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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

  • 作者:十一行
  • 类型:修真
  • 更新:2024-06-03 01:43:55
  • 字数:115074字

谢景行心下做了决断,坦然地直视着祝世维,“小子多谢祝老伯厚爱,可小子的心不在读书上。”

屿哥儿刚才起便一直安静听着,脸上没有什么太大表情变化,但眼神里的情绪确是多变,由惊诧到疑问,再到欣喜,一双眼跟会说话似的,将他的心理活动表现得明明白白。

短短时间的接触,是不足以完全了解一个人的,但凭着吴老大夫对谢景行的了解,和刚刚的他的确认,祝世维觉得谢景行兴许就是他想要的弟子,如果错过,他不一定再能找着合意的。

看谢景行避而不谈夫子的事,祝世维也没再试探,单刀直入道:“小郎君,不瞒你说,这次我和吴老大夫一起到周家村,目的在你。”

谢景行在心里可怜‘大清’前辈,那边祝世维也在心中思量,“兴许教授他的神仙和神徒是来自同一个地方,不然谢小郎君也不会知道这些。”

这辈子有家人陪伴,纵情于山水田园之间,天这么蓝,山这么绿,水这么清,他又何必再执着地往上爬呢?平安顺遂一生,等未来再投胎时,回首过往,应该也是满足的。

当然,谢阿娘一般的人除外。

周家村确实贫穷落后,可周遭山明水秀、绿树成荫,潺潺水流环绕,身处这样的环境,祝世维只觉心中阴霾一扫而空,心里无比敞亮,直接地说:“刚刚我提问的对象是你,只是借了屿哥儿的名。”这时他低头冲屿哥儿歉意一笑,才又说:“我一直想收一弟子传授毕生所学,可惜没相中合意的弟子,吴老大夫向我推荐了小郎君,今日我来便是想看看我与小郎君是否有师徒缘分。”

要是他能和谢哥哥一起跟着祝世维学习,那该多好。

“不用多礼。”祝老伯拖着谢景行的手将他扶起,面色和蔼,“若是我想收你作关门弟子,你意下如何?”

站直身后,谢景行被祝老伯慈爱的眼神看着,心里各种思绪涌起,面前摆着一条通天之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读书、科举,多少人梦寐以求,可最后浮现在脑海里的,确是上辈子他拼尽全力地奋斗,到头来什么都没剩下,还落了个横死的下场。

可现在谢景行却想要拒绝,他实在没忍住用手拉了拉谢景行衣袖,“谢哥哥。”

只是叫了一声,话却没有继续。

说到底他们还只见过两面,互相之间连名字都不知道,他又凭什么让谢哥哥陪他一起读书呢?

谢景行这下是真的诧异了,居然是这样吗?“祝老伯,小子何德何能,让您如此费心。”他先是一揖,无论如何,谢景行感谢祝老伯的这份心。

谢景行看出了他的低落,可他不可能因为屿哥儿改变决定,沉默了会儿,到底是看不得屿哥儿沉闷的模样,蹲下身温声问:“屿哥儿不高兴了吗?”他清楚刚刚屿哥儿叫他是想要干什么?可他不能应。

屿哥儿抬起头对他笑了笑,“谢哥哥,我开心的。”

这小哥儿怎么这么乖?谢景行心里感叹,“那还想跟小羊玩吗?”

屿哥儿虽然勉强还能笑出来,可他已是再没心思和小羊玩闹,便摇了摇头。

谢景行站起身,牵起屿哥儿的手,“那我们去旁边河沟抓小鱼,要是抓得多,回去还可以用油酥了,特别香。”他也没辙,只能用些吃的、玩儿的试着哄哄孩子。

“抓小鱼,我也要去。”旁边一直被当作隐形人的方安成跳过来,抢着说,这么好玩的事,怎么能不带他呢?

“你的羊呢?不管了?”谢景行用下巴指指面前散乱的羊群。

“不管了,反正都在村里,也丢不了。”他在这里看着也起不了太大作用,该乱跑还是乱跑。

“那得问问屿哥儿,他去,我们才去。”多个人陪着也好,热闹点,有人在一旁闹腾,也能早点忘记不开心的事。

屿哥儿见着谢景行和方安成都看着自己,等着他的回答,半响,笑着点点头。

和谢哥哥一起读书,本就是意外之喜,没成也不该埋怨,他今天能出来玩,还是和谢哥哥一起,是很高兴的事情。

三人向着河沟走去。

祝世维也跟在后面,他可是给黄娘子打了包票的,得将屿哥儿怎么带出来,就怎么带回去。

心里虽有遗憾,身处悠闲的山野之中,享受其间乐趣,也是人生一乐事。

河里的水位都下降了,河沟的水也浅了不少,甚至不少地方只余小拇指大的水流,淅淅沥沥地往下淌,山石沙砾间的水洼清澈见底,能看见手掌长的小鱼,咻地从这头窜向那头,又消失在石头缝隙处。

“看,那里有只螃蟹。”屿哥儿到这后,已将刚刚的失落全部抛之脑后,指着一处地方,摇了摇牵着的手,示意谢景行看。

谢景行也看见了水里那只大螃蟹,正从鹅卵石上悠闲地横着爬过,丝毫不惧来人。

方安成动作快,早就已经入了秋,村里的孩子不再光着脚乱跑,方安成的脚上穿着一双草鞋,他也没有脱,直接踏进水里,眼疾手快就将螃蟹抓了起来,兴奋地举着给谢景行看。

他对着屿哥儿,总觉得他高不可攀,不太敢跟他搭话,还是村里的小姑娘们相处着舒服,不用太顾忌。

谢景行接了过去,用食指和拇指分别捏着螃蟹的背腹,这样就不用担心被它挥舞着的大钳子夹伤,捏好后,才递到屿哥儿面前,示意他也可以抓着玩。

远远看着还好,到了面前才发觉螃蟹张牙舞爪着,屿哥儿有点害怕,将手背到了身后。

谢景行见屿哥儿这模样,知道他不愿,也没勉强,递还给了方安成。

既然怕螃蟹,那就不抓螃蟹了,抓鱼总成。

这种水洼里的鱼好抓,谢景行左右看看,从一旁山坡上扯下些藤蔓,准备编几个小网兜。

屿哥儿被谢景行快得让人眼花缭乱的动作惊地睁大了眼,不多时,谢景行就编好了一个,先递给了屿哥儿。

屿哥儿惊喜地接过来,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谢景行动作快速地又编了三个,在场的一人一个。

祝世维看着被塞到手里的网兜,摇头失笑,他几十岁了居然还能体验一次童趣之乐,也是难得。

谢景行穿的是周宁纳的千层底布鞋,可不舍得糟蹋,先是脱了鞋放到一边,才挽起裤脚,走进水里。

小鱼游动的速度很快,但时不时会停在水中,悠闲地摆动鱼鳍,谢景行放慢动作,将网兜沉到水下,等到成群结队的小鱼从上方游过时,迅速往上一提,就能收获几条在网兜里弹动尾巴的小鱼。

屿哥儿不好也脱了鞋下水,就蹲在岸边的平整的石头上,学着谢景行网鱼。

第一次时动作太慢,鱼全跑走了,不待失落,谢景行走到他旁边,又详细演示了一遍,鼓励他,“别急,下次动作快点,就能抓住了。”

屿哥儿就又振奋起来,第二次,就抓到三条小鱼。

提着小网兜,将小鱼给了谢景行看,神采焕发。

谢景行冲他又比了个大拇指,屿哥儿就笑弯了眼,精神奕奕地继续。

太阳快爬至正中,谢景行将抓住的小鱼全部兜在一起,提着感受了下重量,估摸着能有好几斤,分了些给方安成,剩下的全拿回了家。

吴老大夫正在院子里和谢定安几人闲聊,见几人一起回来,笑着说:“看来你们还真找着景行了。”他眼神也好,立即看到了网兜里面兜着的鱼,“还带着这么些鱼回来,看来我今日是有口福了。”

“是,吴爷爷擎等着吃就成。”谢景行站定在那儿,好让走过来的吴老大夫仔细看看。

周忠义走过来把鱼接了过去,他去处理,反正他在这儿也插不上话,只能听着。

谢景行刚刚抓鱼时往深去了些,不小心将裤子打湿了,准备去屋里换一条。

屿哥儿一直跟着他,这时肯定是不能让他再跟着的,便将他引到了院子李子树下,那里谢景君和谢若,正又趴在凉席上玩闹,“你先帮我看看两个弟弟,我马上出来。”

屿哥儿好奇地看着谢景君和谢若,点点头,其实上次他也有点好奇,只不过后来注意力几乎全被谢景行和奶粉吸引住,便没有多看两人,这还是除了他和哥哥之外,他见着的第一对双生子。

第042章

屿哥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握住了离他更近的谢若的小手。

谢若察觉到手上的触感,条件反射地张开小手握住了屿哥儿的手指,咯咯地笑。

小手很软,生怕他跑了似得,抓得紧紧的,屿哥儿是家中最小的,第一次和比他小这么多的孩子一起玩,惊奇地细瞧两人。

抓着他的小哥儿长得和谢景行很像,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薄薄的双眼皮,浓密睫毛下的眼睛黑而明亮,眼神纯澈,脸上轮廓流畅,这幅长相看着很是俊俏。

明明相似的模样,在谢景行身上却是不一样的感觉,清隽慵懒,又丰神俊美。

旁边的小汉子眉眼上挑,五官张扬,一双眼滴溜溜地转,显得小汉子活泼异常。

两人长得几乎没有相似之处,居然还有比他和哥哥长得更不像的双生子。

过几日可以写信回去告诉哥哥,他总因为别人说他们俩长得不像而生气。

真该让他也来看看,明明眼前的的双胞胎才是长得完全不一样。

谢景行很快换好裤子出了房,那边李子树下三个大、小孩子已经玩在了一起,他没有过去,而是先去了厨房,准备看看周宁等人做了些什么。

果然周宁几人正在厨房里活得热火朝天,看他进来,陈孝珍笑着说:“景娃这么快就回来了,难得出去玩一趟,怎么不多玩会儿?”

“遇见了来家里的客人,带着去抓了些鱼回来,想着拿回来可以一起弄着吃。”谢景行走到周宁旁边,帮着他清理蒜苗。

他家种的蒜苗还没长大,这些肯定是从周家带下来的,案板上放着一块煮熟的腊肉,廖文慈正用刀切成薄片,看来今天中午有蒜苗炒腊肉。

一旁摆好的还有几样东西,其中还有上次村民进山打猎的收获,因为谢定安是为救大家而受伤,也被算作了进山打猎的一份子,分得了不少猎物,方安礼早几日就专门送过来了,只是前些天谢定安还躺着养伤,家里没心思弄来吃。

还是周家帮着收拾好的,现在正好拿出来待客。

厨房里还飘着大米饭的香味,谢景行抽了抽鼻子,问:“是今年新收的大米吗?闻着真香。”

廖文慈笑着说:“鼻子真灵,你家原来那些在镇上买的米面都已经吃完了,今日做这么些好菜,刚好配新下来的大米吃。”

廖文慈本就是个大度的人,和周宁关系也好,不在乎婆家明里暗里照顾周宁,再说她家只有秀姐儿一人,到时还需要谢家兄弟帮衬,可不得把关系拉得更亲近些。

自然,对待谢景行的态度更不用说,一向是亲善有加。

这时,陈笑珍又笑道:“好酒好菜,再配上这一口米饭,看来我们今日是有口福了,家里几个男人肯定会喝酒,边吃边喝才美呢!”

谢景行的地方可以看见院子里,谢景君和谢若躺在凉席上手舞足蹈的,不时发出笑声,逗地屿哥儿也带上了满脸笑意。

厨房里几人还在说话,说到喝酒,陈孝珍好似想起什么,看向周宁,“说起来也真是巧合,去年村里人的大米会卖来这家,现在他家搬走了,居然还能把大米卖来,你们两家也是算有缘分。”

周宁好奇问道,“怎么以前这家也要在村子里买米吗?”

周宁看向陈孝珍,他之前也没顾上问,他未出嫁时这家虽然说不上穷,但在周家村也只是中等水平,怎么就突然发达搬去县城了?

陈孝真一拍脑门,“看我这记性,一直没顾得上跟你们说,这家人是娶了个好儿媳妇,得了一份营生,才能搬去县城。说来也是好人有好报,他那儿媳妇家里招了灾,只剩她和一个几岁的弟弟来这边投奔亲戚,可那亲戚见他们穷困潦倒,不想平白多养两个人,将他们撵了出来。”

她掀开锅盖,看了看里面炖着的野猪蹄,还得再炖些时候,话没停,“一个不满二十的姑娘,带着一个孩子,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唯一熟识的亲戚避他们如蛇蝎,连个落脚之地都没有,他们那时穷得只剩一件勉强能蔽体的衣裳,哪还拿出钱寻一处安身立命之地,两人只能站在赶他们出门的亲戚门前,当街痛哭。”

陈孝珍往灶里又加了一把柴,继续道:“可这也打动不了那铁石心肠的亲戚,这家人和那姑娘亲戚家也有些七弯八绕的关系,上街见着了,看着心下实在不落忍,想着反正他们在村里有多的屋子,可以让他们来暂住几天,到时候再想办法。没想到那姑娘来他家,见他家儿子刚好到了娶亲的年纪,当即便说要嫁给他家儿子,聘礼也不要,当然,条件是这家人愿意将他弟弟也给养着。”

周宁在谢景行的帮忙下,很快就将蒜苗清理干净,谢景行在一边也被激起了些好奇心,“就这样成亲了?”

廖文慈也切好了腊肉,全部装进一个大碗里,再从周宁手里接过蒜苗,刷刷几刀,就将蒜苗切成长短一致的几段,还专门将蒜白和蒜叶分开放,到时候得先把蒜白炒得快熟后,才能将蒜叶放进去,动作间也不影响她说话,“不然呢?虽说现在女子哥儿好嫁,甚至不少还能挑挑选选,可她一个孤女,流落异地,被那些流氓无赖看上了,强娶进门,也没人能为她做主,到时日子才难过。”

陈孝珍将炖猪蹄盛了起来,用一个大盘子倒扣在上面,放到一边灶台上,灶膛里火一直烧着,灶台上的温度不低,不用担心菜放在上面会变凉。

最费时间的一道菜做好了,陈孝珍手脚利落地把锅洗干净,开始炒其他菜,准备工作都已做好,只炒菜,费不了多长时间,她点点头,说:“正是如此,走投无路之下,这姑娘能当机立断嫁给这家儿子,也算是博了一个出路。”

将清油倒进烧干的锅里,刚刚周忠义已经将小鱼清理好送了进来,这时先用油将鱼炸了,几个男人也好用来下酒,“这家人商量后同意了,本只是想少花点钱娶个媳妇进门,多一个小孩子也吃不了多少粮食,再养十来年,也能算是一个壮劳力。没想到,娶回来的儿媳妇,手上还有着门好手艺,开始带着他家做生意。”

周宁追问:“什么手艺?这么快就能存上钱搬去县城?”

刚刚因听完陈孝珍的话,谢景行心里有点不得劲儿,将未出口的复杂难言咽了回去,说了也不能改变什么,只能安心继续听着。

“做醪糟。”

说到这里面,连一直没有插嘴的秀姐儿都忍不住出了声,“他家的醪糟很好吃,还有很多不一样的种类,有偏甜的,有酒味儿浓的,也有甜中带点酸的,我最喜欢最后一种。”

想到那味道,秀姐儿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做醪糟这家原来还在村子时,两家离得近,时不时就能闻到醇香的醪糟味,两家关系也算是走得近,有时天气不好,没卖完,就会端一碗送给他家,可以直接吃,也可以用水冲开再喝,如果煮开了往里面打个鸡蛋,更加美味。

十里八乡只他一家卖醪糟的,生意也好,后来去镇上走街串巷地卖,更是卖得不错,剩下的情况少。

秀姐儿实在爱吃,这些年靠修帕子、卖野果攒下了一些零花钱,花了不少在这上面。

“搬家也是迫不得已,自从他家去镇上卖醪糟后,镇上的那家亲戚就常去摊子上打秋风,不给就撒泼耍浑的,这谁受得了。赚钱没假,可也咬咬牙卖了家里不少东西,加上以前家里的积蓄,才能搬去县城,不然可不会搬。”陈孝珍和这家女主人相熟,了解事情原委。

醪糟,谢景行犹如醍醐灌顶,真是一叶障目,他怎么就没想到可以卖醪糟呢?

他就只想着大炎朝饮食发达,谁做菜的手艺都比他好,就没想到过可以做食品相关的买卖,觉得没有竞争力。

可他之前买红糖时,就应该想到,大炎朝糖价那般贵,甜的东西肯定好卖。

醪糟虽然带着淡淡的酒味,却又是甜的,大人孩子都能喝。

不过,谢景行没想起醪糟,或多或少也与他有意识地将醪糟丢在记忆角落有关。

上辈子,对谢景行最好的人是孤儿院的院长,一个六十几岁,慈善亲和的老太太。

谢景行长得好,学习好,虽然不会讨巧卖乖,可对院长却是发自内心的亲近和感激,从不做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事,院长能不喜欢他吗?

