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韵低头看, 手机是向南忆的，屏幕上显示着精简的短信内容——移动公司的广告。

她随手按了下主屏键, 屏幕瞬间跳转到主页。

她退后两步, 坐到塑料凳上, 目光在向南忆不见血色的脸上逡巡，渐渐露出些许复杂。

营养不良，疲劳过度导致的昏厥。

顾韵立在一旁，帮他掖了一下被角，又抬头看快见底的输液瓶, 估计还要五分钟。

手机震动了一下。

顾韵视线下移, 落在他扎着针的手背上。

曾经纤长如瓷的手，现在变得干瘦粗糙，大拇指指甲甚至有了裂缝, 指甲盖周边斑驳掉皮。

顾韵愣了下，竟然连基础的密码锁都没有。

怎么会过成这样？

顾韵想不明白, 不是说开了一家便利店吗, 自己开店的小老板至于这么辛苦？

她下意识划拉了几下，壁纸是手机内置的图案, 页面干净，除了必要app外就没别的东西了。

眼下向南忆的情况需要有个人照顾着，顾韵没时间不说，身份也不合适。

既然手机没锁，她自然而然的开始翻通讯录，结果却显示空白。

这明显就是一只长年干粗活的手，说他是工地搬砖的可能也会有人信。

这人置顶着一个彻头彻

尾被废弃的会话列表做什么？

顾韵的小心脏蓦地往下一沉，直觉有什么东西要被剖开，见天日的同时也带来令人心悸的变化，这种变化于她而言不一定是好事。

明白是一回事，想要一探究竟是另一回事。

顾韵稍作犹豫后，还是轻轻点开了这个对话框，

入眼是一片属于个人独角戏的翠绿，那一条条或多或少的消息内容被框在那些绿色背景下，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剩的闯入顾韵的视线。

-前阵子一直在下雨，今天发现墙上起了霉斑，我突然就想起那次你在浴室滑了一跤，蹭了一脸的黑点，不知道你现在好吗？

-溪城的午夜越来越热闹了，你应该回来看看。

-年关将近，一个人的除夕也挺好，就像前年的你一样。

顾韵快速往上滑，脸上神色说不出是痛苦还是烦躁，这些满含思念的文字并没有让她觉得欣慰，也丝毫没有被人抛弃后结果发现人活的比自己还痛苦的快感，这些情绪都不是她所需要的。

她也并不希望向南忆始终惦念着自己，这种死心塌地她不需要。

在经历了这么多分分合合之后，顾韵认为最好的结局就是一拍两散，各自安好。

不巧遇见了便如旧友打声招呼，一辈子见不到也无所谓。

等年过花甲，坐在葡萄藤下闲来无事拎点回忆出来，想起一下有过这个人便够了。

她也不想再去清算那些谁欠谁的问题，但凡人世走一遭，谁身后不欠点债的？

该她的债，她认，但她也不打算还了。

不能因为还这些东西，而把彼此的下半辈子都搭进去，总不能一生都活得生不如死。

顾韵想的洒脱，利落的跳出沼泽，闯出围栏，迈着两条腿欢快的奔向自由。

然后阴差阳错的一回头，却发现向南忆死死的缀在身后，拼尽全力的想把她重新拉回去。

顾韵不愿意回，但对这人绝无仅有的偏执也感到心疼。

她终于把微信内容拉到了三年前的晚上，但是最重要的那条信息却不见了。

之后便是向南忆疯了一般的询问和语音电话，那些密密麻

麻的语音电话记录没有一条是接通的，中间掺杂着他的询问。

-你在哪里？

-你去哪了？

-我回来了，你去哪了？

-顾韵，你到底去哪了，看见后请务必回我个消息，我很担心你。

-是我妈跟你说了什么吗？那都不是我的意思，我们见面谈好吗？我都可以解释。

-你给我个机会行不行？

-顾韵，你就这样不要我了？

-对不起，是我没处理好问题。

顾韵用力闭了闭眼，将手机退了出来，紧接着去翻微信通讯录，一遍下来眼熟的一个都没有，陈牧呢？两人交情不是很好吗？就算跟王琦波闹翻，不至于连其他人都不联系吧？

这些问题没人能回答她。

顾韵将手机放回去，她不可能随便拎个陌生人过来照看，人言可畏的同时也可能会多生事端，便只能继续在边上陪着。

后半夜三点时最后一瓶点滴终于见底，向南忆也恰好醒了过来。

他懵了一瞬，下一秒目光便跟顾韵撞上了，脸色顿变，瞬间跟被人戳了脊椎骨似的要弹起来，奈何体力不支，思想调动不了身体，最后只能狼狈的僵在那。

顾韵叹了口气，过去搭了把手，说:“还有几分钟呢，你先躺着，再休息会。”

向南忆一把拽住她要缩回去的手，声音低哑的叫了她一声:“顾韵。”

顾韵挑眉，询问的看着他。

向南忆的目光死死的绞在她身上说:“你没走。”

顾韵心想不是她不想走，是压根没人接手。

她“嗯”了一声:“我走了，这边留你一个人也不行啊。”

向南忆快速环顾四周，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医院。

顾韵:“医生说你太过疲劳需要好好休息，你每天都在忙什么，怎么操劳成这样？”

向南忆没吭声。

顾韵等了一会也不追问，被拽着的手缩不回来，也没强硬反抗。

临时病房内，一站一躺，各自沉默，气氛有点尴尬。

没多久护士进来拔针，顾韵才又开口:“你现在住哪，老地方吗？”

向南忆摇头:“你

走后，我就没回去了。”

那么他现在住在哪里呢？

直到出租车停在一个破旧的小区门口，里面看进去黑乎乎的没有什么照明，边上虽然看不到垃圾，但隐约能闻到恶心的味道。

这里距离桃花三里巷并不远，是最早的一批公寓，中规中矩的楼型，没有电梯，没有绿化，也没有现在随处可见的基础健身设施。

远离闹市，交通不便，更不好停车，可以说是一无是处的地方。

顾韵随着他往里走，一边禁不住问:“为什么不回去住？”

向南忆语气淡淡的陈述:“只要是她的东西，我现在都不碰。”

借着远处的光，顾韵只能看到他的身体轮廓，完全看不到表情。

这两人过去虽然也没表现的多亲密，但顾韵知道向南忆对自己的母亲还是尊敬有加的。

哪怕是青春叛逆期也没见他顶嘴争吵过。

顾韵非常意外:“怎么会搞的这么僵，何必呢！”

向南忆缓慢往前走的脚步停了下来，侧过头朝着顾韵的方向说:“想给你个交代，也想让你看到我的态度。”

见鬼了。

离开溪城之前她就换了联系方式，别说号码，微信也是老早没用的。

通讯录居然是空白？

顾韵眉头一皱，阔别多年，向南忆送给她的匪夷所思有点多。

充满消毒水味的病房内, 向南忆一脸惨白的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头侧向一边, 似乎在做梦, 睡的并不安稳。

虽然以前他也不是多喜欢四处结交的人，但最基本的社交还是有的，为人处世不足够圆滑，却也保有足够的分寸。

而如今，单单就眼前事来说，简直孤僻到接近病态，这实在太不正常了。

顾韵转而又去翻他微信，聊天列表干干净净，只置顶了和自己的会话记录。

医生这么告诉她，顺便提醒年轻人要注意作息，按时三餐。

这个年头, 居然还有人会营养不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