剑光如虹，气冲斗牛，岳峙渊渟，山止川行，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就在此时，一把漆黑的长剑如开天辟地那般，刺破无相法印的正中，金色的裂纹蔓延，随后轰然崩散！

御七杀冷声道：“区区紫禁宫算什么，我的掌门，可是天下第一。”

天尊疯狂般的笑声震动着紫禁宫每一片古老的砖瓦。

“——自不量力！！”

霎时间金光乍现，天幕仿佛要倾塌下来，地壳震颤，列出巨大的缝隙，风卷残云，天崩地裂！

众人被这股贯穿天地的力量崩散，金光中，天尊的身体开始变得巨大化，遮天蔽日般擎天屹立！

——所有人都轻敌了！！

绝望和恐惧映照在每个人的双瞳里。

阿芙立于烛龙头顶之上，高喊道：“离恨天部众听令！所有人不得撤退，直到救出慕掌门！！”

苍煌元帅，赤练魔子，历辛，玉面书生，偷天小鼠，青丘女帝，等一众魔修目光坚毅，齐声道：“属下得令！”

她从怀里拿出那只已经被她挤得褶皱，还染满鲜血的纸鹤，随后再次进入战场！

光影，血与暗的交叠，将整个天空映得浓艳如鲜血。

所有人不顾身体的伤痛，齐齐狂奔向那遥不可及的身影。

震怒的声音震彻天际——

也许每个人都知道，这是一场没有胜算的战争。

他们唯有一个信念——救出慕紫苏，那个曾经守护着这浩浩山河的长生宫慕紫苏！救出这巨大牢笼里的每一个人，以及他们自己！

这就是仅属于人类的侠义！即便是天神也在所不惜！

然而——

巨大傀儡人一个又一个的分崩离析，唐初一手中弓箭已耗尽，落日弓被天尊的元气震碎！原本迅疾如风的神机营弟子们的动作已经变得缓慢，逐渐无法躲避攻击。

端木衡手中禁锢在天尊庞大身躯上的长达百米的火焰珠串断裂，哗啦啦落了满地，元气贯穿他的身躯，跌落至地——

燕辞精钢狼爪和御七杀霄炼再次刺入天尊后颈，却毫发无损。

自天边而来的无相法印将龙汲君紧紧压在地上，随后轰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炸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渊——

烛龙龙鳞被烧，伏地呕血。

姜楚辞的龙脉之力已经耗尽，楚叙北替他挡下了那致命一击，轩辕剑应声断裂！姜楚辞抱着他的身躯，听他在耳边道：“要救出……红儿。”

一个接一个的同伴倒下，却有越来越多的人冲上去，唐惊羽的意识逐渐沉重，耳畔轰隆作响，一旁，饕餮巨兽护主心切，用身体和头颅不停的撞向浮屠塔，鲜血染红了它雪白的毛发。不远处，他看不清那是谁的尸体。

烟尘弥漫，雾气缭绕，战场突然一片死寂。

神庙里所有人目不转睛的凝望着回光镜，许多人都在默默祈祷着，祈祷着有拨云见日的那一天，可是——当尘烟消散，他们看到死寂一般寂静无声的战场和尸山血海时，他们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这根本就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单方面屠杀罢了。

不对——！

还有一个人没有倒下！

天尊看着眼前那温润如玉却衣衫染血的道君，他撑开巨大的屏障，保护着所有战场上受伤的同伴！

“瑶光君，你这是何必。”

紧接着，天尊伸出食指，一道轻盈却雷霆万钧般的光点打在了屏障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仅仅这一击，整个天地都在震颤着！

令天尊感到惊讶的是，他的攻击并没有击碎他的屏障。

然后，他一击，又一击的打去，发出‘咚咚’沉闷的响声，每一击都打在了顾修缘的身上，登时鲜血从他的衣衫中喷涌而出，青玉道袍已成血衣！

一旁，汤圆撑起身子吃力的喊道：“大师兄！！”

端木衡嘶吼道：“瑶光君！收起屏障！！”

祝灵儿只剩下一半的羽翼，她踉踉跄跄走到顾修缘身边，抱住了他，她闭上眼，精疲力竭大口的喘息着，身上的血和他的血融为一体，然后她的灵力源源不断进入到他的身体里。

顾修缘站在血泊中，泪水划过侧脸，“多谢——”