在孤儿院里,太被院长和老师喜爱,是会被其他人孤立的。

加上他太优秀了,要么被人嫉妒,要么被人崇拜,却都不会和他走得太近,而他又将太多的空余时间拿去打工,和同龄人相处的时间太少,这也是谢景行上辈子没有太多朋友的原因。

院长管着偌大的一个孤儿院,不可能对所有人的事情一清二楚,谢景行从不主动向院长提起这些事,院长只当他太独,劝他别常一个人玩,要多出去跟人交朋友。

谢景行总是把话题岔开,院长偏爱他,也只能顺他的意,最后不了了之。

院长很爱做桂花醪糟,做好后首先会给谢景行尝,还会让他去帮忙,帮完忙后,谢景行总能得到一碗院长亲手做的桂花醪糟圆子汤。

那是谢景行童年里最甜、最美好的记忆。

可好人不偿命,院长在谢景行读初中时,因病去世,那之后,谢景行再也没吃过桂花醪糟。

第043章

没想到重生到了异世,居然能再受一次院长的恩惠。

这一世,谢景行没有太大的野望,所求不过是小富即安。

做醪糟不失为一个满足他愿望的好办法,能再吃一次桂花醪糟圆子汤,还有家人相伴,要是院长知道,定也会为自己开心。

“桂花醪糟圆子汤?好吃吗?”屿哥儿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原来,在他愣神的功夫,屿哥儿抛下了谢景君和谢若,进了厨房来找他,紧挨着他,恰好听见他几不可闻的喃喃自语。

周宁几人看见这么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哥儿进来厨房,先是冲他们露出一个软乎乎的笑容,之后直直朝谢景行走去,说笑声都小了,生怕惊到他。

谢景行看着屿哥儿,他正睁着圆圆的猫眼,眼睛里带着丝好奇,里面还装着纯然的快乐,受到感染,他不自觉也笑了,“好吃,过些时日做好了,给你送一份。”

谢景行没忍住,伸出手捏了捏屿哥儿玉白圆润的耳垂,这是他逗猫时的习惯,总是爱捏那尖尖的猫耳。

屿哥儿缩了缩脖子,也没躲,脸上笑容更甚,“好。”

谢景行又捏了两下才收回手,连被捏耳朵的反应也一样。

现在外面还有客人,没时间多说,等午后闲下来,可以找时间跟阿父阿爹提提,说不定以后他家来钱的门路就有了,这活也不累,到时候去镇上支个摊子,谢定安就不用再出门做活,周宁也能放心。

陈孝珍见着这么一招人疼的小哥儿,忍不住拿筷子从一旁炸好的小鱼中挑了几条肉厚刺少的,用一个碟子装好,这碟子是成套的,是买来专门待客用,上面还描着青花,在农家,是贵客才用得上的东西。

平时一般不拿出来用,不然,随便打碎一个就得心疼半天。

谢景行的声音小,屿哥儿也学着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其他人都没听清楚他们都说了些啥,陈孝珍将装了鱼的碟子递给周宁,朝两人示意了下。

周宁会意,转递给了谢景行。

谢景行想到赚钱办法后,心情舒畅,甚至觉得面前的屿哥儿才像是他的福星,不然怎么会每见一次,他当时面临的困境就能解决,“来,张嘴,尝尝看你自己捞的小鱼好不好吃。”

没有让屿哥儿动手,谢景行用筷子夹了一条小鱼送到他嘴边。

屿哥儿只犹豫了一瞬,便张嘴咬了一口,动作很是秀气。

躲在厨房里悄悄吃东西,不符合他从小到大学过的礼仪之道,可谢哥哥亲手喂他吃,而且以往会在身边看着他的人也不在,他小小放纵一下,应该也没关系。

不知不觉两条小鱼下肚,谢景行三两口将剩下的小鱼吃完,没让他多吃,看屿哥儿的模样就不像是能吃的,现在吃多了,待会儿就该吃不下了。

不像屿哥儿时不时需要吐刺,鱼被炸得很酥,骨头能轻易被咬碎,连着鱼肉一起吞下肚,也不会被鱼刺卡住,谢景行没有对屿哥儿意犹未尽的模样心软,将碟子和筷子递给了秀姐儿。

桌凳早已在堂屋摆好,虽然人不多,但有贵客,还是分了桌,大方桌上谢定安作为主人陪着吴老大夫和祝世维,他虽然已经能下床活动,但饮酒是绝不可的,周广德和周忠义便也一起在这桌,陪着客人喝酒。

谢景行周宁和陈孝真等人另开了一桌,喝酒与不喝酒的不在同一桌已成惯例,屿哥儿当然跟着谢景行,一直安静呆在吴老大夫身边的药童木心也跟他们一起。

桌上共有七菜一汤,猪脚汤放在正中央,边上围着的是四道肉菜,一盘冒尖的蒜苗炒腊肉,一碟油炸小酥鱼,一碗咸菜头炒野猪肉,最后是一盘干烧麂子肉;边上是三道素菜,清炒茭白,凉拌莼菜,除此以外就是醋酸黄瓜。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酒足饭饱后,吴老大夫最先提出了告辞,宁和镇就保安堂一家医馆,坐堂大夫中医术最好的就是他,不少病人是专冲他去的,他不能离开太久。

谢家人一起将他们送出了门,上午在院子里时,谢定安已经告知吴老大夫,他不再进山采药。

吴老大夫也知道独自一人上山的危险,不但没有不高兴,反而还安慰了谢定安一番。

在吴老大夫将要上马车时,谢定安又一次表示了歉意,以前他会专门采吴老大夫需要的药材,再送过去,现在他不去了,吴老大夫又得费心药材的事,这让注重承诺的谢定安尤为内疚。

吴老大夫拍着谢定安的肩说:“放心,也不止你一个会采药的人,知道保安堂收药材,现下不少村民都会采些常见的药材来卖,我之前也跟师兄说好,他采买药材时,会多买一批送来保安堂,有你没你都没差。”语气豪爽,浑不像是一个鹤发长须的老大夫。

谢定安如释重负地笑了,这样就好,他就怕他不去送药材,吴老大夫年纪一大把,还要亲自上山,如此,他也总算是可以毫无负担地放弃进山采药。

前面大人们在相互道别,屿哥儿也紧紧拉着谢景行的衣袖,不舍离开,想到回去以后又得被奶娘他们看着,一直待在宅子里,脸上不禁露出怏怏不乐的神情。

谢景行蹲下身,对上屿哥儿不高兴的小脸蛋,戳了戳他的脸颊,“别不高兴了,说不定过没几天我们就能在镇上见着面,到时候我给你煮桂花醪糟圆子汤。”

屿哥儿这才有显露了点高兴模样,“那我在镇上等着你。”想到哥哥以前也会承诺他,有时却会不小心忘掉的情况,他眼里浮出了点不放心,“一定不要忘了。”

谢景行看出他的担心,想了想,冲屿哥儿伸出小手指。

屿哥儿疑惑地看着,没有动作。

谢景行对他说:“跟着我做。”

屿哥儿没有犹豫,伸出小手指。

谢景行主动用小手指勾上屿哥儿的,“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屿哥儿赶忙收回手,“上吊?怎么能上吊呢?骗了我也没关系,不要上吊!”紧张地上前一把抱住谢景行,他虽然还小,却也知道上吊后就会死掉,他想谢哥哥活着。

谢景行哭笑不得,难得他想出这招来哄小孩,没想到居然把屿哥儿吓着了,随即却又为屿哥儿的话而感动,“不是那个意思,刚刚那句话里的‘上吊’是上色的意思,你没见很多人立字据都得盖手印吗?‘上吊’就表示已经盖好手印,代表绝不反悔。”先拍了拍屿哥儿的背,才用双手抓住他的肩膀,将屿哥儿扶正站好,解释道。

屿哥儿似懂非懂,但却能明白刚刚是自己弄错了,而且谢哥哥的意思是绝对不会骗他。

祝世维站在马车旁,对着这边叫道:“屿哥儿,我们该出发了。”

屿哥儿拖着小步子走过去,中间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谢景行一眼,之后才被祝世维抱进马车。

祝世维最后也看了看谢景行,心里还是没忍住浮现出一抹遗憾,到底是没有师徒缘分。

谢景行几人目送着马车走远后,才转身回了谢家。

秋日午后,天高气爽,正是无太多重活可干的时节,送走人后,周家人和谢家人便歇在了院子里。

周宁准备进房去将针线活拿出来,他想多绣些帕子去卖,也能贴补些家用。

不用再担心谢定安的安危,周宁就算辛苦些,也心甘情愿。

谢景行拦下他,院子里再没有外人,刚好现在都闲着,准备和大家商量商量,看卖醪糟的计划可不可行?

“怎么了?”周宁问。

众人一时都向他们看来,“刚我听外祖母说这家是卖醪糟起家的,我们是否也能卖?”

周广德往烟杆里塞烟丝的动作停顿住,“醪糟?你会做?”

被众人期待的目光盯着,谢景行点点头,又确认道:“会。”回想起秀姐儿刚才提到的不同味道的醪糟,他又补充了一句,“什么味道的我都会,还会做桂花醪糟。”

“桂花醪糟?”

“桂花还能做到醪糟里?那得有多好吃?”秀姐儿喜欢吃醪糟,也喜欢桂花,在桂花盛开的时节,会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着几朵桂花放在身上,走到哪儿都能闻到那股香味。

回想起记忆中的味道,谢景行弯了弯嘴角,不自觉带上了一抹笑意,语气中充满怀恋,“好吃。”怎么会不好吃呢?

拉回思绪,谢景行继续对着大家说:“阿父不再进山,咱家地又少,还得存着钱给阿爹和弟弟们养身体,总不能将钱全拿出来去买地,不都说明年可能会旱,地里的收成兴许也不会好,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在田地上。而且阿父才受了伤,就算过些时日勉强痊愈,才好就跟着村里人去做重活,对身体也不好。”

周广德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知晓谢定安和周宁打算后,他不时会在心里思量谢家以后的出路,倒也不太担心,毕竟谢定安是天乾,就算去县城码头上搬货,养活一家几口也是绰绰有余。

大炎朝不像前朝,商人地位低人一等,除了读书人得人看重外,农工商无甚区别。

做点小生意,总归比干苦力强。

他算是两家的大家长,将烟杆和烟丝放到一边,此时他是再没心思抽烟了,“可行。”

周宁和陈孝珍几人登时面露喜色,周宁抓住一旁谢定安的手,若是能成,安哥也不用离家去县城,去县城做活虽然安全,可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他在家里少不得会惦记。

第044章

谢定安也觉得这生意可做。

大炎朝糖价贵,宁和镇只有一家糕点铺,糕点大多数都需要加糖,卖价不低。

县城倒是有好几家,加上县城有一处大码头,南来北往客商多,做各种小生意的摊贩不少,里面不乏有一些各家拿手的小糕点,反而比宁河镇卖得便宜,以往他带回谢家的零嘴,几乎都是从县城买回的。

他也在县城见过卖醪糟的,醪糟这东西老少咸宜,带着甜味又有酒味,卖价却比糖和酒低,生意很是不错。

周宁不爱酒,他便从没想过买醪糟回家。

宁和镇他没多注意,可县城卖醪糟的店家不超过一手之数,谢家要是做这门生意,无论是在宁和镇还是县城,都能行。

心里计算着,却不耽误他抓起周宁的手放在手里,见谢景行转向他,征询他的意见,也点了点头。

谢景行站起身,“宜早不宜迟,趁着天色还早,阿父,我先去镇上将需要的东西买回来,做出来给大家试试,若是味道好,我们就可以在镇上支个小摊子卖醪糟,还可以兼着卖些醪糟做的小甜汤。”据他观察,大炎朝糖价贵,大人小孩吃得少,不少人都爱吃甜的东西。

想到这儿,他心思一转,既然承诺了屿哥儿,要做桂花醪糟圆子汤给他,不如就将这个也放到摊子上卖,现在已入深秋,距离入冬不远,到时候喝一碗热热的醪糟汤,整个身体都暖起来,在现代都不乏对其爱不释手的人,他相信就算是在饮食文化发达的大炎朝,一定也有人能被这一口征服。

醪糟倒是可以用普通的大米做,可要做桂花醪糟圆子汤,就需要买糯米。

既然如此,何不一搭多样,芝麻、花生小汤圆也可以做起来,这些都是院长当年常做出来给院里孩子们吃的,他们那地界就是爱吃这些小汤圆。

他觉得太腻,更喜欢吃实心的小圆子,可孤儿院里不少小孩都更爱吃有馅的小汤圆。

当然,有爱吃甜的,就有爱吃咸的,腊肉汤圆也可以加上,他不清楚大炎朝有没有腊肉汤圆,就算有,他也有自信他做的腊肉汤圆不会输。

这可是在大学城外众多小饭店里,也能杀出一条血路的镇店之宝,亏得他长相好,才能在一干勤工俭学的学子中,竞争上岗。

店里老板是一对四十来岁的夫妇,看他做事认真,从不偷奸耍滑,还是第一学府的高材生,也不瞒着,将方子原原本本交给了他。

谢景行只在那店里干了不到一个月,还是趁家教和上课间的空闲时间去做,等他家教口碑上来后,就没时间再去了。

就算时间短,他做出来的腊肉汤圆,也不比做了几十年的老板夫妇差。

甜咸皆有,这样可以吸引更多的顾客,而且都不麻烦,只需要先在家里将材料准备好,搓几个汤圆费不了多少时间。

在心里捋了一遍清单,谢景行准备先去宁河镇少买点回来,做出来给家里人尝尝,如果大家都同意,生意便定下了。

虽然心里想着是先试试,可谢景行觉得大家绝不会拒绝,他只见宁和镇上有卖面条和包子、馒头之类,没见有做汤圆的,独家生意绝不会差。

他将心里的打算一一说出来,听得大家连连点头,陈孝珍更是激动得脸庞泛光,要是真如谢景行所说,这门生意做起来后,大富大贵不行,却也再不用担心他们一家的生计了。

谢景行扫了一圈院子里的人,去宁和镇上有正事,需要赶路来回,谢定安刚能下床,周宁放心不下谢定安和谢景君、谢若,都不能陪他去,只有周忠义最适合。

谢景行打算叫上周忠义一起,周广德先站起身,“走吧,景娃,我陪你一起去。”

周忠义刚刚看出谢景行的打算,都已经半站起身,却被周广德打断动作,只能又坐了回去。

院子里的人都不愚笨,不需多想便懂了周广德的想法,周宁不好多说,可谢定安却没啥顾虑,立即起身,说:“岳父,都是一家人,根本不用……”

周广德没等他把话说完,抬手制止了他未尽的话。

他知道谢定安家里几人都没想瞒他们,不然也不会趁他们都还在院子里时,当众说出来。

不出意外的话,这门生意就是谢家以后安身立命的根本,周宁现下身体不好,谢定安也才受了伤,谢景君和谢若更是早产儿,要把他们平安健康养大,不知要费多少心力,银钱更是少不得。

这样看来,原来最让人操心的谢景行,居然成了谢家最让人放心的。

就算谢家人不藏私,可做赚钱的本事,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心安理得地学,“定安,我知晓你心中想法,可‘丁是丁,卯是卯’,我周家人以仁义立家,这等平白学人手艺的事情,周家人不能做。”

谢定安看周广德坚决的神情,一时没有说出话,周广德都这样说了,难道他还一定让他们学,破坏他们立家的‘仁义’二字吗?

可他心里却不赞同。

谢景行也不觉得周家人会做出不好的事情,而且,他心里并没将这些方子看得太重,直接问:“外祖父,只有我家这点人定然忙不过来,到时候还是需要你们帮忙,难道我家要舍了你们,去找外人不成?而且方子也不是去买点东西就能弄明白,我做的时候你们避着点不就行了?”

周广德思忖几息,他也不是那种固执得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听谢景行这么一说,转瞬明白过来。

可他也没有坐回去,而是说:“那就让忠义陪你去,刚听你说还需要糯米,还是需要去借牛车,来回方便些。”

陈孝珍也起身,“家里花生和芝麻都有,我去拿些过来。”

大家都这么积极,谢景行不禁也想着节省些时间,“还需要阿爹蒸一锅米饭,水别放太多,要干一些。不知道家里有没有舂,可以先将芝麻和花生炒熟后,磨点芝麻粉和花生粉,晚上就可以做花生、芝麻汤圆。”

“上面有,看来我们动作得快些,才能早点尝尝这花生、芝麻汤圆到底是什么味道。”陈孝珍也不是没吃过汤圆,他们这边糯米种得少,可还是有些人家里种出来卖。

以往吃的汤圆里面都是包些剁碎后加了油的萝卜、白菜,家里条件好的,倒也会往里面掺肉,吃着味道是不错。

可一方水土一方人,其他州府她没去过,通州府却是更常吃饺子,汤圆吃得少。

听了谢景行的描述,陈孝珍这样一大把年纪的人,不免也带上些好奇期盼,就当是吃稀奇,而且做出的汤圆还是甜的,谁不爱吃甜的呢?

谢景行和周忠义到了宁河镇直奔天下商行,据他所知,天下商行卖的东西最多,也最齐全,价格还合适。

照着脑袋里的清单将东西买全,也没花太多时间,倒是挑选酒曲费了些功夫,要做醪糟,最好是挑选毛霉酒曲,成色好的毛霉酒曲才能使淀粉更好的糖化和发酵,再多注意下发酵的时间,就可以得到澄透清亮,美味可口的醪糟了。

糯米价格有点出乎谢景行意料,只比大米的价格贵了一文,秋收后不少人卖粮,大米八文一斤,糯米只需九文。

白糖却是贵得离谱,居然要八十文一斤,比红糖都贵了一倍,难怪大炎朝百姓少能吃糖,就是谢景行听见这价格都受到了惊吓,更遑论普通百姓,有几人吃得起?

赶着牛车来回,很快就到了家。

周忠义将牛车上的东西全搬进谢家厨房,先去还了牛车。

芝麻粉和花生粉早已磨好,分别用陶碗装了放在案板上,可现在也不能立即就做,还得先将糯米磨成粉。

谢家没有石磨,谢景行只能拎着糯米去了周家,大家一起,没费多大功夫就把糯米粉磨好,这时才算是将准备工作全部完成。

回到谢家厨房,谢景行开始调芝麻馅和花生馅,这个简单,往里面加些猪油和白糖,猪油是半凝固状态,谢景行先洗净手,用手慢慢揉,将其化开,和芝麻粉、花生粉一起混匀,等到馅料能搓成团就可以了。

一时兴起,谢景行还做了芝麻花生一起的,大家可以选择最好吃的出来,到时候好决定卖哪种。

周宁等人在一边等着,这时谢景行才教他们将馅料搓成小团放在一边,这边暂时就用不上他了。

接着,他带着谢定安去揉糯米粉,这活需要力气,还得是谢定安上手才成。

把糯米粉和木薯淀粉按十比一的比例,放在木盆中,木薯淀粉是刚刚在天下商行买的现成的,把开水慢慢倒进去,边倒边用木筷搅拌,再往里加入少量清油,用手揉面。

谢定安手劲大,很快就将糯米粉揉成了不沾手的状态,这个倒是不用事先揪成小团,包馅料时直接扯一团下来就成。

接下来只需将馅料团包进糯米粉就做好了。

这步也简单,谢景行只示范了一个,一群厨房老手就上了手,连谢定安几个男人都做得似模像样。

众人热热闹闹地准备包汤圆,可案板周围就那么点地方,一群人紧紧密密地挨着,连手都有点伸展不开。

这点活计,用不了几下就能做完,哪儿用得着这么多人,陈孝珍看了一圈,把谢景行往外一推,让他出去玩儿,剩下的他们来就成。

第045章

搓汤圆他暂时是插不上手了,谢景行只能过去看蒸好的米饭。

周宁将米饭蒸得粒粒分明,刚好适合用来做醪糟,谢景行将手伸到米饭上方,感受了下温度,在灶上闷着,温度还偏高。

他也不着急,毕竟醪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好的。

将蒸笼的盖子盖上,他去堂屋翻出了一个空置的,到他小腿高的泡菜缸,做醪糟需要密封,用它正合适。

刚好灶上还有没用完的开水,谢景行细细地将泡菜缸里里外外全部烫了一遍,再用同样用沸水煮过的干净布巾擦干,才将其倒扣在桌上,趁着米饭降温的功夫,再晾晾。

又单独舀了一些开水出来放着,晾凉了待会儿用来冲米饭。

接着谢景行就去了堂屋,翻出清洗干净后晒干的桂花,这些干桂花是周宁听谢景行说可以用来泡茶,专门留下的,这时刚好用得上。

干桂花不多,桂花都快全部凋谢了,之后还得找时间再去山里摘些回来。

灶里还有些火星,谢景行将一个小蒸笼铺上纱布,将干桂花铺在上面,之后引燃火,上汽后蒸了一分钟,再混到米饭里。

这次蒸的米饭不多,谢景行只用了小小一把干桂花,将米饭从蒸笼里端出来摊开,将干桂花洒在米饭上,搅拌均匀,用凉开水冲洗一遍,温度便适宜了。

谢景行洗净手拿出酒曲,将其捏碎后,撒在米饭上,用沸水消过毒的筷子搅拌均匀,最后将全部米饭一起装进了坛子里。

将米饭压实,中间挖一个小洞,这样才可以让酒曲里的酵母菌繁殖得更多,最后淋上一点凉开水,将坛子盖好倒水密封住。

厨房的温度比其他地方高,谢景行就在橱柜旁将坛子放好,一两日间就能发酵好。

一旁早已将汤圆全部搓好的众人,看谢景行停下动作,这才敢开口说话。

“这就成了?”周宁问。

“不出意外,过两日就能吃了。”谢景行拍拍手,做醪糟本就不难,关键是要严格保证没有杂菌混入,不然,任凭谁手法有多好,做出来的醪糟都得长毛,也就全部废了。

秀姐儿听见还需再等两日,心下有点失落,从这家搬离周家村,她就再没吃过醪糟,之前没有想起还好,现在心心念念全是它,好在,他们做了汤圆。

想到一会儿就有汤圆能吃,她又期待起来。

谢景行看了看天色,熏腊肉需要有新鲜的柏树枝,熏完还要挂几天,反正今日定是来不及做好的,干脆等明日再开始。

做了决定,其他人也按捺下急迫的心情,已经快到晚饭时间,陈孝珍将汤圆煮了出来。

白白糯糯的汤圆在水里一浮一沉,汤圆做得不大,水开后,很快全部浮在水面上,将火压小,不然汤圆容易破,馅料会全部流出来,只剩一张空皮,那就不好吃了。

不多时,汤圆全部煮熟,秀姐儿早已迫不及待将碗放在了灶台上,期待地看着陈笑珍的动作。

陈孝珍舀了一碗,当先递给了眼巴巴看着的秀姐儿,“就你最馋。”

秀姐儿也不恼,这里都是最亲近的人,她才不在乎这一句笑谈。

可她也没先动,而是等着人手一碗后,大家一起坐在院子里,才用勺子舀起一颗,吹了吹,咬了一口。

刚一入口,她便眼前一亮,他们搓的汤圆皮薄,一口下去,芝麻馅儿顺着咬开的口缓缓淌出来,还有部分流入口中,配上软糯的外皮,米香和芝麻香窜进口中,加上在猪油的搭配下,显得更甜的糖味,咀嚼间只觉唇齿留香。

陈孝珍没有分锅煮,碗里的汤圆馅料不一,可味道却是如出一辙的好,秀姐儿连着吃了好几个,才抬起头对谢景行说,“好好吃,每种都好吃。”要是她去镇上,一定愿意花钱买一碗。

其他人纷纷点头,谢定安和周广德对甜食无太大偏好,可他们也觉味道好。

周宁很爱吃,一点不小心从汤勺边缘滑落的花生馅儿,他都小心翼翼地舔进嘴里,可他性情比秀姐儿内敛些,此时也只是笑着点头,倒没像秀姐儿那般咋咋呼呼的。

谢定安见着周宁的动作,趁着其他人没注意,准备从碗里舀些分给他,周宁忙用手盖住碗,嗔视他一眼,“你快自己吃,锅里还有。”

谢景行简直没眼看,真当这院子里所有人都没注意到他们,他可是一直注意着大家的反应,将谢定安和周宁的举动尽收眼底。

看众人吃完后的表现,想来完全可以去镇上摆个小摊卖。

现在主要是该怎么卖?定价又是多少?

