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蓦地绞紧衣边，指节无力泛白的虚虚刹那错开。犹豫许久，我还是缓缓直起身子，从跌落的地方再度回望。

这里似乎便是某种仙家常设的幻境，光滑的地上轻轻一点，便会泛出层层微小的涟漪奇异飞去，再而撞击更遥远的一片苍白空野。

那声音旋即不带留恋的撤去，与此同时我周身的黑暗奇异如潮汐般退散，缓缓显出它原本光滑的轮廓。那是高悬在无边无际寂寞之中一轮弯盘，还散发着温柔光洁的荧白，瞧的我心境也平缓了许多。

漫天遍野的黑倒退回去，余留给我的只有无边的白色。

“我是不是一个人，已经不重要了。独属于你命数中的劫难已经开散，让我瞧瞧罢，到底是千百年前的江迟活的更久，还是你这名唤苏七实则命格颠倒的小鬼活得长！”

苏念烟，苏念烟。

我出不去了。

这个可怕的事情是我尝试抬脚向前渡跃，蓦然回首时周遭仍是华贵的白才意识到。

此时视线不再受阻，我便也能顺势观到周身，包括我自己。

听那股要杀了我劲儿，苍老威严的声音，还有句句不离江迟的得意，除了天帝还会是谁？

他口中饱含深意的劫数，又是什么意思？

我原本雪白纤细的十只手指浮起腥瘢，唯二两只食指指尖软绵绵的浮肿起脓肉，像是被暴雨浸发长久的缘故。

我只觉得这场景近乎可怕的熟悉，猛然回头奔向那轮温柔月盘，在暧昧流转的反光的淡淡银泽之下，颤抖的将还生有脓肉的食指苍白的贴紧面庞。

那仍然是一张小巧精致的清丽面容。弯长如小山的青眉，眉眼里干净的野波近乎纯明。不同的是，她穿着的不再是裙摆宽大奇丽色彩的胡裙，而是旋着玲珑袍样式的严肃宫裙，沉默如枯萎女床花。

那个人，噢不。

月亮被藏匿到这里，所以太阳永远都不会下坠罢？

日月交替的顺序被打破，远在地冥九幽处探照衔火的烛龙便会躁动，地府已经没了大帝所护，届时最早崩塌的会是最底层的九幽，再然后是幽冥，幽都，地冥。

一个个啊，真是好算盘。

我笑够了，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在笑，或许是这帮神仙处处小心的心思陡然被我识破，一时不能理解；又或者是巨大阴谋算计的太让我疲惫了，我向后无力的将身躯舒展平躺到地上，听见涟漪细小的声音层层荡开，又激起层层反响，一时满是滴滴声音。

我不想当江迟。即使我知道江迟是我无法回避的前世，知道她的命运独特的悲惨与如今的我丝丝有关，可她太累了。

我虽少了大部分的记忆，但也能凭借他人言语拼凑一些梗概。

十七载的岁月短短的便流去了，信任的阿母瑶姬是间接导致江迟死亡的帮凶。被自己的阿母送去，那该多绝望啊？

虚假的情谊，连最为亲密的姊妹之情也是层层谎言包裹出的精心结果。短短十七年，该不会唯一的希望便是那仅仅出现过三年的少年郎罢？可他亲手杀了她。

我眸子中盈满滚烫液体，似乎因为这沉沉的疲倦快要落下。

当江迟太累啦。死后缺魂流落地府，连黄泉关也渡不过去，苦苦守了几十年，便又被带去洗罪。

是苏七的话就好了。那八百年的罪孽终究不是她的。她有不是阿姊胜似阿姊的人，有妹妹有哥哥，什么都好，就是资质差，可在地府没人会骂她笨愚，也不必担心谁的谎言能否让自己渡过明日，没有叠叠层层的阴谋，不必因为一句话担惊受怕直至熹微才微微阖眼。

我思绪漫空，眼神渐渐迷茫，在那逐渐平复的声响里听见一个扭曲的声音问我自己，你到底是谁？

你到底是谁？

皮囊是江迟的，衣裙是江迟的，或许就是因为江迟的不被神所待见，所以才会这般的坎坷。

我努力的张张嘴，嚅动唇瓣，望着虚空之中巨大的月盘温柔的流息光泽渐渐溃了眸光，就要沉溺在月光之中永眠。

那个声音冷冷的，仿佛也是百般虚空中淡漠的亘古回声，冷冷的像无名泉水兀自流淌的清水缓慢坠落声音。

苏七啊。

我嘲讽地勾起唇角，无声的对着那片虚空对着那爿弯月嘲弄道，只觉得说完这个答案陡然之间便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将骨脊全部碾碎，哽的我一句话堵塞在喉管，无声的逼迫我换回答案。

苏七只能是苏七。

我这辈子或许成不了什么大事情，亦或者可能就在某个时刻又要死亡，短如蜉蝣。

可我不想成为别人，我只想我是我自己。

江迟与苏七是同一个人，她所被藏匿的记忆是我丢失的，这没什么好说的。

我笑的凄然，瞥见指尖脓肉流出腥黄液体，但却动弹不得，浑身骨头开裂成粉，那伪装成心魔的声音似是被我这句话激起怒气，就要发作。

我赶在那声音之前，挪动软绵绵无力的右手，将还有微弱知觉的指尖连同脓肉一同抵在月亮之下，那轮月盘大到上空虚空与我所能见到的地面堪堪安置下它。

我温柔的道:“你说……我若是将它划烂了，烛龙会不会更崩溃？”

我肩膀抖动了下，笑的无声，手也慢慢无力垂落到地上。

除了那个人，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江迟死在了哪里。

我似乎费力记起一点什么。

腥味噎人的松软泥土很容易的便能将一个人脆弱的口鼻堵死，突如其来的暴雨将原本干燥的泥土浇的湿润，再便能轻巧的遮住所有活眼。

那声音带着暮态独有的钝气，大片寂寞连绵点缀的黑暗之中显得愈发的尊贵威严。

于是那原本也是大好年华的肉身便会随着无人知晓的事情慢慢被腐蚀，所有思绪已经随着脱离的魂灵一同下坠冥府，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她长眠于此。

为什么会生恶臭的脓肉？

那是被窒息的太久，生命已经消散后，已经开始腐烂的肉身因为大雨的泡发生出柔软白皙的腐虫的尸体堆积起来的。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还带着犹醒时的迷蒙咬音，但那听起来又像是不确定眼前大物所引起的颤惶:“月亮……”

幻境之中，月亮犹其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