喷薄而出的灵力再次加固了他的屏障！

天尊沉稳缓慢却有力的攻击，一次比一次剧烈，一次比一次沉重！

此时，昏迷不醒的汤圆耳畔听到了一个妖异的声音。

“小矮子，你就这么想救那个妖女吗？”

浮屠塔最底层，里面的罪大恶极者，丝毫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他们依旧相互厮杀着，算计着旁人，为余生添上最后的一笔乐趣。

血腥污臭，暗无天日，癫狂的笑声，厮杀声此起彼伏。

在那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怀抱着慕紫苏，早已被冻成冰人的赵约罗手中忽然掉落出一个小瓷瓶，鲜血滴落，当慕紫苏的手指沾染到那点鲜血时，悄无声息的动了动，心口晕染出浅浅的光亮。

一旁的魔修不知她发生了什么，只见到随着她深重的一脉又一脉的呼吸声，心口出的光亮越发的盛了。

不知哪里来的乡间小调摇摇晃晃，黑暗中悠忽亮起两排灯笼，尽头的红线引领她走向未知的终点。

她依稀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知道，他在终点等待着她，接她回家。她用尽全力向他奔跑，可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

“饕饕婆婆……你在哪……”

她驻足，回首望去，看到饕餮巨兽正用自己蜷缩着的巨大躯体保护着身下的观音奴，君迁子怀抱着她，两个人的衣衫染满鲜血，她在半昏迷的状态下依旧呼唤着慕紫苏的名字，眼角濡染着淡淡的泪水。

那些为了救她出浮屠塔，却被天尊一一杀死的同伴——她看到了漫天风雪里怀抱着自己的赵约罗。死战不退的龙汲君，燕辞，观音奴，御七杀，唐惊羽，汤圆，阿芙，顾臻臻……

还有被战火肆虐的焦土上，那一个个重伤倒地的长生宫弟子们，唐门，神威门，金玉满堂，云梦泽，以及身处于炼狱火海中的众生。他们虔诚的祈祷着八部众能拯救他们于万劫不复的深渊中，可是凌霄宝殿听不到众生绝望的呼喊。

可那一刻她好像成为了他们每一个人，她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他们内心的悲恸，绝望，身体上撕裂般的痛楚。

天与地并生，万物是她，她亦是万物。

一霎时，她的眼中也涌出了泪水。

她回过头望向他模糊的身影，微笑道：“抱歉，我还不能和你走，还有那么多人在受苦，我不能放下他们不管，这也是你曾经的愿望，对么？”

纵然她知晓，她已经失去了一切，失去了血煞瞳，解不开八部众对人类的飞升禁锢，她已经没了半分力量。可她还是义无反顾的回头，向一片火海中奔去。

然而，她什么也守护不了，她只能眼睁睁看到同伴死去，她想为顾修缘抵挡攻击，元气却穿透了她的身体。而后，她看到她脚下是成堆的尸身白骨，血海燃烧沸腾着，天空猩红一片，她跪倒在山一般的尸骨上双眼逐渐空洞。

忽然，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厚重的乌云里倾洒一道光柱，映亮了她无神的双眸。

她跟随着白光而去，拨开层层云雾，撩开重重繁枝，穿花度柳，终能见得云霞明灭间，遥遥白玉阶上那座光华璀璨的天宫。

“什么飞升，什么修仙，都是骗人的！天香君，长生宫全是谎话精！”

“一群废物！”

“天香君他就是个神棍，给我打！！”

一路上，她看到了天香君被人当骗子辱骂，被乱棍驱赶，那时的天香君已经没了神力，被贪婪的修士打得实在狼狈。

她看到刘长生被吊在树上严刑拷打，抽筋断骨，鲜血如注。他被逼问飞升秘籍在哪里，他缄口不言，用他一辈子的时间等待那个值得的人。他要向世人证明，修仙是存在的，师父没有说谎！