吃完饭后,大家聚在一起,开始讨论。

这汤圆加了不少东西,光是糯米就不便宜,里面还加了更贵的芝麻、花生、猪油,甚至有白糖,卖便宜了肯定不划算,可卖贵了又担心没几人舍得买。

周广德出言打消了他的担心。

宁和镇虽不大,可离县城近,镇上不少百姓不只在宁和镇讨生活,还会去县城找活做。

县城名叫中兴县,中兴县有个大码头,南来北往,无比热闹。

大船小船来来往往,虽多是途经中兴县,可也会在此停留一段时间,卖掉些东西,再补充些行船时缺少的物资,因此就算是普通百姓,也能在码头靠搬货挣到银钱,一个男人勤省点,一天赚三十文是没太大问题的。

宁和镇还有不少镇民专程赶去中兴县,做些小买卖,挣得的钱也不少,因此,宁和镇镇民手里都有余钱。

不然,镇上唯一一家糕点铺,生意不会那般红火。

穷的只是像他们这般偏远的村落,毕竟家里都有地,还需要交税,一年多数时间都在忙活家里的活计,只能省出时间出门做活,可他们也比不得常去做活的熟面孔,都是实在招不到人才会找他们,挣到的钱也少得多,家里吃穿用度哪样都离不得钱,哪敢随随便便花钱买这些东西。

既然这样,谢景行倒是不再担心镇上没人负担得起。

他开始在心里默算成本,一斤芝麻、花生磨成粉,大概可以做三百五十个小汤圆,需要差不多六两猪油和四两白糖。

芝麻和花生他在天下商行见过价格,都是十二文一斤,大炎朝猪肉虽只十文一斤,可古代的猪都不肥,一斤肉顶多也只能熬出二两猪油,猪油的价格比较贵,要四十五文一斤。

再算上清油和木薯粉,以刚才吃的汤圆大小为标准,十个汤圆的总成本差不多是两文,还没算上人工费。

将成本说与众人听后,最后还是周广德一锤定音,“那就一碗十个汤圆,卖五文钱。”花买一根冰糖葫芦的钱,就能买到一碗热气腾腾的芝麻花生汤圆吃,相信不少人都乐意。

跟冰糖葫芦不一样,糯米饱腹感强,胃口小的女子和小孩,吃一碗就能勉强填饱肚子,这么想来就更加划算。

醪糟倒是更贵些,毕竟一斤米只能出两斤醪糟,加上酒曲,一斤醪糟光成本就得十三文。

可一斤醪糟能煮出不少醪糟汤,到时要有人想往里加醪糟汤,多卖一文就成。

按照这成本和定价的比例,谢景行估摸腊肉汤圆可以做三个一碗,每个约女子半拳大小,也卖五文。

将定价商量好,众人才压抑着兴奋回去睡了。

第二日,谢家一大早就全部起床,昨日已说好,今日熏腊肉,周家就不下来了,到时候东西准备好后,要是有什么杂活再上去寻他们来帮忙。

到底是没拗过周广德,谢定安只能同意。

没办法,谢景行只能自己动手,一早去树林里折了些柏树枝回来,谢定安见他忙碌,帮着他在院子里搭了一个小灶。

谢景行将昨日新买的一口铁锅放在上面,往里面铺上橙子皮、一把生大米、昨夜专门泡过的茶叶、几只洗净的柏树枝,最后还放上了一些甘蔗皮。

甘蔗皮是昨日在天下商行专门要买的,谢景行现在还记得伙计看着自己讶异的神情。

好在伙计虽然惊讶,仍是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些新鲜的甘蔗皮,没要谢景行的钱,直接送给了他。

谢景行厚着脸皮接下了,甘蔗可不便宜,现在生意还没开始做,能省一文都好,等生意步上正轨后,他就可以直接买整根甘蔗回去,熏腊肉时除了放甘蔗皮,放些甘蔗渣味道会更好。

厨房廊上挂着的野猪肉,本来谢景行就跟周宁说好做成腊肉,之前用调料腌制过,又被吹了这么些天,这时可以直接熏制,熏好后还需要再晒几天,他得抓紧时间。

火燃起后没过多久,铁锅里便开始冒烟,一旁谢景君和谢若正被谢定安和周宁一人一个抱着,一脸惊奇地看着这边烟雾缭绕,都伸出小手往这边抓,像是想要抓住零散飘过的白烟。

味道并不呛人,甚至带着些奇异的香味,接着用小火熏一刻钟就熄火,盖紧盖子闷到烟雾散尽,肉的一边便熏好了,另一边如法炮制即可。

等把腊肉全部熏好又挂回去,太阳已升至半空。

熏好的腊肉色泽红亮,看上去无比诱人,谢景行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心里满意。

事情总算告一段落,接下来只需要耐心等着,醪糟和腊肉都需要段时间才能做好。

既然已经确定要卖汤圆,之前买的那些糯米就不够了,还需要再去买一批回来。

再有,以后要长期去镇上做买卖,总不能次次都去借牛车,也不可能每日硬凭双脚来回,这也太受罪了。

汤圆和醪糟甜汤都要现煮现卖,那就还需要两个大炉子。

事事都要钱,可家里又哪儿来这么多钱?

光自己想也想不出来,谢景行直接将这些悬而未决的问题一股脑说给了谢定安和周宁听。

“家里还有多少银子?”谢定安先问了周宁,家里银钱都是周宁管着,他只知道个大概。

周宁进屋抱了个陶罐出来,放在桌上,三人将里面的银碎和铜钱全部清点了一遍,只剩二十一两三百七十六文,这里还包括了谢定安最后一次上山采药卖的钱,药材是周广德去镇上帮着卖的。

大炎朝银子和铜钱的兑换比例稳定,一千文铜钱兑换一两银子,一头耕牛的价格约为十二、三两。

买了牛,还得配上一个木板车,差不多也要四百来个铜板。

普通的小火炉只要四十文,像街上卖面条摊位用的那种大火炉,外皮是用铁做的,得九十文一个。

也有那种黄泥烧出的火炉,可做生意得长期烧着,这种没铁皮火炉经用。

光是将这些置办齐全,就得花十三、四两,还没算上做汤圆的材料、小桌和凳子等零零杂杂的。

谢定安将价格一一说出来,他常去县城和镇上,对行情更了解。

若是将这些全买回来,家里就只剩下几两银子,要是能赚到钱还成,如果亏了,到时候周宁和双胞胎养身体的钱怎么办?

三人沉默良久,最后还是谢景行做下了决定,“买。”

他从桌上的银钱中,划了十四两银子出来,“先不说汤圆和甜汤能不能赚钱,就算只卖醪糟,每日也有收入,不用担心以后没钱。”

将剩下的放回陶罐,谢景行继续说道:“从周家村到宁和镇差不多有四十里路,要是走路去,就算是阿父,也需要两个时辰,更何况还要带那么多东西,用的时间更长,无论如何都需要买一头牲畜代步,家里有地,买牛是最合算的,农忙时也用得上。大头都花了,也就别在乎其他小钱了。”

谢定安和周宁点头,是这个道理。

谢景行看两人都赞成,又说:“都说‘会花钱的人才会挣钱’,现在我们花这么多钱出去,说明以后能往回收更多。”

谢定安和周宁失笑,这话定是谢景行从那神仙国度听到的,大炎朝可没这说法。

许是又过了一日,谢定安感觉已经好了许多,再不愿待在家中,只看着谢景行来回忙活。

第二日,吃过早饭后,谢定安和谢景行两人赶早去了宁和镇。

宁和镇离城门不远处有一条巷子,专门卖各种大型牲畜,巷子不大,谢景行刚走进去,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直冲进他鼻腔,熏地他不自觉皱起眉。

多是牛、驴和骡子,看又有人进来,不少卖家都看向他们。

谢定安不笑时,冷厉的外表很能唬住人,不少人都被他这副模样吓着,望而却步,只远远看着,没敢过来攀拉两人。

也算是为他俩省了些麻烦,没看那边一个也想买牲畜的中年汉子,正被好几个卖家扯来扯去,都想做成他的买卖。

谢定安目标明确,径直走向卖牛的贩子。

买回去就得干活,小牛犊子肯定不行,谢定安在剩下的三头壮年牛里挑了挑,选了一头体格好,看着脾气温顺的公牛,母牛一般不会牵出来卖,都会留在家里,配种后卖小牛。

牛贩子看谢定安不像是来买牛,倒像是来找茬的模样,没敢喊高价,谢定安只用了十二两加三百文就将牛买下。

谢景行一刻也不愿在里面多待,等谢定安付完钱,牵着牛就出了巷子。

木板车得去木器行买,有现成的,花钱买了套上就行,也没费多长时间,此行最大的目标就完成了。

又选了几套桌椅,买的东西多,也好还价,付完钱后绑在了木板车上。

牛被谢定安牵在手里,听话地跟在身边,不时打出一个响鼻。

谢景行伸出手摸了摸牛头,他家这就有车了,要是在现代,这辆牛车不说是辆奔驰,也勉强算得上是一台大众。

往西边再行过两个路口,就到了天下商行所在的长街,门口的伙计看他们俩牵着牛车过来,赶忙向前迎住他们,接过谢定安手里的缰绳,“客人,你这牛我先给你牵到旁边巷子里,你们进去逛方便些。”

伙计脸上满是笑意,继续说道:“客人放心,巷子里有人看着,定给你把牛看得好好的。”

天下商行进门的右手边有一处窄巷,看样子是专门用来放置来往客人的车马的,难怪天下商行能成为大炎朝第一商行,真是处处周到、面面贴心,比现代的许多连锁超市也不差了。

谢景行进了商行,里面各种商品整齐摆放,琳琅满目。

不过,他囊中羞涩,很多东西也只能看看,可没闲钱买。

天下商行是一栋二层建筑,进门第一层卖的都是些普通百姓能买得起的货物,就是货品种类比其他店铺多,也无甚大区别。

二楼摆放的货物少些,可都是些少见之物,谢景行刚看到一个衣着光鲜的妇人拎着一大捆海货下楼,宁和镇是通州府下的一个偏远小镇,通州府位于内陆西南方,离最近的海边都隔了三个州府。

以往在宁和镇哪能见到海货,中兴县码头上一些货船可能会有一些。

谢景行没多看就移开了眼,前两天来买过东西,他领着谢定安去了一层的左边,那里有卖糯米,酒曲也在离那边不远的位置。

这次谢景行没再抠抠搜搜的,要了一百斤糯米。

很多小镇逢五逢十是赶集日,宁和镇不一样,是‘百日集’,意即天天都是赶集日,不挑日子。

宁和镇镇上面积约有六百公顷,镇上有几千居民,加上下属乡村,总人口上万。

一百斤糯米怎么也能卖完。

又让伙计搬了两个大火炉,火炉没有挑选,反正都一样。

谢景行两人从周家村出发早,全部东西买齐也不过巳时末。

现在就只剩找个能摆摊的地方了。

如果是卖家里的鸡、鸭,或是家里剩下的蔬菜瓜果,直接在城门对直的那条长街上找个位子叫卖就成,只要不挡着街上店铺的门,没人管你。

摆摊也是一样,可他们要卖汤圆,明显需要一块不小的空位,他们离得远,要是来得晚,好位置早被人占了,只能去些边边角角,到时候定会影响生意。

想要占个好位置,他们得多早就从家里出发?想到这儿,谢景行不禁头疼,说不定以后他就得成为早四党了,早上四点出发,五点多到镇上,还能挣一波镇上居民出门吃早食的钱。

掌柜算好了银钱,“客人,一共二百九十文。”

谢定安掏出钱袋,拿出一角碎银子递过去。

掌柜拿出一个巴掌小称,这是专门用来称量碎银重量的。

谢景行盯着掌柜的动作,这种小称他是头一次见,做工还挺精致,全然没发觉身边多了个人。

“谢小郎君。”

声音传入耳里后,谢景行才往身旁看去。

来人是黄娘子,她刚在二楼巡视,下楼时恰好瞧见谢景行正站在柜台结账。

本来谢景行这么一个小人物,就算从他那里买了奶粉方子,黄娘子也不会将他放在心上,更不会专门过来跟他打招呼。

偏偏她有个心尖尖屿哥儿,而屿哥儿又不明缘由地亲近谢景行。

黄娘子上次听了祝世维的劝告,让屿哥儿出去玩了一次,果然,回来后的屿哥儿明显开心不少,就是时不时会提起面前这小郎君。

明明府里就有从京城跟来的厨子,只要是屿哥儿爱吃的菜,厨子都会做,是专门从长公主府里挑出来的手艺最好的一位。

屿哥儿一直惦记着谢景行要给他做桂花醪糟圆子汤,这两天已经在她面前提了好几次。

黄娘子看屿哥儿期盼的模样,醪糟家里厨子也会,想着就让厨子先做一份出来,屿哥儿却不要,就只想着谢景行的那一碗。

谢景行要是再不送去,屿哥儿眼都快盼长了。

黄娘子现在见着了谢景行,当然得过来问问。

“黄娘子。”谢景行见着人,回了招呼。

黄娘子对着一旁的谢定安点了点头,嘴角一直挂着一抹笑,手里捏着一方丝巾,眼睛看向地上放着的糯米和火炉,“谢小郎君这是要做买卖?”家里自用一般都是用小火炉,会买大火炉,还一买两个的,一般都是用在街上摆摊。

“是,准备在街上找个地方支个摊子,做点小本生意糊口。”谢景行也不隐瞒,实话实说。

黄娘子手里虽掌管着不少生意,却也没有看不上谢景行嘴里的‘小本生意’,“小郎君可曾想好在什么位置支摊子?”

谢景行摇摇头,“不瞒黄娘子,小子正愁这个,实在不行,到时随便找个角落也行。”就像他曾勤工俭学的那家小店一样,店面位置也不好,硬生生凭着食客的口口相传,也能将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黄娘子眼里闪过一抹思量,随后对谢景行说:“若是谢小郎君信得过我,我这里倒是有一处好位置。”

黄娘子是屿哥儿的奶娘,手里还掌管着这么一个偌大的天下商行,就算只是家分店,也很了不得了,哪里用得着费心思对付他一升斗小民,“黄娘子说笑了,小子当然信得过黄娘子。”

黄娘子一看就是眼光不低的人,能被黄娘子看在眼里的位置肯定不错,谢景行将双手至于胸前,朝黄娘子微微一揖,“还望黄娘子不吝赐教。”

黄娘子嘴角笑意加深,这小子倒是很会审时度势,这个词在黄娘子看来可不是个贬义词,“那两位就随我走一趟吧。”说着,黄娘子却没有往外走,反而转身朝天下商行里面而去。

谢景行和谢定安对视一眼,没有犹豫,一前一后跟了上去。

三人穿过一楼大堂,旁边有伙计见着黄娘子往里走,本想上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忙,被黄娘子手一挥拦了回去。

黄娘子走到一处不起眼的地方,谢景行仔细看才发觉那是一扇紧闭着的房门,伸手推开,黄娘子提起裙摆跨过门栏。

谢景行跟出来后,才发觉这后面居然连着一个回字型的大院子,院子里种着些花草装饰,左手边有一方石桌,四边各有一个小石凳;右边则是一口井,井边还放着打水用的空木桶。

谢景行头顶是二楼延伸出来的木廊,距离他几步远的位置有一处楼梯连接二楼和院子,木廊、院子,甚至是楼梯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黄娘子没有停,脚下不紧不慢穿过院子,径直走到一扇门前。

这扇门比之商行的大门也小不到哪儿去,上面横着一根成年女子手腕粗细的门闩。

这次没等黄娘子动手,谢定安当先两步上前,将门闩取了下来,推开门。

刚刚还在院子当中,没靠近门时,谢景行就隐隐约约听到了热闹的人声。

开门后,声音变得真切,出门一看,面前赫然是另一条无比热闹的街巷,人声鼎沸,行人川流不息,街道两边到处摆着摊子,叫卖声不绝于耳。

唯独他们身前留有一片空地。

黄娘子迈出门,“对面那些巷子里全部住着镇上的居民,除了最靠边的几巷民居家里差点,其他都家有薄产,也都不介意花些小钱,这条街上的生意一向好做。”

谢景行当然清楚这条街热闹,可想在这条街做生意可没那么简单。

先前说了,摆摊是要找个空闲地方,可这条街两边不是这家前门就是那家后门,除了自家做生意,谁能让人把自家门前给挡住。

因此,只要来过宁和镇的人都知道,能在这条街做生意的人,几乎都是街道两边的镇民。

或者是花大价钱租赁下位置,来镇上做小买卖的村民,除非东西少,能用个竹篮或背篓随身带着叫卖,不然可别想能在这条街上做成生意。

黄娘子既然将他们带到了这里,看来她说的位置就是面前这片空地了,天下商行有前面两层小楼,定然不会将东西放在后门街上卖,降低档次,能和天下商行谈生意的也看不上这处,这个位置便空置了下来。

“便是这里了,谢小郎君可还满意?”

