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亦云的笑僵硬死在唇瓣。他神情很是奇异，像是猝不及防被暴雨涉身，手中明明有风骨伞可偏偏就是没来得及打开。

“你不是在人间么！”

“苏七？哈哈。”

辜沧澜被他这一笑惊的颜面苍白，眸中光亮狡猾的躲闪，尽力克制自己的气度，弱弱道:“怎么？那位仙人她，她已经强大到这种地步了吗？”

许久，许亦云的身影忽而绷直向后弓，一声声的控制不住的逸笑自唇齿间迸出，几乎可以与城主府西半面仍然燃烧的建筑上所悬铁马的嘶哑声线媲美。

谢临歧的笑容浅浅悬于唇角，近乎淡薄苛刻的像一株随时会逝去风华的昙花。

想想我还有点感动，就是忒缺德。

许亦云却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将一侧的帘子缓慢掀起，笑意比先前的更为温柔，用一种极其遗憾的语气道:

谢临歧缓缓起身，抬睫微笑看他:“我不使些计谋，怎么知道有人拙劣效颦，意图模仿我几千年前做的蠢事，一模一样的还给我呢？”

他微笑着仰首，眸光不经意转到安置红薄瓷花瓶的小桌，桌前的两人齐刷刷的向他绽开如花笑颜——

我一贯是乖巧的笑容，只是这笑容稍稍扩大，看着就惊悚猥琐了。

许亦云原本搭在辜沧澜清肩上的手突然被淡淡拂开。

那人生着一张年少纵马风流的面容，微挺的眉骨飞扬向两鬓开去，撕去伪装的直鼻竟是与谢临歧的微微相似，眸中淡意又似困意，惨绿细挺的腰身似蓬发春柳。

子英殿偶然一望，惹引往后许多被封存的记忆——

“来往劝你的神仙不消说有百拨，十几拨也是有的。你在这的安生日子不会过的太久——你知不知道，程氏的一个余孽已经快要找上镇压在京都的那个瀛洲神仙了？她要的便是个傀儡，事情圆满之后大可以脱身回瀛洲继续当她的安稳瀛洲佛，谁会在乎那片凶残的主场？神仙之间的战争照例第一个被波及的便是人间，此时正逢乱世，下一个难得机会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有了神仙铺路，大可以安心做你那皇帝！”

我震惊的看着许亦云近乎癫狂的微笑，森森利齿雪白如刀，刀刀次次扎入谢临歧的脊骨，就是短短一瞬犹如烟花迸裂的时候，他的脊骨垂了。

辜沧澜与他淡淡相似但终究不如谢临歧精致的面容奇异的浮现一抹苍凉，唇角的温柔微笑半垂不垂，这苍凉又像当时他怀抱何霁狂奔在巷间，听见何霁近乎喃喃的清丽呓语时的悲哀神情。

我恍惚的发现谢临歧的半峰侧颜竟也浮现此种悲情，满室只有许亦云接近无声的狂笑。

我将视线残忍挪向许亦云，他眼角渗出的泪滴晕染开柔软地毯。

“真的吗？”

死一样的寂静。

许亦云的神情足以说明一切了。

我将手指笨拙的蜷缩起，紧紧的包裹住，然后一步一步的走向谢临歧，他面容近乎苍白的可以投光。

那只手极其轻巧的便能塞入谢临歧宽大的手掌。

我深吸一口气，平复胸中汹涌风云，而后才道:“你的意思是指，谢临歧如今对我的种种好，仅仅只是因为他为上辈子赎罪忏悔么？”

许亦云微笑，“是。他骗了你很久很久，如今还要继续骗你，多么的可悲，你该恨——”

我能感觉到那只手掌微微的颤动，苍咽短促的死白，旋即大声道:“那这也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情，我想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你把嘴闭上就可以了——我抱他，我牵他的手，会不会与他在一起，那永永远远是我的事情，不是你们这帮四处乱窜的神仙可以决定的，江迟会这么说，苏七也会这么说。我永永远远也不要被人控制，你，你身后的那个人，最好听清楚这一段话。”

谢临歧淡淡的看着他，“你所谓的照看便是在阴暗处用心魔蛊惑她？我烦了，我一直以为你与那帮人不一样，可连你都想从我这分走一杯羹，拼命的使计谋蛊惑她，你太让我失望了。”

许亦云忽而将视线转向我，幽幽如昏暗光线乍降，那一瞬的骇人之感:“你有什么资格站在最高立场指责我，谢临歧？你敢发誓你就没骗过苏七？这将近半月的时光是你偷来的，哈哈，所以你巴不得在她眼前表现的愈发在乎她是不是？她就要想起来了……到时候你是觉得她会相信我与橘杳期，还是你这个满嘴都是谎话三年有两年都在算计怎么杀死江迟的骗子！？”

我傻了。但我傻的时候又像是恍惚，呆呆的看着身侧谢临歧挺秀下颌，直鼻盈光，也是两道剑指青山鬓，比我记忆里的那个人更瘦削更有气仪。

这才是辜沧澜的真容！？

几乎满室的寂静。夏风在窗外仍然熏熏郁燠，太阳升落下去了但月亮似乎也随之丢失，风点过娇弱花瓣点过屋檐之上精致华美的铜莲零碎声响，室内帷幕沉重的卷起摩挲声响，微不可为。

眉间原先的少年困郁之气已然流转化为淡淡王戾，任是谁相隔这么短的时间内也想不明了这个青涩少年雷光般的转换是因为什么。

辜沧澜唇角噙笑，半侧俊容犹如鬼魅窒息在暗处，一半却是油金镀佛的平和面容，那抹笑带些森厉，已经颇能看得出谢临歧生气时的微弱影子。

许亦云听见谢临歧的那句话沉默的抬目，绽开一个讽刺的笑容:“你在雪域受苦，是我一直照看着苏七，如今出来了，对我第一面就如此？谢临歧，几千年的情谊呢？”

谢临歧也随性而蹲，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蹲的表情就是比我的看起来好看还正经，我吹了吹额前散落的柔软秀发，对谢临歧小声道:“我感觉萧宜的意思，怎么是要将我也纳入鬼域呢。”

虽然萧宜缺德，但那是他平日生活的乐趣。外面放出我的流言也罢，如今说我是鬼域的也罢，我觉得更多的可是……保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