她又看到白止师叔在病重时，仍旧伏案书写坐往论，呛咳出的血沫溅在宣纸上，触目惊心。

然后，她见到了凤天歌，唐清绝，不怒荒神……意气飞扬的沈七欢，闲鹤楼的女郎们，纯白无瑕的苏瑛和那些逝去的天女。以及同她并肩作战，互相守护的同伴们，道路的两边还有那些她曾同他们一起救助过的人们……他们一齐望向她，崭露出笑颜。一个小女孩跑来，踮起脚尖送给她一朵小花。

她走向重重玉阶，尽头处早已等她许久的她的夫君，肖贤，他缓缓转过身，鹤袍拂过光洁的琉璃砖，向她伸出手。

又一瞬间，仙宫不见了，光芒遍布全身，刺得她睁不开眼。

慕紫苏逐渐适应的光芒，缓慢睁开眼，环顾四周，这里是——十二宫！？

不是已经被她毁掉了么？

长生十二宫的最后一宫，依旧如她第一次踏入这里那般，空无一物，四周的镜面反射着她的容颜。

可是自己为何会回到这里。

慕紫苏望向中央的‘养’字，她仿佛被感召一般，又也许是想起了第一次踏入第一宫时的情景，便走过去，俯身轻轻摸了摸，而后盘膝坐了下来。

她感到自己仿佛身处于浩瀚的宇宙之间，天地万方，就只有她一个人独立于天地。

而后，在她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鹤袍如故，长长的银发整齐的用白玉鹊尾冠拢起，素白发带缠绕在冠上，妥帖的垂下。衣袂飘然，风清骨俊，青山雾霭，白莲缀玉。

犹记当年，惊鸿照影来。

他依旧是她记忆里的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面前的人，是她朝思暮想，梦里都想再见一面的人，可她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没有像过去那般扑到他的怀中，只是像面对一位多年的挚友般平静的道：“你终于肯来见我了么。”

紫禁宫群殿依旧巍然而立，战场上尸体里蔓延出的鲜血像小溪般汩汩流淌。四周死一般的寂静昭示着天尊的胜利，短暂的停歇后，天尊再次发起攻击，强劲的火力覆盖在战场上的每个角落，光点如倾盆大雨，噼里啪啦密集的落在顾修缘的元气结界上。

这个弱小的道士实在令天尊刮目相看，这让他不免想起当年群雄讨伐无上魔尊时的场景，他也是如魔尊一般，哪怕身上的百道伤口在淌血，他持剑的手仍然很稳。身姿依旧清隽似莲，岿然不动。

可惜，他不是魔尊，即便无上魔尊亲临也难以扭转乾坤。这就是天命——！

骤然间，顾修缘后背炸出一大片血雾，防御结界已然出现细密的裂纹，四周响起了清脆的破碎声，随后轰然崩溃，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大亮——

“大师兄！！快收功！不要再强撑了！大师兄！！”

“顾师兄！！”

“师尊！！”

众人绝望的呼喊被爆炸声吞噬。

望着回光镜这一幕的百姓心中一直紧绷的线也无声的断裂，那是他们唯一救命的稻草。他们不免自嘲，怎会将希望寄托在这个小小的长生宫身上。

尘烟四散，顾修缘倒在血河里，喉咙间强咳出血沫，每一次呼吸都是抽筋断骨般的剧痛。所幸方才有龙汲君瞬间结成的元气屏障护住他，不然他早已身化劫灰。

战争，结束了。

天尊内心也无比惊讶，毕竟这天下间没有人能破得了他亲手下的咒术！

他不知御七杀是凭借何等的信念强行突破了持续百年的禁锢！！

须臾间，法阵再次被破！

时间仿佛凝固在最后一刻！

天尊十分惋惜的看着这一幕，心里感叹着司命还真是不中用，他身为四御帝君却卑微的同妖修做交易，将连同着北堂家族贻羞万年，被天下修士所不耻。现在已经有人嘲笑他不愧为修士了。

天尊低头望去，不知何时，龙汲君的太阿剑已经贯穿了他的心口，而他的脖颈处，斜斜刺入了一把电光缭绕的长枪——

唐惊羽强撑着身躯望向天际，那把长枪是他最熟悉不过的——霄练！！

“御七杀！！”

观音奴奋不顾身的冲向饕餮巨兽，鲜血如柱，染湿了她的衣襟。

天尊从天而降，周身的气息将气压压到冰点，令人无法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