“当然满意。”谢景行点点头,却又道:“只是,这么好的地方,小子怕是受之有愧。”无功不受禄,若是个一般的地方,谢景行也就厚着脸皮承下了,这里偏是一个占尽地利的地方,做什么生意都不会差。

“谢小郎君且莫推拒,这处位置我们天下商行用不着,空着也是浪费,谢小郎君何不将其利用起来?”黄娘子哪儿不明白谢景行的顾虑,直言劝说。

“再说,屿哥儿可还一直惦记着谢小郎君的桂花醪糟圆子汤,若是谢小郎君心里当真过意不去,就劳烦给屿哥儿多做几次。”黄娘子是真没吧这点东西放在眼里,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屿哥儿。

无论什么原因,既然屿哥儿亲近谢景行,和谢景行相处会变得不再郁郁,那她费尽心思都要将谢景行送到屿哥儿面前。

更何况这是谢景行自己送上门来,她不趁此机会将他留在眼前,让屿哥儿能随时找着他,才真是枉为长公主的心腹。

谢景行一听就明白了,原来还是为了屿哥儿,“那小子就却之不恭了。”大不了以后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点屿哥儿,虽然没有长时间相处,他也看出来屿哥儿很好哄。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

这日,谢定安早早把牛喂了,把所有东西准备好搬上了牛车,摆摊的第一天,也不知道生意是好是差,会有多少人来吃汤圆。

谢景行也上了牛车,挨着放桂花醪糟的大瓦罐坐着,桂花醪糟昨日已经成了,知道今日就要去镇上做生意,家里人都只少少尝了一下味道,瓦罐几乎是满的,也不清楚今日能不能卖完。

到地方时天已大亮,不少摊子都已经摆好,来来往往也有不少行人开始闲逛。

谢定安将牛车停在天下商行院子,火炉和桌凳这些都在廊下,摆放得整整齐齐,好人做到底,这院子也大,黄娘子让谢景行将摆摊用的东西放在里面,以后就不用来回拖着往返。

井里有水也方便,很快将一切处理妥当,摊子周围也聚了不少人,以前可没见过这里有人摆摊,免不得有人好奇驻足。

却都没有第一个敢上前吃螃谢的人,谢景行也不急,慢条斯理地拿了两个碗出来,先给自己和谢定安一人煮了一碗,总得先让这里围着的人知道他们卖的是什么。

谢景行看似全神贯注,实则一直用眼角余光注意着来往行人,屿哥儿刚一出现他就发现了。

把手里的大汤勺交给谢定安,谢景行迎上前。

屿哥儿正被黄娘子牵着,一旁还跟着之前见过的护卫,走到摊子前,“小老板,你这摊子上都卖些什么?”他装着一副不认识谢景行的模样,连‘谢哥哥’都不叫了。

谢景行微微一怔,转瞬就笑了,“摊子上卖桂花醪糟和各种小汤圆,小公子有什么想吃的,我都给做。”

屿哥儿忍不住悄悄露出一丝笑,又赶忙收回去,奶娘说了,要假作是随意路过,再表现出被吃食吸引住,这样别人就会觉得是谢哥哥的东西好,才会在谢哥哥那里买来吃。

“我要一碗桂花醪糟圆子汤。”他今天来的主要任务是帮谢哥哥先吸引一批客人。

其次就是这个,谢哥哥都说好吃,他是一定要尝尝的。

“好,我马上给小公子做。”谢景行点头,移离开眼看向黄娘子,客气着问:“两位客人想要些什么吗?”这两位一看就不像是会吃路边摊的人,他也只是不想冷落两人,随口一问罢了。

“出门前未吃早食,恰巧有些饿,麻烦小老板每样上一些。”黄娘子却是没如谢景行的意,出声要了东西。

屿哥儿就在旁边站着,谢景行转念一想就明白,他这又是沾了屿哥儿的光,看来屿哥儿是真被黄娘子如珠如宝地宠着,这番举动全是为了哄屿哥儿开心。

当先给屿哥儿做桂花醪糟圆子汤,刚一打开盖子,桂花醪糟的香味便溢了出来。

香甜的味道充斥鼻腔,不少人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黄娘子和屿哥儿一看就不是等闲人家,他们都愿意坐在这儿吃这店家的东西,他们还怕啥?

不少人蠢蠢欲动,人群前面的一个大婶当先开口,“小老板,你这些东西是怎么卖的?”因为刚刚屿哥儿这样叫谢景行,其他人不免跟着被带着这么称呼,问话的对象也是谢景行,反而把谢定安晾在了一边。

谢景行乐得如此,谢定安对着外人总是冷着张脸,别把客人吓跑了。

“一碗十个小汤圆,有花生馅、芝麻馅和芝麻花生馅一起的,都是甜的,只要五文一碗,若是需要往里加桂花醪糟,多收一文。”谢景行言简意赅介绍。

“是甜的?那倒是不贵。”

“就是不知味道好不好?”

说话间,谢景行已经将圆子汤做好,端着放在了屿哥儿面前,“慢着点吃,小心烫。”

屿哥儿乖乖点头,舀起一勺在嘴边吹了吹,才送进嘴里,清香柔润的味道充满口齿间,屿哥儿眼睛都微微睁大了一点,“好好吃。”

小孩子的反应骗不了人,周围人见他这模样就明白,味道肯定差不了。

“我要两碗,一碗花生,一碗芝麻,都加醪糟。”是刚最先问话的大婶,她在前面一直闻着醪糟的味道,早就馋了,说完递给谢景行十二枚铜钱,扯着跟在身边的小女儿坐在了旁边空着的桌子旁。

一枚又一枚铜钱递过来,几张桌子很快围满了人,汤圆也一一端上了桌。

“这花生和芝麻做的汤圆能好吃吗?”还是有些人犹豫着没有买,准备先等其他人尝试一番,他再看看反应。

又有人过来了,见着有熟人在吃这新吃食,好奇问道:“余大嫂,你吃的这是什么玩意儿?”

原来一开始的那大婶姓余,“诶,老张,你也是出来吃早食的吧,快来试试这汤圆,你别说,味道还真不错。”看邻居过来,余大嫂连忙端起碗起身,跟小女儿挤在一张凳子上,给来人腾出个位置。

人越聚越多,不到一个时辰,带来的东西就见了底。

谢景行未曾想到生意会这么红火,他和谢定安两人完全忙不过来,最后还是屿哥儿吃完后上来帮着收钱,谢定安负责搓汤圆,谢景行煮,三人分工合作,才没有出错。

此时也顾不上再假装不认识了,忙起来,谁还管得着这么多。

忙忙碌碌地将所有客人送走,又将所有东西清洗干净,归置好放在后院里,谢景行才总算得闲,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屿哥儿也在他右手边坐下,歪着头枕着手臂看他。

谢景行被他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想伸手过去捏捏他的耳垂,可瞧见旁边一直守着屿哥儿的护卫,谢景行只能遗憾地放弃这个想法,搓了搓手指,问屿哥儿,“很高兴?”

“嗯。”屿哥儿点头,枕着手臂的脸颊因他的动作被挤做一团又收回去,上面还带着点红晕,看着很是可爱。

因着病弱,屿哥儿总是被仔细看顾着,就这样,还生怕哪里不周到让他伤了病了。

今日在街上陪着谢景行做生意,是他从没有过的经历。

他是从不将银钱看在眼里的,可今日将一枚枚铜钱扔到陶罐里,看着陶罐里的铜钱逐渐变多,他就觉得很满足,就算一个多时辰一直站在那里,现在脚底都还微微有点酸软,也挡不住他的开心。

黄娘子端着托盘走过来,一人面前摆了一杯茶,“既然这么高兴,要不明日屿哥儿也来帮谢小郎君的忙?”

“可以吗?”屿哥儿惊喜地抬起头,脸上笑容还未完全绽开,又犹豫着问道:“可我答应跟着祝爷爷好好读书了。”

黄娘子不紧不慢啜了口茶,“无事,屿哥儿可以像今日一样,早点完成祝先生布置的任务,再过来,这样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屿哥儿这才笑开,“谢哥哥,我以后能每日都来给你帮忙了。”连声音都禁不住飞扬了些。

黄娘子看着屿哥儿神采焕发的模样,心里不禁开始反思,他们以往对待屿哥儿的态度是不是太过于小心翼翼,屿哥儿又太过懂事,为了安慰他们,不让他们担心,是否压抑了自己。

说不定这次被太后要挟,屿哥儿迫不得已离开京城来到宁和镇,真的是因祸得福了。

到时候长公主见着一个活泼开朗的屿哥儿,不知道得多欣慰。

“嗯。”谢景行将茶一饮而尽,受了别人这么多的恩,只是帮人哄着孩子玩,当然没有问题。

更何况,他也不讨厌屿哥儿。

第046章

家里人还惦记着,谢景行两人没有多待,收拾好东西,就向黄娘子几人提出告辞。

屿哥儿跟着谢景行走到门外,看他小小一个在那儿站着目送他们,谢景行抬起手冲他挥挥,“明日见。”

“明日见。”只是说出这三个字,屿哥儿心里都充满了期待。

回到家时,周宁正守着谢景君和谢若在院子里摘菜,见着他们赶着牛车这时就回来了,赶忙上前迎接。

谢景行跳下牛车,留着谢定安两人在那里安置牛,当先把手里抱着的陶罐送进堂屋,放在了桌子上。

不多会儿,谢周两人也进来了,三人一起围在桌边,眼睛都看着装钱的陶罐,“数数,看今日一上午我们赚了多少铜板?”

谢景行将陶罐倒扣在桌面上,再提起来,里面的铜板便哗啦哗啦全散在了桌面上。

三人开始一枚一枚地数铜钱,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铜钱便分作三小堆。

周宁先数完,声音里有着抑制不住的惊喜,“我这里有九十八文!”

“一百零二文。”

“一百一十二文。”

刨除成本,不算人工,不过一日,他们便净赚一百多文,这还是在他们准备不足,只卖一个多时辰就收工的情况下,若是卖一整天,就算午饭和晚饭没有太多人出来吃,一日应该能赚两百文左右。

谢景行吁了口气,虽然预感能赚到钱,可将钱切实拿在手里的感觉,到底是将他最后悬着的一点担心也消弭殆尽。

“我等会儿去趟外祖家,叫上姐姐去山里把剩下的桂花摘回来,我看今日不少人都很喜欢桂花醪糟的味道。”谢景行将铜钱又收回罐子里,推到周宁面前,让他收起来。

山里的桂花再不去摘回来,过不了多久全部都会凋谢,那可就全浪费了。

今日还有人问他,能不能单独卖桂花醪糟,桂花醪糟数量太少,买汤圆的也都要加,加上人手也不够,他就推了,“阿爹,摊子上人手不够,根本忙不过来,要不让姐姐也跟着去帮忙?”周宁要在家守着谢景君和谢若,定然抽不出身,剩下的也只有秀姐儿合适。

周宁想了想,也觉着是个好主意,到时候给秀姐儿多开些工钱,也能让她在成亲前多存些体己钱。

“走,我陪你一起上去。”周宁把钱罐拿进屋放好,准备去给大哥大嫂说说。

桂花轻又不占地,谢景行只背了个小背篓就拉着秀姐儿出发了。

桂花好摘,拉下枝丫后用手一捋,桂花就全下来了,反正是拿来做桂花醪糟,也不要求花朵完好,若是不小心将叶片也弄进去,再挑出来就行。

“姐,明日你也去镇上帮我们忙吧。”

秀姐儿拉下一枝桂花,她是女孩,动作比谢景行仔细些,先是看了看有没有脏东西,没有见着,才又往下捋,“真的吗?”

“阿爹去找大舅他们说了,要是你愿意的话,应该就能确定下来。”

“当然愿意。”谁家乡下女子哥儿能日日去镇上,还是去镇上做买卖,秀姐儿只见过本就在镇上有店铺的人家,会让家里的女子哥儿搭把手,能帮着家里赚钱,谁能不乐意?身板子都立得正些。

再者说,镇上多好玩啊,以往还是遇着有东西去卖,她才会和村里的小伙伴一起去看看热闹,要是去帮忙,她就能天天去了。

“要真去了,姐姐可抽不出太多时间和天生哥相处,姐姐可想清楚了?”明明是他提出的,谢景行这时又提出这个问题,明知故问,好不促狭。

“天生哥和村里人去县城做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秀姐儿脸上飞起了一抹红,却也毫不扭捏,“他去做活,我也去做活,都没耽误。”

“去县城做活了?什么时候去的?”这些时日,谢景行只顾着忙活家里的生意,全没在意村里的动向。

这时,谢景行才想起以往常常会来找他的方安成,确实也有好几天没见着了。

“前天去的,这次村里大多青壮年都一起去了,似是准备做到年前才回来,行李都带了不少,还是天生哥用马拖着的。”

“去这么久?”幸亏家里找着营生了,若是谢定安也一去这么些日子,还是这么冷的时节,他和周宁不知得忧心成什么样。

“是啊,村里人担心明年收成不好,都想多赚些钱。”

一边闲聊,一边动手摘桂花,感觉时间都过得快些。

许是因为旁边有不少乔木灌木,也没人追过肥,山上这些金桂树都长得不高,两人将几乎所有桂花全摘下来,谢景行带的小背篓才将将装满。

看着面前这一支开得格外艳的金桂,四枚金黄色的花瓣朝四边张开,像秋日的星星般迷人眼,谢景行忽然想到了屿哥儿,今日最后看到他的时候,他就带着这么一幅格外明媚的笑脸,显而易见地对明日再相见表现出极大的快乐。

黄娘子同意屿哥儿来帮忙,纯粹是让屿哥儿来玩的,也看不上那点工钱,既然这样,谢景行决定送点小东西给屿哥儿,也能让他更开心些。

他将这一支金桂花折下来,准备带回去细细地摘下来,做一串桂花手环给屿哥儿。

“怎么不干脆也捋下来?”秀姐儿好奇问,偏偏单留下这一枝。

“有个挺可爱的小猫,还眼巴巴盼着明天我去镇上呢,明日带去给他,让他高兴高兴。”谢景行嘴角带笑,和秀姐儿往山下行去。

“小猫?”

“嗯,明日你就知道了。”

行到半路时,谢景行见着前方有两个少年也走在山道上,背上都背着一个大背篓,里面装满了柴火。

柴火明显很沉,前面小个子的,看着瘦弱的少年被压弯了腰,弓着身子往前走。

后面高大些的少年倒是看着轻松些,还能用手帮着前面人托着背篓底,也能让他稍微省力些。

前面两人走得慢,毕竟还背着重物,谢景行和秀姐儿很快赶了上去,走近了才发现,居然是方安康和华子,这还是从谢景行救了方安康那次事件后,第一次遇着两人。

当然,也是因为谢景行不怎么出门的缘故。

方安康自上次不小心被华子推落水后,家里人担心他,也将他困在家里养了不少时间的身体,后来能出门之后,曾想过去找谢景行玩,可几乎都不见谢景行人影,最后只能作罢,只将感激放在了心里。

华子和方安康原来虽然是在一个群体里玩的伙伴,可关系却不是最亲近的,落水事件后,华子因为愧疚,处处照拂着方安康,两人这才越走越近。

听见后面追上来的脚步声,两人也知自己走得慢,怕挡着来人,停下脚步往边上退了退,想让后面的人先走。

华子先看清来人,惊讶叫道:“谢景行。”

方安康赶忙扭头看过来,见真是谢景行,忙往上撑起些身子,可在那一大背篓柴火衬托下,他显得更单薄了。

华子注意到他的动作,连忙双手伸过去,托住背篓,方安康这才能站直身体。

“谢景行,你们也去山上的呀,刚刚怎么没见着你们?”看方安康张了两下嘴巴,想要跟谢景行打招呼却不知说些啥的模样,华子憨笑者先问道。

“对,不过我们刚刚在小舟山后山上摘桂花,没去打柴的那个方向,当然遇不着。”看这两人站定后专门跟他打招呼,谢景行也只得停下脚步回话。

见着救命恩人,方安康属实有些激动,可他性情内向,面上是看不出来的,有华子的问话帮忙缓过一阵,方安康总算是能说出话来,“桂花还没凋谢完吗?”

这都深秋了,居然还有这么多,方安康平时不太关注花开花谢的时节,这些都是村里女子哥儿们比较关心的。

谢景行将背篓侧向他们,“就剩这些,还开着的我们全摘回来了。”背篓不大,桂花也很轻,谢景行就自己背着,没让秀姐儿帮忙。

“这么多?”方安康打眼看过去,快满满一背篓了,谁家摘桂花能摘这么多。

华子惊讶问:“摘这么多桂花干嘛?也不能吃不能喝的。”就算是有人爱闻这味道,摘一小捧也就够了,这么多得用到哪年哪月去?

谢景行回过身,“家里面做着些小买卖,要用不少干桂花,就这些还不一定够。”做生意这事,大家都住在一个村子里,瞒是不可能瞒住的,倒不如大大方方说出来。

“是啊,这都是最后一批了,要用到明年桂花开时,怎么都不够的。”说到这个,秀姐儿也开始担心,这桂花醪糟没有桂花可怎么办?

自从吃了桂花醪糟后,秀姐儿觉得再没其他醪糟的味道能比它更好了,她尤其爱那股淡淡的桂花味,吃进嘴里感觉整个人都带上了那股香味,心情能好上一整天。

可她就只知道小舟山这里有几株桂花树,其他地方都没见着过,这时愁也没用。

“哦。”对方提到是做生意用的,方安康两人就没再多问,毕竟事关钱财,不是非常亲近的人家,是不会这么直接问出口的,免得伤了情面。

谢景行见两人没有再多说话的意思,不想在这儿一直站着,就说:“那你们慢慢走着,我们先回家去了。”

“好。”方安康两人忙不迭点头,还往里又让了让,生怕挡着两人。

谢景行两人往家走去,没有听到后面两人在说些什么。

“华子,我以前好像在去宁和镇道边的一座山上见着有一片桂花树。”看着谢景行两人的背影走远,方安康忽然说。

“真的?”华子惊讶问,托着方安康背篓的手不自觉松开。

方安康猝不及防,被猛然变沉的背篓拖地往后一踉跄,差点整个人坐到地上去。

“唉哟,对不住对不住,我没注意就松手了。”华子见状,连忙又扶住他,方安康才能勉强站稳。

知道华子不是故意的,这些日子的相处,方安康完全弄明白了华子大大咧咧的性子,想一出是一出的,根本不介意,说:“那次我尿急,实在憋不到回家了,就顺着山道上一条岔路口往里行了一段路,钻进旁边山上树丛里解决的,那时好像就在不远处见着了有桂花。”可时日久了,而且只远远见过,方安康又不确定起来。

“那我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反正我们已经将柴火全背回来,接下来没事儿做,我们跑一趟。”本来柴火要分两次背回去,方安康逞强,非要一背篓全背回来,被压地直不起腰也不松口。

“行,我们快点回去,要是真有桂花,我们还可以帮着摘回来。”

“嗯。”

谢景行到家后,先将桂花铺平晾晒后,才问周宁:“阿爹,大舅他们同意姐姐去镇上帮忙了吗?”

“当然同意了,还很高兴呢!”家里就秀姐儿一个,她要是能立起来,他们肯定会更加放心。

“商量好工钱了吗?”谢景行舀了瓢水,把手冲洗干净,进屋倒了杯水喝,才走到周宁身边坐下。

“说好了,每日给秀姐儿二十文工钱。”本来他想给三十文的,可大哥大嫂都不同意。

一个壮年汉子在县城做活,一日也只能挣得三十文钱,秀姐儿一个半大姑娘,三十文怎么都不合适。

刚开始只要十五文,他好说歹说,大哥大嫂才同意每日二十文的工钱。

谢景行没异议,家里大人决定好的事情,他也不好再多置喙,大不了过年的时候,让周宁给秀姐儿多包点红包,让秀姐儿收着,不让大舅大舅母知道就成了。

周宁正在做针线活,谢景行手已经干了,从针线篮里拿出一根针,针上是空的,还没有穿好线。

谢景行看了看不同颜色的细线,最后挑了一根浅黄色的,刚好搭配金桂花的颜色。

将刚刚独留下的那枝金桂花拿过来,谢景行仔细地挑了又挑,将花瓣残缺的,颜色不够明亮的,长得奇形怪状的全部挑出去。

剩下的优中取优,这才用针从花蕊中间穿过,动作轻柔,毕竟是真花,可没有塑料做的假花那样结实。

“这是做什么?”周宁问,他的手里正在绣着一方锦帕,是廖文慈去镇上布庄帮他带回来的,抽时间绣好后,再让她帮着送去,这种锦帕,周宁绣工好,可以得八文钱。

“做个桂花手串。”谢景行虽然在做针线活,看着丝毫不显娘气,手里动作干脆利落,却没有损伤桂花瓣一分一毫。

“给秀姐儿的?”家里也只有她这么喜欢桂花了。

“不是,给小猫的。”屿哥儿在谢景行这里,真的就是小猫一样的,嘴里漫不经心地回话,脑袋里猛然浮现屿哥儿头顶顶着两只猫耳,尾椎骨上长着一根白色长毛猫尾巴的模样,猫耳一动一动的,屿哥儿歪着脑袋冲他甜甜的‘喵’一声。

谢景行手里动作停了一瞬,眨了下眼睛,“好……好可爱!”

“小猫?哪儿来的小猫?”村子里养猫养狗的人家可不多。

“不是,是屿哥儿。”想起还没和周宁说屿哥儿帮忙收钱的事情,谢景行又将这件事说了说,最后才道:“我们摊位都还是黄娘子的地盘,就这么点小要求我们肯定不能拒绝,我想着做点小玩意儿去哄哄屿哥儿。”

“那么金贵的小哥儿,在我们摊位上做这些杂活,能行吗?”周宁有点担心,到时别磕着碰着了,他们可担待不起。

“没事,就只是收收铜钱,没什么危险,屿哥儿也很乖,不会有问题的。”屿哥儿真的是他见过的最招人喜欢的富家子弟了,当然是包含上辈子在内。

“那就行。”想到之前见过的y的模样,确实是乖巧可人,让人不忍拒绝。

只一串手串,没用多久谢景行就做好了,拿到眼前看了看,是能送得出手的东西。

周宁也见着了,笑着说:“景娃手艺不错。”

谢景行笑笑没接话,反而问道:“阿父呢?”自他回来就没见着谢定安。

“他和你外祖去买炭了,镇上卖的炭要四文一斤,你桂枝姨家三文一斤就能买着,趁现在还没完全入冬,炭需求量没那么大,先去多买些回来存着,免得到时候和村里人抢。”周宁用手指捏着针顺了顺鬓角,又继续缝那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桂枝姨家是卖炭的?”谢景行只知道桂枝姨夫家是村里的富户,却不清楚他家是做什么营生的。

“对,她夫家自祖上就是卖炭的,他家烧的炭烟少,也经烧,每年入冬后卖得都不错,甚至镇上都有不少人家是从他家买的。”

一首《卖炭翁》让大家都知道卖炭的辛苦,可若是卖得好,虽然炭价便宜,还分时节,也能赚不少钱,难怪是村里的富户。

果不其然,日头西偏时,谢定安驾着牛车和周广德回了谢家,牛车上被一麻袋一麻袋的炭堆得满满当当的。

“回来了。”谢景行快速朝他们走去。

谢定安跳下牛车,牵着牛走到厨房旁边堆柴火的棚子旁,周广德才扶着牛车也跳下来。

这柴火棚子还是他和周忠义、谢定安三人花了三天功夫搭出来的,不止用稻草搭了顶,还用木板搭了墙,也算是能避风挡雨了,他们这里不会吹大风,用几年应是没问题。

谢景行靠近后,能清楚地看到谢定安和周广德两人身上沾着的炭灰,他赶忙又去拿了块帕子,想要给他们掸掸,“你们先去坐着喝杯水,待会儿再来卸。”

谢定安伸手拦住了他,示意他别过来,“你别忙活了,我们身上都脏,干脆先将炭搬去柴房,待会儿再洗漱。”

“宁哥儿也别过来了,就一牛车的炭,我们很快就能搬完。”周广德也对想要过来帮忙的周宁说。

“那好,我去给你们烧水,等你们弄完就能洗。”木炭灰弄在身上可不舒服,“景娃,你快去上面给你外祖父拿套衣服下来,就在下面洗,免得到时上去再麻烦阿娘烧水,还要洗衣裳。”

“行。”

周宁把针线篮放回房间,脚步匆匆地去灶房准备烧水。

等全部收拾好,天已经见黑了。

周广德已经回了家,谢家却还忙活着,他们需要先将汤圆馅做出来,谢景行去看了看腊肉,还得再吹一天,看来只能后日再卖腊肉汤圆了。

三人都在院子里忙碌,月色照射着,加上这也不是啥精细伙计,倒也不用点油灯,三人都没有说话,只顾着手里的活。

谢景君和谢若早已入睡,院子里很是安静,院门外传来轻微说话声时,谢景行几人都听着了。

第047章

“都怪你,动作这么慢,路上见着那只野鸡还非要去抓,又没抓着,现在天都黑了,也不知谢家人睡了没?”

声音有点耳熟。

“那只野鸡就在路边跳着走,半天挪不了多长距离,我那不是以为它受伤了,刚好可以去逮着它回来炖汤吗?”华子憨厚的声音跟着响起。

谢景行这才确定,一开始的声音是方安康,他就今日听见过方安康说话,还没说几句,现在外面两人都压低了声音,话语声隐隐约约的,听着难免有点失真。

谢景行站起身,走到院门处将门打开,因为他们都在院子里忙活,并没将门栓扣上,而是只把院门轻轻地掩在一起。

门忽然打开,将外面两人吓了一跳,本还互相推诿着让对方去叫门的两人,齐齐看向谢景行,一时都没有说话。

两人身后都背着一个大背篓,看着倒是没有今日背着柴火时那样重,两人背着都显得很轻松,看不清里面装的什么,倒是闻着有一股桂花的味道。

可谢景行刚从院子里出来,刚刚也一直在晒着的桂花旁忙碌,长久待在那里,久而不闻其香,现在也闻不着两人背篓里传出的桂花香,直接问:“你们两人这么晚了来我家,是有什么事吗?”

华子咧嘴笑了笑,扯着方安康上前两步,“今日听你说你家需要干桂花做生意,怕干桂花不够,用不到明年,安康就想到他之前遇到的桂花林,我们去将那片林子的桂花全部采了,给你送过来。”

谢景行愣了愣,才赶忙让开身,“你们快进院子,都这么晚了,怎么不明日送过来?”

华子拉着方安康走进谢家院子,“谢大伯,周阿叔。”两人先对着谢定安和周宁打了声招呼,才蹲下将背上的竹筐放在地上。

谢家几人这才发现,两人居然背了两大背篓的桂花,“你们怎么摘了这么多?”

方安康挠了挠脸颊,说:“我们怕你家还是不够用,把那片桂花林的桂花全摘了。”他没好意思说,他和华子都快把那片桂花林摘秃了,连花带叶的一起摘,挑叶子都挑了好久。

“真是麻烦你们了。”周宁说,两个半大汉子也不知跑去哪儿,忙了多久才摘了这么些桂花送来。

谢定安去屋里又找了两张竹席出来,谢景行后面抱着几张长凳,将竹席铺在长凳上,谢定安将两背篓的桂花散在上面,先让风吹着,不然桂花一直装在背篓里,会被水汽沤烂。

“不麻烦不麻烦。”方安康和华子连连摇头,就只是去摘点桂花,有什么麻烦的,哪儿抵得上救命之恩呢。

谢景行见两人无所适从的模样,笑着说:“多谢了,有你们这些桂花,我们能多用好长一段时间了。”

“不用谢。”被谢景行这么笑看着,还温和地对他们说话,方安康两人都很高兴,他们本就只是想为谢景行做点事情,能帮上忙当然是最好的。

“不过也不能让你们白忙,我去给你们拿些钱。”看他们这样子,说不定是今日遇着他们之后就去摘桂花了,一直到这时才回来,谢景行不可能心安理得地白白接受他们二人的好意,最起码得为他们的劳动付些辛苦钱。

“不要钱。”方安康声音都大了,他们从没想过要收钱。

“对对,我们不要钱。”华子也赶忙接嘴。

“那怎么行?不能让你们平白忙这么半天。”谢景行准备往屋里走。

华子也不是完全转不过来弯,看谢景行执意要给钱,提步上前提起两只背篓,叫上方安康就跑出了谢家院子,“我们先回去了,不然家里该担心了。”

“诶!”周宁往前追了两步,可他哪儿及得上华子两人的速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跑远。

谢景行无法,只能放弃,他知道两人不要钱的原因还是因为当日他救了方安康,刚刚钱没给出去,之后就算送到两家家里去,两家大人更不会要,说不定还得再往他们手里送东西。

“算了,等哪日得空,给两家送些桂花醪糟过去,让他们也尝尝自己摘的桂花做的东西的味道。”谢景行无奈地说。

这件事儿又花费了一些时间,明日还要早起,谢家几人加快速度把东西准备好,抓紧时间各自回房间休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秀姐儿就来谢家帮忙,三人没费太大功夫就收拾齐整,赶着牛车去宁和镇出摊。

今日准备的东西比昨日多了一倍,谢景行仍是坐在陶罐旁,毕竟牛车上也没有能绑着的地方,还是得防止陶罐摔碎。

秀姐儿坐在他身边,脸上满是笑意。

牛车一路直行,从天黑走到天亮,三人到达天下商行后门时,已经有人聚在那里,看来通过昨日的口口相传,有不少人对他们这个摊子上的东西产生了兴趣。

这样的话,今日准备的这么多东西,应该也能卖完。

天下商行开门早,黄娘子之前说了会让店里伙计一早就将后门门闩取下,谢景行他们到了后,只需将门板推开就成。

三人在围着的食客催促下,快速地将摊子支上。

才将桌子摆好,就有人飞快地过来占好座位,看谢定安瞅着他,嘿嘿干笑了两声,“我家里人排在最前面呢,到时候买了直接端过来,我们快点吃完也能快点给别人让位置不是?”能坐着吃,谁还愿意捧着个碗在旁边站着呀。

刚把食材这些全部拿出来放好,谢定安还没来得及引燃火,谢景行看着面前拥挤的人群,大声说:“先别急,一个个排好队,今日我们多来了人帮忙,不会再像昨日那般慢,带的东西也多些,都能吃到的。”

听他这样说了,食客们才稍微安静些,等着他们将东西做好。

“就应该多卖点,昨日我听到消息赶过来,店家都收摊了,我什么都没见着。”

“是啊,我邻居家小姑娘回来跟我儿子好一顿夸,说那汤圆又软又糯,里面的馅料细腻醇厚,又香又甜,再配上一口碗里的汤,解馋又不腻,别提多好吃了,闹地我儿子在我跟前念叨了一整天,今日一大早就把我叫出门来这儿排队。”

“谁不是呢,都是家里孩子闹的。”这话说的好像他自己就不想吃似的,明明自己心里也惦记着,非要拿家里孩子当借口。

谢景行耳朵听着众人的话,眼睛却一直望着街道,也不知道屿哥儿什么时候过来。

“谢哥哥。”声音却从他身后传了过来。

谢景行转身,就看到屿哥儿小心翼翼跨过门栏,然后小跑着步下台阶,脚步轻快地来到他面前,“我来帮忙啦。”

谢景行不由自主地又回想起昨日闪现在他脑中的画面,屿哥儿牌小猫咪,嘴角也带上了一抹笑,“怎么从里面出来了?”

“奶娘说外面人太多了,我会被挤到,就让我从商行里面过来了。”今日屿哥儿穿着一身黄色的衣衫,外罩一单层红色小马甲,映得屿哥儿更是玉雪可爱。

趁着现在还没正式忙起来,谢景行从怀里掏出他做的那串桂花手串,拿在手心,放在屿哥儿眼前。

屿哥儿眨巴两下大眼睛,桂花的清香味涌进鼻腔,他眼睛里才逐渐冒出一丝惊喜,惊喜越泛越开,逐渐散到了屿哥儿的脸颊上,“这是给我的吗?”

屿哥儿抬头看看谢景行,又看向手串,来回几次,手里抓紧衣袖边,生怕自己误会了。

谢景行没让他多想,蹲下身拿起他的左手,把桂花手串给他系在了手腕上。

“哇!”屿哥儿将手腕举到眼前,转了转,不舍得放下。

黄娘子在门内看着,他们捧在手心的屿哥儿就应该每日都这般快乐,“徐护卫,烦你在这里守着屿哥儿,我去写封信送回京。”

也好让长公主他们开心开心,屿哥儿本来该是身体康健,也该是一直长在繁华的京都,在亲人的眼皮底下顺顺利利长大。

可因为太后一党的存在,长公主迫不得已早产下屿哥儿,现在又将屿哥儿送到偏远的宁和镇避祸,虽然说是来治病的,不过这也只能勉强安慰安慰长公主府里众人。

长公主要是见着屿哥儿现在的笑颜,说不定也能抵消些心里的内疚。

对了,她可以将屿哥儿刚刚的模样画下来寄回去,想到这个,黄娘子脚步微快,上了天下商行二楼。

徐护卫则抱臂站在后门处,没有说话,眼睛却一直牢牢盯着屿哥儿,只要那边有一点不利屿哥儿的事情发生,他就能立即冲过去。

屿哥儿看着桂花手串,又凑到鼻子面前嗅了嗅,脸上的笑容像淌了蜜一般,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手臂,问站在面前的第一个客人,“客人你要什么味道的汤圆?有花生馅、芝麻馅、和花生芝麻馅的,还有桂花醪糟圆子汤。”

经过昨日的帮忙,屿哥儿的这一段话脱口而出,前排客人昨日来晚了,今日当然得把昨日的补回来,看穿着就知道他家条件很好,“我每种口味各要一份,对了,都要加桂花醪糟汤。”

谢景行在一边听着了,两步走过来,“客人,每碗有十个汤圆,都是糯米做的,吃多了伤胃,如果想每种味道都尝尝,可以点一碗三拼的,一碗里每种味道各几个,这样就两全其美了。”

这个客人真是心大,先不说吃下去胃受不受得了,他家这小汤圆虽然是刻意做的减糖版的,比现代他在超市买的那种甜度低不少,可一下吃这么多下去,他听着就觉得腻得慌,他可还想做长久生意,一次就吃腻味了可不行。

“还可以这样?”客人惊喜问,他本也只是想要将所有味道全部尝一遍,看哪种更合他的意,那么多汤圆他也不一定能吃得完,没想到还能混着买,这店家做生意倒是活泛。

“行,那就给我两碗三拼的。”

“承蒙惠顾,十二文。”

屿哥儿接过铜板,放进钱罐里,和谢景行对视着笑了一下,就各自忙活了。

今日东西虽带得多,可人也比昨日更多了,有的甚至是拖家带口的一家全来了,时间也不比昨天收摊时晚多少,汤圆已经卖完了,倒是醪糟带得多,还剩了一点。

这时一个老太太犹豫着走到他们摊子前,站在那儿嗫嚅着没说出话来,屿哥儿本来已经准备去找谢景行说话了,这时却上前两步,仰头看着老太太:“老奶奶,汤圆已经卖完了,要不你明日再来,你给我说你想要什么味道的,我给你留一碗。”

虽然艳阳高照,还没完全入冬,天气不如冬日那般严寒,可在这深秋时节,温度早已下降,旁边都有客人穿着袄子了,这老太太却只穿着一身单薄的衣裳,上面还打着几个补丁,衣裳倒是洗得很干净,没有一丝尘污。

可能是屿哥儿的话语给了老太太一丝勇气,她递出手里紧攥着的一文钱,“我想只买一碗桂花醪糟汤,可以吗?”之后又从手腕上挎着的布袋里拿出一个粗陶碗,“我自己带了碗的,少装点也行。”

“这不是林老太吗?”

“是。”

“这是来给他家孙哥儿买的吧。”

“肯定是,自从她儿子摔断腿躺在家里,儿媳妇丢下丈夫和离改嫁,林老太只能出门去给人缝洗衣衫,林老爹一大把年纪还每日早晚扫大街,才能挣得一点钱养家糊口。”

“他那儿媳妇还不是仗着自己生了个哥儿,才又能顺利改嫁,如果不是指望着娶她回家再生个天乾或地坤的,谁家愿意娶这么一个无情无义的人。”说话的人一脸鄙夷。

“你说得倒是容易,一个女子养这么一大家子,你也不想这有多难。”

“是啊,她好歹是把哥儿留下了,要是把哥儿一起带走,不是更好嫁?”

“说起来,不是有人想出高价将他家小哥儿买去做童养夫郎?听说那家也是好人家,只是难得遇见一个地坤,想早点把人定下来,都同意让这家人将小哥儿养到十六岁再出嫁呢。”

“他家没愿意,说是已经和别人指腹为婚了,他家得守诺。”

“这个我知道,听说就是他家对门的,指腹为婚那小子还在县城书院念书呢,家里倾家荡产供着一个读书人,虽然也不时会帮扶林家,可两家都过得难,也帮不上什么大忙。”

“那林老太还能来买汤圆?”

“你没听她说只想买一碗醪糟汤吗?这谁能卖给她?没看店家都只是搭着汤圆一起卖,昨日有人想单买桂花醪糟都被拒了。”

边上还在吃汤圆的人不少都认识林老太,宁和镇人口多,倒也不是没有天乾地坤,可在那穷困的几条巷弄,却只有林老太家有一个哥儿地坤,少不得招人关注,他家大小事不少人都清楚。

谢景行在一边也听明白了,这世上总是少不了日子过得苦的人,他帮不了所有人,可若是遇到力所能及之处,他却总是愿意伸出手的。

屿哥儿没单独卖过桂花醪糟汤,听见林老太的要求,他显得有点无措,最后也只能看向谢景行。

谢景行冲他点点头。

屿哥儿就伸手过去接过那一枚铜钱,都已经被体温暖热了,“好的,老奶奶你过去吧,谢哥哥会给你冲一碗。”

林老太忙点点头,总算是露出个笑容,脸上不再那么紧绷,走向谢景行。

谢景行待她走近,没有立即给她冲桂花醪糟汤,而是先问她:“老奶奶,您家若离得近,家里又有鸡蛋的话,可以先回家去拿个鸡蛋来,我给你冲桂花鸡蛋汤,好吃又养人。”

怕林老太担心要多加钱,又说:“是您自己拿的鸡蛋,不多收钱。”

林老太赶忙说,“有有,家里有鸡蛋,我马上回去拿来。”说完不等谢景行回应,脚步匆匆往街道里面跑了。

她家没太多来钱的路子,家里儿子残疾,孙哥儿年龄小,都需要补身体,也没有多余钱买肉,好在孙哥儿指腹为婚的那家里送了她家几只鸡,之后又抱了窝,现在她家也有十来只鸡了,平时生的蛋都留着给家里人补身体。

“小老板,昨日你不是还说不单卖桂花醪糟,今日怎么又成了?你这可别是看人下碟?”有连着两日都来的客人问,看似是在质问,话里却带着笑意,这是在提醒谢景行不要留人口舌。

谢景行明白了他的意思,“昨日是因为准备的醪糟不够,今日有多的就可以单卖了。”

“那我们以后也可以像这样,自己拿鸡蛋来冲醪糟汤吗?”

“当然可以,只要是自带鸡蛋,都可以不多收钱。”谢景行也不在意那点木炭钱,反正火一直烧着,也不差那一点半点。

“小老板说这话我们可都记下了。”

“放心吧,我谢哥哥说话算话的。”屿哥儿这时就一直离着谢景行不远,谢景行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时不时把手腕拿起来看看又放下去,眉眼弯弯的。

谢景行也纵着他,有时被他甜地想摸摸头吧,那边徐护卫还目光炯炯地盯着这边,只能放弃逗小猫的想法。

林老太很快就回来了,旁边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哥儿,小哥儿长得清瘦,脸上没见着一点多余的肉,板着张脸,紧跟在林老太身边。

林涵听阿奶回来说给他买了一碗醪糟汤甜甜嘴,那店家人好,让她回来拿个鸡蛋,店家帮着免费冲醪糟鸡蛋汤。

哪里有商家这般好心,他从没见着过,害怕阿奶被骗,他才跟着过来,没想到一来这儿首先见着的就是笑得甜软的屿哥儿。

屿哥儿见着林老太回来了,他还记得自己的任务,过来招呼说:“把鸡蛋给谢哥哥吧,很快就能好。”

林涵把拿在手里的鸡蛋递过去,这小哥儿这么好,一定不能骗他们。

他自己虽然就是小哥儿,可这还是第一次有另一个小哥儿笑着同他说话,毫不顾及他身上衣裳补丁叠着补丁,镇上也有其他几个哥儿,可他家条件差,只远远见过他们,从没凑上去和他们一起玩过。

他的玩伴只有几个同住在镇上最贫困的几条巷子里的小姑娘,再有就是他未来相公寇准规了。

屿哥儿接过鸡蛋递给谢景行,一边对林涵说:“小哥哥,只需要等一下下就好了。”

林涵忍不住也咧开嘴笑了,“好。”

谢景行刚刚也听见周围人议论这林老太家里情况,多舀了些醪糟,打上鸡蛋,冲了满满一整碗,才端给林老太,“您慢着点,小心烫。”

“诶诶,好,多谢小老板。”

林涵也冲谢景行点点头,又对屿哥儿说:“再见。”本只是清秀的脸,因为脸上那点笑意,才显得好看些,之后就扶着林老太往家走了。

屿哥儿也回应了句‘再见’。

现在是真没人过来了,东西也卖没了,谢景行准备收摊回家。

徐护卫的任务只是看顾着屿哥儿,也没插手帮忙,屿哥儿倒是来来回回好几趟。

等谢景行几人要出发回去时,徐护卫才对他们说:“刚刚我见街头那边有几位妇人对着你们指指点点,看样子是认识你们的,却又没过来对你们打招呼,脸上神情不太好看,你们注意着点。”

他的话还说轻了,哪儿只是不好看,那脸上明晃晃的可全是妒忌。

谢景行一怔,没想到这一脸不尽人情的徐护卫居然会专程提醒他们,“多谢徐护卫,我们会注意着的。”

“别担心,徐护卫可厉害了,要是有人来找茬,徐护卫定能帮谢哥哥赶跑他们。”屿哥儿安慰谢景行。

“好,到时候就麻烦徐护卫了。”谢景行顺着屿哥儿的话开玩笑,也没当真,能认识谢家人的妇人,又对他们不怀好意的,除了丰里村人也没其他了,她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屿哥儿今日脸上的笑意就没下来过,这时也一样,这次没等谢景行先动作,他先挥了挥手,“明日见。”

“明日见。”

第048章

魏大娘到家时,谢家又在吵架,谢阿娘和谢小妹跪完祠堂后,可以说是丢了半条命去,可自从谢定安一家搬走后,谢定顺没有谢定安帮着,偷懒耍滑的本性显露无疑,谢阿娘和谢阿爹只得拖着年迈的身体忙前忙后,谢家时常传来谢阿娘那骂骂咧咧的声音。

前月间,谢阿娘总算是将二儿媳妇娶进了门,本还想像之前在周宁面前那样摆摆婆母架子,可新进门的二儿媳柴春梅也不是吃素的,她被家里娇宠长大,若不是谢家有生出过天乾的原因,又给了十两银子的聘银,才不会嫁过来。

柴春梅可不惯着谢阿娘,只要谢阿娘不让她顺心,她就往娘家跑,娘家日子过得可比这舒坦,谢定顺只能低声下气地去求她回来。

次数多了,谢阿娘也只得在家里指桑骂槐,天天揪着不出声的谢阿爹骂,往日受宠的谢小妹也不敢吱声。

想到今日在镇上看到的场面,谢定安带着谢家那傻子在最热闹的一条街上摆摊做生意,生意好得都快忙不过来的模样,魏大娘心中又酸又妒。

她转了转眼睛,要是让谢家人也知道,到时候难受的可就不只是她了,会有人比她更不舒心。

推开谢家院门,魏大娘挂着满脸虚情假意,对正在院子里劈柴的谢定顺说:“定顺忙着呢,你阿娘在吗?”

柴春梅可不单只是对付谢阿娘有手段,也把谢定顺训地对她服服帖帖的,现在也不再是从前那副对家里的活计视而不见的模样。

柴春梅也知两家关系不好,可魏大娘笑着上门,也不好将她拒之门外,只能堆着笑意上前,“阿娘在厨房里忙活呢,大娘有什么事吗?”

谢阿娘早听着了魏大娘的声音,垮着脸从厨房出来,她原来还显丰满的脸上此时几乎只剩层皮挂着,“看来今日这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你居然会上我家门,我家这次又有啥事情吸引你了?”

“看你日子过得挺顺的,我就来看看。”

两人争锋相对,谁也不让着谁。

“行了,你上门来到底想做什么?”她们之间可没啥能闲聊的,谢阿娘准备赶人了。

“也没什么,就是今日在镇上见着了桩与你家有点关系的奇事,想来给你说说。”魏大娘可不是脸皮薄的妇人,根本没把谢阿娘明晃晃的不欢迎放在心上。

“什么事与我家有关?”谢阿娘一脸狐疑,连谢定顺都停下了手上动作。

看院子里谢家人全看着自己,魏大娘心里才满意了,慢悠悠地说:“谢定安的事。”

“他可跟我家没关系了,早已经断亲了,可别再攀上来。”听见跟谢定安有关,谢阿娘脸上厌恶之色尽显。

“他可不会想着再与你家攀上关系,别人日子好过着呢,在镇上摆着那么大一个摊子,生意不是一般得好,我看光他一人还忙不过来,有好几人帮忙。”魏大娘看着谢家人脸上神情变化,心里畅快。

“他欠着那么一大笔钱,也从没见他有什么手艺,怎么可能在镇上摆摊?你可别是看错了吧。”谢阿娘可不相信,这才多长时间,她不信谢定安就能翻身了。

“若是不信,明日你去镇上瞧瞧就知道我看没看错了,就在天下商行后门那条最热闹的街上,周围围着最多人的那家就是。”说完后,再不搭理谢家人,魏大娘施施然地回了自家。

“阿娘,不会是真的吧?”谢定顺心里也不信,可魏大娘信誓旦旦的模样,让他心里又不自觉怀疑起来。

“我们明日去一趟镇上。”心里各种想法闪过,谢阿娘最后决定还是去亲眼看看。

柴春梅心里冷笑,就算是真的又如何,都已经分家断亲了,他们还想扒上去不成,她可不觉得谢定安跟谢定顺一样窝囊,她才不去,只等着他们碰一鼻子灰回来,到时候她可得好好看他们的笑话。

谢小妹在一边不敢吱声,上次她抢周宁东西还害得周宁早产的事情到底没瞒住,又受了罚,十里八乡都传遍了,本来快踏破谢家门槛的媒婆变得寥寥无几,最后还是她二嫂牵线将她许给了二嫂娘家村里地主做续弦。

那地主已经三十好几,快比她大一轮,长得满脸横肉,之前娶过一任媳妇,身体不好,也没生个孩子就去世了,她嫁过去就是唯一的女主人,且这已经是她现在能有的最好的夫家,所以二嫂前几天问她意见时,她犹豫着还是同意了。

现在她是再不敢去找谢定安一家麻烦,只想在家绣嫁衣,安心待嫁。

这日,谢景行几人到地方时,不止屿哥儿在那儿等着了,还有一个出乎意料的人也候在那儿。

“谢婶子,你怎么也在这儿?”谢景行惊喜地叫出声,这还是他搬离丰里村后,第一次见到谢婶子。

周宁早产时,谢婶子对他家的帮助,他一直牢记在心,可他实在不愿再回丰里村,这时在镇上见着谢婶子,不免感到高兴。

谢定安也迎上去,谢婶子是他家的恩人,怎么礼遇也不过分。

谢婶子看两人的样子,日子看来是真过得好,都穿着棉质衣裳,看着也精神,欣慰道:“你们过得好就成,快别耽搁了,早点摆摊吧,边上这么多人都排着队等呢。”

谢婶子上前一起帮忙摆东西。

谢景行赶忙阻拦,“谢婶子快别帮忙了,我们马上就好,先在旁边坐会儿,等会儿我给你做一碗醪糟汤圆吃,也能暖暖身子。”

“别,我还得赶紧回去。”谢婶子手脚利落帮着把凳子放好,嘴里没停,说:“我来这里是通风报信的,昨日魏大娘在街上见着你们了,回去就给谢家说了,我听谢阿娘说今日要来找你们麻烦,你们小心点,我得赶紧回去,家里还那许多事等着我呢。”

谢景行知道这话是托词,谢婶子和谢家到底是邻居,不好当面撕破脸,不然光是一天到晚防着谢家使坏就得费尽心力。

谢婶子能专门跑这一趟来提个醒,谢景行就很感激了,怎么可能还给她添麻烦,不再挽留,却也不愿谢婶子空手而归,说:“谢婶子,你稍等片刻,我马上回来。”

说完往天下商行里跑去,嘴里还朝谢定安喊道:“阿爹你快搓些汤圆出来。”

谢景行动作很快,找天下商行的伙计要了个陶罐和一张油纸,用水冲了冲陶罐,再用布巾擦干后,往里舀了大半罐桂花醪糟,又把谢定安搓好的差不多三十来个汤圆用油纸包好,塞给了谢婶子。

“我就不留谢婶子了,这些东西你带回去给家里孙女孙子煮了吃,也能让他们尝尝我们卖的东西什么味道,要喜欢吃,以后常来这里,管够。”言罢,谢景行不顾谢婶子推却,将她往外推了两步,“谢婶子快回去吧,待会儿谢阿娘来见着你就不好了。”

谢婶子就是顾忌这个,看谢景行和谢定安都一幅她不收不让她走的模样,只能接受他们的好意,抱着满怀东西离开了。

“小老板,你要感谢人家,背后天下商行里那么多东西,随便挑些不就行了,怎么非要送人家醪糟和汤圆,这下好了,又得有好几个人吃不着。”等着的客人中有人抱怨。

谢景行刚刚往外舀醪糟时,就听见他们的哗然声,此时只能笑着说:“刚那位婶子是我们家的恩人,也该让人家尝尝味道,难得见着一次,大家见谅,明日我们多带点,还会给大家做新口味的汤圆。”

今日过后腊肉就差不多了,本来就准备明日上腊肉汤圆,今日刚好先提出来安抚众人。

“什么口味的?还是甜的吗?”

“你家这汤圆味道好是好,可全是甜的,要是能换换口味就好了。”

“你居然还嫌全是甜的,我可巴不得再甜点,哪里能只花几文钱就能吃甜东西吃到饱,那糕点铺里随便一包糕点就十几二十文,我看你买的也不少。”这明显是相互熟识的两个人,互相打趣。

“不是甜的,新口味是咸口的。”谢景行对客人说。

“咸口的能好吃吗?”

“明日大家买了试试就知道了。”谢景行没有解释,他说再多也不及亲自感受。

最后去镇上的就只剩谢阿娘夫妇和谢定顺,赶到镇上时,居然真和魏大娘说的一样,谢定安正领着谢景行带着人做生意,看那里三层外三层的模样,生意不知多好。

谢阿娘心里火烧似的,谢定安一家就该被那一笔巨债压地翻不过身,离了谢家,他们怎么配过好日子?

几步上前,谢阿娘推搡开人群,站到了最前面。

屿哥儿皱起眉,他不认识谢阿娘几人,却直觉对几人不喜,别人都规规矩矩排着队,就他们一来就抢到最前面,“老奶奶,你们得站回最后面去,别人早早就来等着了,你们这样可不合规矩。”

“就是啊,没看大家都排队等着,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还没个孩子懂事。”刚被推开的人揉着肩膀,也不是个性子软的,嘴里明朝暗讽谢阿娘几人。

谢景行几人见这边起了冲突,都停下手里动作,走了过来,就看见谢阿娘一脸怒容地站在摊子前。

谢景行先将屿哥儿扯到身后,怕谢阿娘吓着他,“谢阿娘,不知你带着人来我们这里有什么贵干?”

“谢阿娘?”谢阿娘脸上怒气更甚,“我可是你阿奶,你这小兔崽子懂不懂点礼仪教养?”

屿哥儿却是不怕的,抓着谢景行后背衣衫,悄没声息探出脑袋,直勾勾地看向谢阿娘几人。

听见谢阿娘骂谢景行,屿哥儿走向前站在谢景行身边,谢哥哥那么好,居然会有人骂他,屿哥儿不高兴了,想骂回去,可他教养好,想不出什么骂人的话,最后只憋出了两个字,“坏人。”

谢景行都听乐了,这小哥儿居然连骂人都不会,幸亏有家里人护着,不然得受多少气,又将他推回背后,“乖,好好藏着,看谢哥哥自己骂回去。”

屿哥儿瘪瘪嘴,有点不情不愿地站回谢景行背后,手里捏着的衣裳一直没松开。

谢景行这才看向谢阿娘,“老太太,这里的大家伙刚刚都看着呢,我可一直是礼貌待人,也包括你。倒是你,一来就坏了大家规矩,推推搡搡的,还见面就骂人‘小兔崽子’。”

眼睛环视周围一圈,大大方方和这里围着的人对视,“大家评评理,到底是谁不懂礼仪!谁没有教养!”

一方心平气和,一方蛮不讲理,高下立见。

“就是,居然好意思说别人没礼仪教养,我看她才是最没礼仪教养的。”

“不都说‘越缺什么,越在意什么’吗?我看呀,这老太太正是符合这句话。”

谢阿娘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声,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谢定顺可没那么厚的脸皮,脸色通红,扯了扯谢阿娘的衣袖,“阿娘,要不我们今日先回去吧,改天再来找大哥。”

“什么改天?就今日。”说着甩开谢定顺的手,张牙舞爪地向前,准备掀了面前的摊子,等这摊子没了,看他们还怎么做生意。

谢景行知道谢阿娘不讲道理,可他到底低估了谢阿娘对他们的恶意,当着这么多人,谢阿娘居然敢当街掀摊子,到时候随便伤着哪人,谢阿娘就得脱不了身。

看来谢阿娘真是被怒意冲昏了头脑,谢景行赶忙压低身体护着身后的屿哥儿,这摊子上还有两大锅滚烫的开水,屿哥儿细皮嫩肉的,就是沾着一点,都得伤个不轻。

好一会儿都没感觉到动静,谢景行回头看去,原来谢定安早不知不觉走到谢阿娘身旁,看她想动手,一把抓住她,还把她往后甩了几步。

“谢定安,我可是你阿娘,生你养你的老娘,你想对我做什么,你这是大不孝。”谢阿娘好不容易站直身,就冲谢定安大声嚷道。

“然后就害得我夫郎险些一尸三命,现在都还在家里养着身体,两个孩子早产,时时担心活不下命来。”谢定安心里怎么可能不怨,他恨得心都痛了,若面前这人没有生养他一遭,他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过她。

若不是苦苦压抑着,撕了她的心都有,她居然还想来破坏他们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日子。

“就算这样,我也是你娘,若不是我生下你,你哪能得来一个夫郎三个儿子?你就是欠我的,你这一辈子也还不清。”谢阿娘可不顾及这些,她心里自有一套评判标准,她觉得那是对的,错的也是对的。

谢定安闭了闭眼,都这么多年了,他怎么还没长记性,和面前这人是讲不通道理的,脖子上的动脉股股跳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总不能真将谢阿娘扔出去,到时他有理也变没理了。

谢景行安抚住屿哥儿,将屿哥儿交给过来的徐护卫,面色黑沉,“谢阿娘,要我将当日的断亲文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你背一遍吗?那日因为阿父执意要救阿爹,欠下保安堂吴老大夫一百五十两银子,怕我们还不起这笔债,可是你非要同我们断亲的,我们如了你的愿,你现在到底有什么理由找我们麻烦。”

谢阿娘一时找不出理由反驳,当日确实是她提出的断亲。

“怎么有这么狠毒的人?”

“不止狠毒,还不讲理!”

“看来刚刚那婶子,也是可怜这家人,才会来通风报信。”

“要我也会来,世上怎么有这般恶毒的亲娘。”

“日子好不容易好点,就想来破坏,这哪是亲娘,分明是仇人。”

谢景行走到谢定安身旁,能感受到他的身体因为愤怒微微颤抖着,拍了拍谢定安的后背,谢景行担忧地叫道:“阿父。”

谢定安低头冲着谢景行勉强笑了笑,“没事。”

之后才又看向谢阿娘,“生我的是你没错,可你也没养我几天,是阿奶养我到十几岁,自阿奶离世,谢家一家就全靠我养着,距离我们两家分家断亲,已有十余载,对你予我的生恩,我已无愧于心。”

谢阿娘还欲强词夺理,却再也找不出什么话反驳回去,最后只能恨恨地道:“分家断亲又如何?反正只要我在一日,你就别想好好做生意,我见一次闹一次,谁能管我为什么闹?”

旁边围观的人瞬间哗然,见过不讲理的,没见过不讲理到这种地步的,她居然还觉得理所当然。

“你……”谢定安气地手发抖,可他又能怎么办?别看这里现在这些人几乎全站在他这边,要真用武力解决,只要伤了谢阿娘一星半点,他们的立场瞬间就会改变。

‘百善孝为先’,这世上总有些人会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别人的一点瑕疵指指点点。

谢景行咬了咬牙,“谢阿娘,你可别忘了,我们手里是有分家断亲文书的。”

谢阿娘不在意道:“那又如何?”

屿哥儿在一边焦急地看着谢景行,怕他被那个不讲理的老太太欺负。

徐护卫看见屿哥儿没有危险,将他护到院子里靠门站好,“小公子别急,我过去帮忙。”他见过的离谱事不知凡几,这桩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这老太太能这样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只是仗着谢定安是她儿子,可他却没道理要让着她。

“那能如何?”徐护卫反问,没有表情的脸上不怒自威,“能送你上公堂,先打二十大板,再在监牢里待满三个月,若是情节严重,还得服役一个月。”

谢阿娘敢对着谢定安无理取闹,面对徐护卫气焰却瞬间矮了下去。

徐护卫比谢阿娘高了两个头还多,谢阿娘往后退了两步,仍需要仰着头看他。

“你……你是谁?这是我们的家事,跟你一个外人有什么关系?”谢阿娘刚刚还气焰十足的声音在徐护卫目光下,越来越弱,“你不用吓唬我,官老爷哪儿有空处理我们这些小事?”

“家事?这可不见得。”徐护卫垂着眼看着谢阿娘,“官家老爷只看分家断亲文书,只要有文书在,你们两家就毫无关系,你来外人摊子上闹事,大老爷可不会管你是谁,根据大炎朝律法,直接就能判你寻衅滋事,到时你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在吓唬你了。”

说完再不等谢阿娘反应,直接问谢定安,“报官吗?”

“你敢?”谢阿娘惊惧之下,色厉内荏地大叫。

“这还犹豫什么?是我早报官了。”

“可是不是有点严重?”

“那你愿意一直被这么蛮不讲理地纠缠着吗?没听见这店家家里几个人都被害得那么惨,要是不能再做生意赚钱,你帮着养吗?”

“这倒也是。”

谢定安盯着谢阿娘,眼里情绪几经变化,最后只剩淡漠,“报官吧。”

“别报官,别报官。”谢阿爹终于出了声,把谢阿娘挡在身后,一手抓住她,一手伸向谢定安,想要扯住谢定安的前襟。

谢定安往后退了一步,谢阿爹手上抓了个空,往前踉跄了一下,“定安,定安,都是我们的错,我们马上回去,再不来找你们麻烦,不不不,我们再不出现在你们面前,你别报官,你娘年纪这么大了,受不住的。”

谢定顺不止偷懒耍滑,还胆小懦弱,此时两股战战,躲在后面不敢说话,生怕到时官差来了连他一起抓去。

“已经断亲了,她不是我娘。”面前这个男人,也只有在涉及自身利益还有谢阿娘时,才会站出来,总是缩在角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现在才终于知道急了。

“是是。”看谢定安他们冷眼看着他,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又赶忙说道:“不是你娘,不是。”

“那还不赶紧离开,真等着我们报官吗?”谢景行上前两步,走到谢定安身前站定,沉声说道。

“好,我们马上就走。”谢阿爹拖着谢阿娘穿过人群往前跑。

谢定顺急急忙忙跟上。

跑了几步,谢阿娘还是心有不甘,挣扎着朝后嚷嚷着,“那谢景行是个天生的霉星,出生后,不止自己是个傻子,还克地他父亲残疾,他阿爹早产也是他克的,你们在他家买东西,也不嫌晦气!”

谢阿爹一把捂住她的嘴,谢定安也上前扯起她的手臂,“你不要命了,真想去见官?”

谢阿娘脸上闪过恐惧,三人不顾后面人的反应,脚步匆匆逃走了。

第049章

这是一定要让谢定安不舒坦,不能毁了他的生意,也要恶心恶心他。

如果围着的客人真信了她的话,她就更满意了。

屿哥儿‘哒哒哒’几步跑下阶梯,气地脸都红了,“你才是傻子,你还是个大霉星。”

看他还想往前跑,谢景行一把逮住他,扶着他的背顺毛,“冷静,别气,你看我都不生气。”

“可是谢哥哥那么好,她……她居然这么说你。”话里都快带上哭腔了。

谢景行哭笑不得,真跟小猫似的,受不得一点气。

“她气糊涂了,是在造谣,你看我哪里像个傻子了,别跟他一般见识。”谢景行继续顺毛,抬眼四顾,“你看这里所有人都没当真,当看笑话呢。”

“小老板这样的都算傻,那我家孩子可怎么说?”谢景行已经在这里摆了几天摊,谢定安不管事,摊子上大大小小所有事情,谢景行全一手包办,把这么一个不小的摊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哪家十来岁的孩子能做到?

“我家那傻孩子要是能像小老板这么聪明懂事,我就是睡着了也能笑醒过来。”他家孩子跟小老板差不多的年龄,只会混吃混喝,天天满街上乱跑,要不是亲儿子,真想送出去,眼不见为净。

谢景行垂下眸子,笑着看屿哥儿,“听见了吧,大家都不信。”

屿哥儿一个个地从旁边人脸上看过去,见确实都如谢景行所说,才松下刚刚因生气绷紧的身体,“她就是胡说的,谢哥哥运气好着呢,那日在溪里抓小鱼,我和祝爷爷都没抓着几条,剩下的全跑进谢哥哥网兜里去了。”

说完,还自我肯定地点点头,“谢哥哥就是运气好。”

谢景行这次实在没忍住,趁徐护卫没注意到,伸出手快速捏了下屿哥儿的耳垂,这小哥儿也不知是怎么将抓鱼与运气扯上关系的。

谢景行站起身,就算会有人因为谢阿娘的话,心里犯嘀咕,应该也没几个。

被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他们的生意还得继续做,没必要对几个客人争辩。

正准备招呼客人们,却又被旁边传来的声音打断。

“小哥儿说的对,景行这孩子就是个福星。”

谢景行诧异地看过去,谁在帮他说话?

祥婶子左挤右挤钻进人群,后面跟着方安康和华子,“各位客人别信那个老虔婆的话,景行是我们村子的人,我还不了解吗?”

趁着今日天气好,家里闲,祥婶子和华子奶奶将这几日方安康两人打回去的柴火背来了镇上,在临着城门那条街上叫卖。

就一点柴火,也用不着好几个人看着,她就打发了方安康和华子两人自己去街上闲逛。

方安康两人不知不觉来了这条街,恰好见到谢阿娘来找茬,赶忙回去告诉了祥婶子。

祥婶子紧赶慢赶,到的时候,谢阿娘已经逃走了。

可她的到来也不是全无用处,祥婶子走进人群里面,先对着大家咧嘴一笑,之后又将方安康拖到自己面前,“这是我家孙子,夏天时不小心掉进河里,救上来后气都没了。”

挥着枯槁的手扇了华子脑袋一下,“就是这小子不小心推下去的。”

华子憨笑着挠挠头,“对对。”

这小子一看就老实,说不出谎来。

“都没气儿了?那怎么还站在这儿?”

这可出乎大家意料,没气儿不就是死了吗?怎么可能还好端端地站在这处?

有那胆子小的往身旁人边上躲了躲,直到往下瞅见了方安康的影子,有影子,还是活人,又趁人不注意挪了出来。

“可不就是嘛!”祥婶子拍了下大腿,继续说:“这可是我们家的独苗,当时全家人哭得肝肠寸断,什么办法也没有。多亏景行这个福娃,也是我家安康有点运气,命不该绝,恰好遇见景行从镇上回来,他也没动手,就指挥着他阿父和我儿媳妇,几下就把安康救活了。”

“这般神奇?没了气的人都能救活?”

“肯定是真的,谁家当奶奶的能诅咒自己家唯一的孙子没气啊?”

“那不是,我可不像那些个没亲缘的老虔婆,对我家安康疼着呢。”祥婶子一瞪眼,又变脸一样,满脸慈爱地摸了摸方安康的脑袋。

方安康害羞地笑,点头说:“是真的。”

这下,就算有那迷信的客人,觉得谢景行能被亲阿奶说‘霉星’,克阿父克阿爹,心里存有一丝芥蒂,现在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下场面是彻底被祥婶子唱念俱佳的一番说辞弄活泛了,生意比平日还好,谢景行忙得腾不开手脚,只能抽出空对祥婶子几人感激地笑笑。

祥婶子看谢景行家生意没受影响,就带着方安康和华子悄没声息地离开了。

天天忙着做生意,日子过得飞快。

谢家摊子的生意越来越红火,腊肉汤圆更是一炮就打响了知名度,谢家摊位上又增加了几张桌凳。

随着家里存钱罐中的银钱越来越多,秋天的身影早已隐没,不知不觉步入深冬。

当日过后,许是真被吓破了胆,谢景行再没见过丰里村谢家人,生意做得平平顺顺。

入冬后,天气急剧变冷,幸亏家里有了多余的银钱,周宁赶着给出门做生意的三人一人缝制了两身新棉袄,就是这样,一来一回的路上,谢景行几人也都被冻得头脸冰凉,得在火炉旁缓过好一阵,才能让手脚暖和起来。

屿哥儿身体不好,谢景行原以为他坚持不了多久时间,没想到屿哥儿却一日没落下,天天准时来报到,做事也越来越顺手,甚至还能在他忙不过来时,帮他收拾几个碗。

黄娘子居然也放任了屿哥儿天天来他们这儿受冻,若不是徐护卫仍然尽职尽责守在屿哥儿身边,谢景行都要以为屿哥儿是失宠了。

屿哥儿今日穿着一身雪白色的织金长袍,外搭一件绣着水蓝色仙鹤纹样的短褂,腰上束着同样颜色的宽腰带,其上挂着一枚样式精巧的玉佩,脖子上还围着不知什么动物皮毛做成的雪白围脖,完全是一副出身于大富大贵人家中的小仙童模样。

谢景行刚开始还以为围脖是屿哥儿买回去的白狐毛制作的,屿哥儿却说白狐在他家里好吃好喝,现在天天躺床上躲懒睡觉,都不陪他玩了,那围脖是从家里带来的,他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

说着以为谢景行喜欢,想要摘下来送给他。

谢景行赶忙拒绝,他就是随便看看。

已经忙过了一阵,没人再要付钱,屿哥儿得了闲,把桌上客人吃完后留下的碗一一收起来,端到秀姐儿面前。

秀姐儿正在洗碗,满手水迹,只抬头朝着屿哥儿匆匆一笑,就又低头忙碌,盆子里本来摸着还有点烫手的水,现在只是微微暖手,她得快点将碗全部洗出来,不然景娃又要给她重新烧水,少不得会耽误做生意。

入冬后,谢景行一直想要跟她交换位置,他来清扫桌凳加洗碗,让秀姐儿去火炉边煮汤圆。

火炉边比其他地方要暖和许多,谢景行担心秀姐儿受凉,总摸凉水对身体不好。

无论谢景行怎么说,秀姐儿都没同意,一是她招呼不来那么多客人,这里不少客人都和谢景行熟识了,有的时候都不需要客人开口,谢景行都能说出他们想要些什么,那么多人来往,秀姐儿连人都没认完,也不知道谢景行是怎么记下的。

这倒还好,记不住可以问,关键是秀姐儿作为姐姐,可不愿让谢景行来受冻。

谢景行没犟过秀姐儿,最后只能时不时烧热水给秀姐儿用,如此,虽然还需要一直将手泡在水里,确实再也不冷了。

就是谢景行得受些麻烦,需要不时重新拎桶水烧开,也多亏天下商行院子里就有口井,离得近,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屿哥儿脚步轻快地走到谢景行身边,抬头看着谢景行专注的侧脸,“谢哥哥要喝点水吗?”从上午来这里就开始忙,谢景行一直站在火炉边,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也没过几个月时间,谢景行已比刚到周家村时长高了不少,他正穿着一身天青色的棉衣,全身上下都是周宁新做的,原来的那些衣衫全都短了一截。

谢景行摇摇头,“不了。”冬日时节,就算一直待在火炉边,他也没出汗,只觉暖和,没感觉到口渴,“你快去一边坐会儿,一直站着,脚不疼了?”

屿哥儿之前曾跟谢景行说过他会脚酸,也不是抱怨,就是想对着谢景行撒撒娇。

其实屿哥儿自己也没意识到他是在对谢景行撒娇,自然而然就那么做了。

是不小心被黄娘子看见了,晚上黄娘子哄他睡觉时,忍不住醋了几句,说屿哥儿在他们这些相处这么多年的人面前都不曾撒过娇,对着谢景行一个外人,却那么自然就做了。

屿哥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现在被谢景行调侃,已经过了这么久,屿哥儿根本不在意,“才不会再疼了,谢哥哥总爱笑话我。”

谢景行看见街那边好像又有人朝他们过来,没再多逗屿哥儿,“那边来人了,又到屿哥儿上工时间了。”

屿哥儿皱皱鼻子,用脑袋在谢景行后背轻轻碰了一下,才转向来人。

是林涵,这次他不是一个人过来的,身边人也不是林老太,而是一个比林涵约高一个头的少年郎。

那少年郎分明年纪不大,却是一副严肃脸,看着有些不近人情,只有在看着林涵时,眼里会闪过一丝柔情,他便是和林涵有婚约的寇准规。

寇准规比林涵大不到一岁,寇准规阿娘在怀胎十月时,知道了对家林涵娘也怀了身子,两家关系亲近,一日,两家一起闲聊时,寇准规娘随口说了句干脆两家以后就做亲家,林涵娘当即同意了。

本只是玩笑之言,没想到自林涵出生后,寇准规明明还是一个小娃娃,却无缘无故地就爱挨着林涵,林涵也一样,只要有寇准规在身边,哭的次数都少了,越长大关系越亲近,当年的无心之言也被当了真,就算林涵娘改嫁离开了林家,两家还是当着亲家处着。

前几年寇准规家还担心,林涵是地坤,寇准规只是个普通人,两人成不了,没想到寇准规前两年突然分化成了天乾,天乾地坤成婚,皆大欢喜。

寇准规自小就一张严肃脸,也只在林涵面前能露出个笑脸,性情端正,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爱读书的一面,寇准规家里人咬咬牙,供他进了学,现在在县城书院读书,只有放长假时才回来。

书院里有勤学岗,寇准规从没在同窗面前掩饰过他家贫,大大方方争取到了勤学岗位,平日认真跟着夫子读书,还要帮着夫子打理藏书阁,忙完后又会借着藏书阁的灯火抄书赚钱,只能趁书院放长假才能得空回宁和镇。

昨日一回来就听林涵说起这里新摆了一家汤圆摊,摊子上老板很好,有一个特别乖巧可人的小哥儿,他还和那个小哥儿交上了朋友,摊子上的桂花醪糟汤很好喝。

寇准规问林涵:“那汤圆也好吃吗?”

林涵摇摇头,他家十天半月的才能省下一文钱,带着鸡蛋去让老板冲碗醪糟鸡蛋汤,还花不起买汤圆的钱,“还没吃过,就喝了醪糟汤。”

谢景行看林涵和屿哥儿投缘,曾提过请林涵吃汤圆。

他和屿哥儿交朋友,纯粹是因为他看着屿哥儿就喜欢,没想靠屿哥儿得什么好处。

林涵也知道屿哥儿就只是在摊子上帮忙,摊子实际上跟屿哥儿没有关系,他和谢景行也不熟,不愿意给屿哥儿添麻烦,就没有同意。

只要谢景行或者屿哥儿一提起请他吃汤圆,他就找借口离开,次数多了,谢景行和屿哥儿也不再提及。

不用林涵说,寇准规也知道林涵没吃汤圆的原因,摸了摸怀里的钱袋,昨日他回来就将在县城赚得的银钱绝大多数给了家中长辈,他清楚家里供他读书的难处,他绝不能一事无成,必须得为家里也为自己搏个功名,因此还是更多地将精力放在读书上。

在县城快半年的时间,他也只存下了几百个铜板,一两银子都不到。

寇准规家里人知道他读书辛苦,存下这些钱更不容易,给他留了几十文花用,这时他带林涵去吃汤圆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屿哥儿见来人是林涵,没等林涵走到近前,就说:“林涵哥来了,今天还是要碗醪糟汤吗?”

林涵前几天才过来的,根据惯例,他再过来还得几日,今日就见着他,屿哥儿觉得意外又高兴。

林涵本欲省钱,可想着如果来吃汤圆,既可以照顾谢景行的生意,还能把寇准规介绍给新朋友认识,最后还是过来了。

“不了,这次我要一碗三拼汤圆和一碗腊肉汤圆,早就想尝尝你们这汤圆的味道,今日总算是能花得起钱,你别见笑。”

该说不愧有夫妻相一说,林涵也从不在屿哥儿和谢景行面前掩饰自己没钱的窘迫,和寇准规两人并肩站在摊子前面,笑着对屿哥儿说。

谁没有个日子难的时候,谢景行还有过更拮据的情况,“早就说请你吃,是你自己非不要的。”

屿哥儿自小是在蜜罐里长大的,从没为银钱烦恼过,可他共情能力强,善解人意,也没对林涵的情况显露过什么异样,只作寻常,“好啊,谢哥哥家的汤圆绝对能让你流连忘返,吃了还想吃。”

“那我可得慢慢品尝,留待日后花不起钱再来买来吃的时候,好好回味。”林涵接过寇准规递过来的钱袋,从里面掏出十二文,放进了屿哥儿伸出的手里。

屿哥儿把铜钱扔进陶罐里,疑惑地看着寇准规问:“这位是?”

林涵本就是想让两人认识的,“这是住在我家对面的书生郎,往日在县城读书,昨日才回来。”说到这儿,林涵顿了一下,之后才又不显扭捏地继续说:“也是我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婿,寇准规。”

谢景行在看到两人一起过来时,就猜到寇准规是谁了。

屿哥儿却是实实在在的小孩,脑袋里还没长爱情那根筋,看着寇准规连着眨了好几次眼睛,才惊奇地‘哦’了一声。

“小生寇准规,多谢各位往日对林涵的照顾。”寇准规对着谢家摊子上几个人每人作了一个揖,他已听林涵提及过谢家摊子上一文钱买给他们醪糟汤,还让自带鸡蛋的事情。

他在县城读书,见过的做生意的人更多,没有哪家这么好心,别人有心帮助,他也知感恩。

屿哥儿摇摇头说:“不用谢,林涵是我朋友,再说我们也没怎么照顾他呀?”

“你这书生郎,年龄不大,礼倒是多,汤圆煮好了,你们俩快趁热吃,天气冷,汤圆凉透了味道可就不那么好了。”谢景行一手端一碗,放在了不远处空出来的桌子上。

寇准规被一个年龄明显比他小的少年说教,也不介意,跟着林涵坐在长凳上,开始吃汤圆。

一碗甜的一碗咸的,两人交换着吃,明明没有什么太亲密的动作,却莫名显得黏黏糊糊的。

谢景行摇摇头,感觉身边一个两个都充满了恋爱的酸臭味儿,谢定安周宁就不说了,秀姐儿做活时,时不时会无缘无故地露出个甜蜜的笑,不用想就知道是想到了石天生,现在这两个更小的也是。

谢景行低头看向屿哥儿,摸了摸他的头,现在他已经能无视徐护卫,明目张胆做这些小动作了,幸亏还有屿哥儿陪着他,他不是独自一人做单身狗,希望屿哥儿能坚持久点,千万别小小年纪就跑去谈恋爱,一个人多自在呀,干嘛非得找另外一个人绑在身边!

被谢景行摸摸头,屿哥儿抬起头冲谢景行笑得眉眼弯弯,他也习惯被谢哥哥摸头和捏耳垂了。

没等他们多歇几口气,摊子前又来了一行四人。

四人都是十几岁的少年郎,不像寇准规身上穿着洗的发白的常服,四人都作一副书生打扮,锦制的衣帽,身带配饰,明显是镇上家有余财的富家子弟。

四人本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到了近前,看见穿戴精致的屿哥儿,还有一边站着明显不是常人的徐护卫,才稍微收敛了些,“镇上不少人都说好吃的汤圆摊,就是你们这里吗?”

就算如此,话语里的颐指气使也没少多少。

快到过年,宁和镇去县城求学或经商的人都回来了,奇葩也多了不少。

谢景行在现代也见过不少跟面前几人如出一辙的富家子弟,眼里丝毫没起波澜,“据我所知,镇上就我们一家汤圆摊,不出意外的话,你们口中的地方就是这里。”

屿哥儿更是眼都不眨一下,“想吃什么汤圆?一律先付钱再下锅。”宁和镇上的人再富贵,也富贵不过他。

来人也是向其他人听过的,都已经有了打算,“醪糟三拼汤圆,腊肉汤圆各四碗。”

此时恰巧有一桌人离开,四个人一人一方坐了过去。

寇准规看着四人面熟,应该是同一书院的人,可他们看表面就不是一路人,连名字都叫不出来,也没生出要上去打招呼的想法,低头专心和林涵吃东西。

那边四个人却是认识寇准规的,书院里出了名的穷小子,一副穷酸样,凭借着读书好,被不少夫子挂在嘴里,常常拿他身贫志坚教训他们。

四人中领头的那个用眼角不屑地撇了寇准规一眼,冷哼一声,也没搭理他。

谢景行一视同仁,煮了汤圆送过去。

大冷的天气,来的四个人手里却一人拿着一把竹扇,刚刚几人背着手,竹扇闭合着拿在身后,谢景行没有多注意,自然没看到。

现在几人吃着滚烫的汤圆,就将竹扇打开,对着汤圆扇,边吃边聊。

他们不觉得冷,谢景行却是看着都觉得齿寒。

寇准规就在他身边不远坐着,见着他的神情,大概明白他的想法。

刚好他也吃完了,走到谢景行身边,压低声音说:“谢小兄弟有所不知,大炎朝读书人一贯崇尚‘梅兰竹菊’四君子,尤以竹为甚,竹制品中又以竹扇最为读书人所喜爱,家里条件过得去的读书人,几乎人手一把竹扇,若是竹扇上题了首好诗,更是走到哪儿带到哪儿,从不离手。”

谢景行凝神细看,果不其然,四人手上的竹扇上都题着诗。

其中有一人可能觉得冷了,手上的扇子只拿着没扇动,上面的诗句直接映入谢景行眼中。

谢景行看清后,差点没笑出声,这也能算是好诗?

第050章

”笔懒旧诗新作,夜月冬雪酒温。散看花落风啸,疑似霜满后村。”谢景行不自觉喃喃地低声念出声。

寇准规诧异地看向他,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在街上摆摊的市井小老板居然也会认字,果然不能随便看低任何一人。

“这样的就是大炎朝的一首好诗?”谢景行不禁怀疑他刚才听错了,应该是那几个十来岁的少年郎自己信手而作,然后出于对自己的自信,盲目地像大众展示吧。

“这当然是一首好诗了,寥寥四句就将一幅冬日赏雪图描绘得淋漓尽致,只需闭上双眼,这幅画面变跃然于脑海之中,恍若身临其境。”寇准规闭眼凝思,“这可是通州府城四大才子之首的平浩然随性而作,不过几日便被传颂到中兴县,被中兴县书院学子争相背诵。”

谢景行不忍卒读地闭上眼,“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作为一个从小被唐诗宋词熏陶的现代人,他虽然不会写诗,可他也大概懂得一首诗的好坏。

更何况他可是十几所联校举办的诗词大赛冠军,脑袋里随便一首诗都比扇面上那无法言说的几行字强,让他夸那首诗好,他感觉有些对不起他从小到大的语文课本上的诗,也属实有些违心。

这是何等错乱的感觉,大炎朝上上下下那么多读书人,就真的找不出一个能写出一首比得上华夏诗歌的人吗?

这就是谢景行有所不知了,一个参加科举的大清朝人,说不定还是一个老书呆子,身上随身携带的都是科考用书,一首诗词都没带,去了远古时期,必须为生存与各种危机作斗争,哪有时间、精力写诗?

能把文字流传下来,将各种圣人之言保存还传扬开已是殊为不易。

他离世后,后人光是将那些科举用书吃透就已获益良多,“诗”这种文学体裁也才没出现多少年,大炎朝是有史以来最崇尚读书的朝代,能彰显读书学子风韵的“诗”才终于被广大读书人所追捧。

大炎朝也没出现惊才绝艳之人,谢景行背的诗可是中华上下几千年的精华,大炎朝短短的历史还暂时没有出现能比得上华夏诗歌一样质量,不过,再过几十上百年,就也不一定了。

谢景行现在是属于世界观被冲击了,那边另外三个少年郎也停下了手中摇扇的动作,扇面上的诗句又被谢景行看得明明白白。

“真心用尽交友人,金玉散尽载果李。果李飞花又逢友,呼朋引伴待故邻。”这是哪位人士这般狂傲,自我吹嘘到让见过不少非主流少年人荒唐事的谢景行,也只能抱拳惊叹,“中二少年欢乐多。”

“男儿有志不徇书,何须受贫逢人低。男儿有志不徇节,何须甘尘逢人笑。”这又是何等混乱不堪,不读书不求人就是气节,这得是怎样的王权贵族之人才能发出如此感言。

最后那首诗,谢景行没再看,这完全是在糟蹋他的眼睛,他记得屿哥儿也读过好几年书,求证道:“屿哥儿,那边扇子上的几首诗,写的都很好吗?”语气虚弱,似幻似梦。

屿哥儿收了铜板后,就没再关心那几人,此时谢景行问他,他才凝神看过去,不多时将四首诗全看了一遍,说:“虽不是极好,也能流传一时一地,勉强也算得上一首好诗。”

寇准规看了好几眼屿哥儿,没想到眼前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哥儿,不只会识文断字,还会赏诗。

屿哥儿说那几首诗只勉强算得上好诗,他却不觉得屿哥儿是在夸夸其谈,屿哥儿那种淡然的语气,明显是懂诗的人。

谢景行按了按额头,到底是他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谢景行经历了横死,经历了穿越,可这是他第一次怀疑人生。

屿哥儿看见谢景行的表情由一开始怀疑变得恍惚,以为他生病了,冬日生病很常见,担心地说:“谢哥哥,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怕他跌倒,屿哥儿走上前扶住谢景行。

谢景行把手臂搭在屿哥儿肩头做支撑,他得缓一会儿,难道是这个世界对诗的评判标准不一样?

谢定安和秀姐儿也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谢景行,可别是真生病了。

谢景行没想到自己只是一时被打击了世界观,就惹得众人担心,连忙摆摆手,道:“没事,就是这几首诗太‘好’了,我第一次看见,忍不住被其倾倒。”最后一句话,谢景行几乎是闭着眼说出来的。

“哼,算你有眼光。”谢景行这句话声音有点大,被那边几个吃着汤圆的少年郎听见了,这些诗当然好,为了配得上这几首诗,他们可是特意花大价钱买的最精美的竹扇,还专程去求了中兴县写字最好的大家,将诗题在扇面上。

当然,少不得送上一番好礼。

大冬天的,就算是将风扇向碗里的汤圆,四人就坐在一旁,或多或少还是会被风吹到,实在是冷,几人才停下动作。

现在被谢景行这么一夸赞,又开始使劲摇竹扇,生怕有人没瞧见他们手中的竹扇,还有上面的好诗。

就算风刺骨冰寒,又哪儿及得上他们当着这么多人炫耀时心里的火热呢。

男孩子这不合时宜的虚荣心啊,谢景行受不了地转过头,没眼看。

寇准规听谢景行说没事,旁边林涵也将碗里的汤圆吃完,还顺便将两人的碗收拾好,拿去给了秀姐儿,没有打算在这里消磨时间,两人对屿哥儿和谢景行说了声,回家了。

难得寇准规放假,他们都想多花点时间和对方相处。

谢定安和秀姐儿可说不出诗的好坏,他们也写不出来诗,听见谢景行的话,只当那几首诗真的好得让谢景行惊叹,信了他的话,没再多关注这边,各自又继续忙活。

屿哥儿却敏感地察觉到谢景行话里有话,仍然看着谢景行,担忧中夹杂着疑惑。

谢景行看出来了,可他现在正处于世界观坍塌后的震惊阶段,没有心思多做解释,一边又有人来,他也不得不去招呼客人,只能匆匆对屿哥儿说:“待会儿再说。”他还需要再缓缓。

今日临近午时才收工,之前谢景行虽考虑过做整日,最后还是放弃了,整日都在镇上摆摊太辛苦,回去还要准备第二日所用的材料,花费的时间太多,谢景行觉得不值得。

每天半日的收入,在谢定安几人看来已经非常可观,谢家几人都不是那种贪心不足的,都同意谢景行做半日休半日的提议。

在他们心里,亲人总是比钱财更重要。

将东西全部收拾放在商行后院,谢家几人习惯在石凳上休息一会儿,火炉里还有未燃尽的木炭,几人围在一起,烤着火,倒也不觉得冷。

现在院子里再没有外人,屿哥儿才又提起刚刚谢景行的异样,“谢哥哥,你刚刚到底是怎么啦?”屿哥儿还是觉得不是他说的那样。

谢景行刚刚一边煮汤圆,一边忍不住回想刻在脑海里的诗词,评判标准无论怎么个不一样法,他也实在说不出刚刚那几首诗比他记得的其中任何一首好。

上辈子他经历了九年义务教育,三年刻苦的高中生活,四年热烈的大学生涯。

无论哪一时期,他所受到的教育都告诉他,他所处的华夏,绵延数千年的诗词历史,经历了无数惊才绝艳的诗人,数不清的诗词里蕴含着的深刻人生哲理,富有感性的表现力和唯美的细腻表述。

首首意境深远,无比璀璨。

大炎朝的读书人,纯粹是山猪没吃过细糠,将糟糠当成了绝世美味。

不过世道如此,谢景行不予置评,可让他真心实意说好却是做不到的。

他泱泱华夏随便一首流传下来的诗歌,就能将大炎朝的诗秒得渣都不剩。

谢景行对自己国家的诗词文化感到由衷的自豪,这自豪是在上辈子十几年的学习生涯中一笔一划刻下的,已经深入骨髓。

“屿哥儿也觉得刚刚几首诗写得好,对吧?”谢景行问一直看着他,没移开过眼的屿哥儿。

屿哥儿迟疑着点了点头,在他的认知下,确实是这样。

谢景行笑了,第一次在别人面前,笑得灿烂。

虽然他写不出绝世好诗,可他的老祖宗们留下的遗产,也足够他骄傲,“可在我看来,它们只能勉强算得上是一首诗,遑论是‘好诗’了。”

院子里所有人都看向了谢景行,这话怎么都不像是他能说出口的。

谢景行与人为善,待人宽容,怎么也不会严苛评人。

“可可是”就算这是谢哥哥说的话,屿哥儿这次没跟以前一样,立即赞成。

以前的谢景行在屿哥儿眼里,可什么都是对的。

这就是两人所接受的熏陶不一样导致的了,认知不一样,屿哥儿也不能盲从。

谢景行没有强求屿哥儿的认同,沉默了一下,忽然说:“我给你念一首诗。”

屿哥儿这下眼睛亮了,“谢哥哥也会写诗?”

他在屿哥儿眼里是无所不能吗?“不是我写的,我只是无意间听到就记下了。”

就算这样,屿哥儿也很期待,不管是谁写的,都是谢哥哥念给他听。

谢景行记得的诗很多,最后选了在他昏暗青少年时期,最羡慕的那位的一首诗,:“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这才是意气风发少年郎,呼之欲出的豪爽,满满张扬之气,却只让人觉得钦佩向往。

屿哥儿本来只因谢景行给他念诗这件事而高兴,完全不在乎诗是好是坏,听完后却不由自主被这首诗吸引。

难怪谢哥哥觉得刚才几首诗不好,他现在也觉得,跟这首诗一比,他曾听过的不论是夫子、父亲,亦或是京城的其他才子曾挂在嘴边的诗,也都不堪入耳,根本及不上谢哥哥刚刚念出的这首诗半分。

“哇!”屿哥儿无法用语言表示出他对这首诗的惊艳,当下只能用最直观的神情和动作展现他的惊叹。

其他人就算不懂,见到屿哥儿的表现,也知道刚刚谢景行读的这首诗的不凡。

仅仅四句诗,屿哥儿记性也不差,谢景行只念了一遍,他就记下了。

可这是一首多么好的诗,屿哥儿担心自己不小心忘记,急急转身,“谢哥哥,你等等我,我去拿纸笔你写下来。”

蹬蹬几步就爬上商行二楼,这还是谢景行第一次见屿哥儿速度这么快。

商行二楼有黄娘子专门处理事务的房间,里面摆有一张书桌,上面时时准备着纸笔。

屿哥儿以前也来过不少次,他目标明确地跑向桌边,拿起桌上一张最好的宣纸,端上笔墨,又跑了出去。

徐护卫眼睁睁看着他家小公子转瞬来回,这是有多着急,都忘记吩咐他去办事,自己亲自动手。

看来这小子真像黄娘子说的,有些不凡之处。

屿哥儿很快回来,把宣纸仔细地铺在石桌上,“谢哥哥,你把刚才念的那首诗写下来,我想再好好读读它。”

屿哥儿的一系列动作出乎了谢景行的意料,原来不是这个世界的评判标准不一样,而是这个世界的诗就像是荒漠里出现的几根杂草,再不起眼也被当成了宝。

谢景行也没推辞,当年他的同学们吹拉弹唱样样精通,他只练得起书法,这对那时的他来说,是最方便、最便宜,也是他唯一能负担得起的特长。

他没钱去上专门的特长班,网上视频教程很多,他跟着临摹,博众家之所长,字体自成一派,很是潇洒俊逸。

谢景行接过屿哥儿递过来的毛笔,笔墨都是他用过的最好的,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动笔,挥毫间,四句诗便落在纸上。

屿哥儿看得呆住了,谢哥哥居然连字也写得这么好看。

徐护卫虽是个武夫,辨不清诗词好坏,可也不是丝毫不通文墨之人,他原来保护的驸马便是被不少读书人崇拜的大学子,探花出身。

跟随日久,近日才被派到屿哥儿身边保护,他写不出一手好字,却也知道谢景行的字不输他家探花,而且还是他从未见过的字体。

这个农家小子到底是从哪儿学的这手字,又是从哪儿听来的让他家小公子不顾身份,都要记下来的好诗。

谢景行毕竟只是这首诗的搬运工,他可没有将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的习惯。

最后,他在诗句的左下角仔细写上了“华夏唐李白”

“华夏唐李白?”屿哥儿跟着念出声,“这是?”他从没听说过。

谢景行放下笔,“华夏是一个神奇的国度,唐是这个国度其中一个朝代,李白就是这首诗的作者。”

屿哥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从来没听说过,许是他还没学到这里吧。

徐护卫扬了扬眉,这小子莫不是欺负他家小公子年少,随便编出来糊弄小公子的吧,他可从没听说过有哪个国家叫‘华夏’,大炎朝之前也没曾有过‘唐’这么个朝代。

屿哥儿一直在旁边等着墨迹干透后,才小心翼翼将宣纸卷了起来,回去后要让黄娘子装裱起来,挂在他随时都能看见的地方。

谢景行不禁失笑,屿哥儿小小年纪,居然还是个诗痴。

可他们已在这里耽误良久,该回家了,周宁还在家里等着他们。

同屿哥儿辞别时,谢景行第一次在屿哥儿脸上见着了心不在焉,以往可都是认认真真同他说“明日见”。

今日虽也说了,可屿哥儿却将不少注意力放在了手中被卷起来的宣纸上。

谢景行本还想着,既然屿哥儿这么喜欢诗,日后若有机会可以再为他背几首。

可看着屿哥儿这副模样,谢景行默默地将这个想法推翻,坏心眼地想着,“看来得等他哪天心情好的时候,才能回想起他上辈子都记过哪些诗了。现在,他到底记过哪些诗来着?他怎么都忘了。”

猫主子虽然可爱,可谢景行当初之所以想要将那只布偶猫买回家,全是因为那只布偶猫全心全意黏着他,不然,谢景行也只会偶尔去逗弄逗弄它,不会生起将它带回家的心思。

路上,秀姐儿没忍住问:“景娃,刚刚那首诗也是神仙爷爷教给你的吗?”

“是,神仙爷爷教给我的所有东西中,我记得最牢的就是华夏流传下的各种诗词。”谢景行又回想起他没日没夜在图书馆、校园里一切安静地方背诗词的场景。

就算他仗着记忆好,也很是吃了一番苦头。

谢景行忽然想到祝老伯之前提出的让他跟着读书的想法,或许他骨子里就想做条咸鱼,要是真去读书科举,那么多科举用书,章节注释,还是文言文,光是想着他就觉得累了。

车上都是自家人,回想起今日来他们摊子上吃汤圆的的寇准规和林涵这一对小情侣,谢景行问秀姐儿,“我看连中兴县书院的学子都已回镇上,已经腊月十几,天生哥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秀姐儿摇摇头,低眉敛笑,“我只知他们会在年前回来,天生哥是和村里人一起的,村里人决定什么时候回来,他也不确定。”

谢定安挥了一下牛鞭,牛鞭在空中打了一声空响,连过了几个弯,接下来都是平道,路也直,牛加快速度往前跑。

“该是快了,腊月十几后,大家都赶着回家过年,中兴县码头上路过的船只会减少,能做的活不多,也都被当地人抢着干,像我们这种山里去找活的人,这个时候在中兴县几乎已经寻不到赚钱的活计了,只能回村。”谢定安有过经验,比谢景行两人了解些。

秀姐儿闻言眼里闪过高兴,天生哥去了这么久,应该挣得不少钱,到时候肯定能把欠的账还掉,说不定还能存下些置办聘礼的钱,想到这儿,就算只是在心里想想,没有其他人知道,她也低下了头,悄悄红了脸。

谢景行几人到家,谢景君和谢若被包裹的严严实实,在堂屋里周忠义新做的小床上玩。

两个小孩已经会坐了,看见谢定安和谢景行进屋,激动地往前一扑,脸朝下摔在床上。

幸亏床上铺着厚软的棉被,也不疼,又立即翻身坐起来,“啊、啊”,两个孩子说着让人听不懂的婴言婴语,手直直伸向谢定安和谢景行。

话还说不清,动作倒是将意思表现得明明白白,这是想让谢景行两人抱呢。

周宁在堂屋守着两个孩子,山里冬日更冷,堂屋里烧着一个小火炉,是原来家里熬药用的,放在周宁面前,怕烤着谢景君和谢若,又怕冷着他们,离着小床不远不近。

看他们回来了,周宁站起身,“冷着了吧,快来烤烤火,暖暖身子。”

谢景行两人将冰冷的外袍脱下,换上一旁一直被周宁搭在火炉边架子上的棉衣。

棉衣被炉火烤得暖烘烘的,穿上后两人总算觉得没太冷。

将手放在火炉上方来回转了两下,等手也不再冰凉后,谢景行伸手过去将谢若抱在了怀里,坐在火炉边。

别看谢景君人小,却一身蛮劲,可能是遗传的谢定安,他被抱着时,爱站在大腿上蹬动双腿,谢景行要抱住他,不让他摔下去,得费一点力气。

谢景行刚回来,可不想跟谢景君比力气,选择了乖巧的谢若。

没等谢景君闹,谢定安就将他也抱了起来。

谢若被抱进大哥怀里,仰起小脸想和谢景行挨挨蹭蹭。

谢景行脸还是凉的,不敢让他碰着,往后避了避,只用已经暖热的手摸了摸谢若的脸。

谢若很容易满足,被大哥宠爱着,没如愿也一直笑着。

周宁端了饭菜进来,早就做好了,一直放在灶上温着,等他们回来一起吃,“饿了吧,先别逗他们了,快来吃饭。”

两人确实饿得前胸贴后背,“他们吃了吗?”这是在问谢景君和谢若。

“刚喝完奶粉,谢景君那臭小子最不听话,吃饱了还要往嘴里塞,又悄悄往外吐,幸亏景娃做了围兜,不然又得洗衣服。”周宁说道,往架子下面一指,刚刚谢景行取衣服的那个木架下面,还横着一根细竹竿,上面一边晾着几张尿布,另一边则挂着洗干净的围兜,围兜还是湿的,没往下滴水,看来已经洗了一会儿了。

也只有在火炉边,这些东西才干得快些。

谢景行先将谢若放回小床上,把小床往吃饭的桌边拖了拖,免得他们趁吃饭闹着要抱,到时候抽出手逗逗他们就行,两人都好带。

在谢定安把谢景君放回小床之前,谢景行伸手过去轻轻打了他小屁屁一下,“小坏蛋。”

谢景君只当大哥在跟他玩,“哈哈”乐出了声。

这辈子,他终究是志不在此。

屿哥儿恹恹地盯着面前的草地,刚刚的高兴已经一扫而空。

手落了下去,慢慢垂下眼,掩盖住了眸中的失落,没再说话。

祝世维看着眼前小少年脸上坚定的神情,眼底的决心透露出他不是胡乱作出的决定,而是经过深思熟虑才给出的答复。

第041章

祝世维心里无奈一叹,好不容易找到的好苗子,可他也不愿强人所难,豁达一笑,“看来我们是没有那份缘分。”

事已至此,谢景行也不好再多说,无论他说什么,都显得有点不识好歹。

最终,他也只能歉意地笑笑。

谢景行惊讶地看向他,他们从没见过,祝老伯怎么会专程来找他?“不知祝老伯找小子为何故?”

转身与祝世维面对面,正眼看着他,即使心中疑惑,可面对老者,谢景行一向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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