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想读书, 而是对于她们这些农村女孩来说，好像读个初中已经够了, 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 家长就催着她们出来打工了。

十六岁可以打工, 只是厂里不会买社保，工资也比正式工低。

远景, 冷清的街道三个姑娘原本叽叽喳喳地在说话。

小丽忽然提到：“要不我们晚点再回去吧。”

石秋萍几个室友出去玩回来在路上时候聊天。

三个女孩的脚步却不约而同地慢下来。

她看向小丽。

小丽的脸在夜晚的灯光下显得那么稚嫩。

但是没有办法, 不在这里干活, 去别的地方也一样低。

“嗯，她还在看书，晚点再回去呗。”小丽有点无所谓地说。

“可是好冷哦。”小雨搓搓自己的手臂。

总比在家里结婚带小孩好。

她们都有朋友已经结婚生子了，也跟她们一样年纪。

有了孩子, 就像是脚上被上了无形的镣铐一样, 走不掉了。

浓妆下的人其实也不过19岁而已。

“那我们回去, 去许文文她们宿舍坐会儿吧，真的有点冷呢。”小雨面容娇憨，有点不受冻。

“行，走吧。”娇娇做出决定。

镜头没有跟随三个人一起走, 而是停留在她们身后，她们的声音渐行渐远。

“希望她一定考上，不然我们可白白挨冻了。”小雨说。

随着她们身形在镜头中逐渐变小, 镜头也逐渐变暗，直至完全黑暗，仍能听见她们三个小声地为石秋萍祈祷。

“一定会考上的。”

“咔”林唯喊。

几个女孩蹬蹬蹬跑回来。

这场戏拍了第四次了。

她没说不行，只是觉得会有更好的。

林唯看着监视器。

“过。”她说。

场务拿着喇叭喊：“完工，收东西。”

工作人员们上厕所的上厕所，抽烟的抽烟，收东西的收东西。

荣嘉豪走到林唯身边，“怎么样？”他问。

林唯挺满意的，“可以，过了。”

荣嘉豪点点头。

把她的水杯从苹果箱上拿过来，打开盖子递过去。

“喝点水。”

林唯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

这几天的拍摄都挺顺利，大家都进入了状态。

多拍几次只是为了选最好的一场出来。

她喝了点热水，站起来抖抖身体。

屁股都坐麻了。

荣嘉豪也很辛苦，这也是他第一次当摄影师。

但是和林唯一样，充满干劲。

林唯可以花钱直接找一个成熟的拍电影的摄影师，但是他们之间有种旁人无法比拟的默契。

林唯愿意给他练手的机会。

他们算是互相成就。

几个群演过来，小心翼翼问林唯。

“这次可以了吗？”

“可以了。”林唯点头。

几人如释重负。

开心起来。

“一开始我还以为我们要演反派呢。”小雨说。

“对啊，我也以为，是那种偷偷在背后给人使绊子的坏女人。”娇娇说。

林唯说：“你们心里怎么想呢？”

她继续问：“会给她使绊子吗？”

三人对视一眼，都老实摇头。

不会。

林唯笑。

“那不就得了。”

不必多说。

也许真的会有那种事情发生，但是对于大部分女人来说，并不会这么做。

她们对于电影发展的思维就跟贾定顿是一样的。

有女性角色，那必然嫉妒女主。

必然跟女主争夺男主。

女主必然为家庭为男主牺牲自己。

林唯偏不。

她自己就是女人，为什么要拍出那种抹黑女人的电影。

不可否认世界上是有坏女人，但是那个界定应该叫做坏人里有男人也有女人。

他们拍的都是想象中的女人。

单薄刻板，不算是真的人。

真的女人，情感是很复杂的，就像她电影里这三个小姑娘。

也许一开始她们确实觉得石秋萍是格格不入的，但是当她们看到她的努力之后，也会用这种方式去支持她，就像林唯的室友对她一样。

看到她成功，她们诚心为她感到开心。

几个人都知道一切是假的，而且只要揭露出来，她就毁了。

但是没有人说出来。

林唯从她们那里得到的支持远比宁瞬恒和高宇给的多。

林唯对她们的信任也超过这两个人。

尤其对卢静。

这就是为什么林唯让卢静给自己当助理，商业的机密也毫不隐藏。

因为她们都知道彼此的为人，了解对方。

女性看到的话会更有共鸣。

三个女孩都挺开心，一方面自己没有在电影里演刻薄的人，另一方面，她们也觉得这样的发展更符合实际。

看到她能读书，其他三人心里有酸涩，但更多的是羡慕。

如果她可以逃离泥潭，那就逃。

她们默默为她加油，为她的成功欢呼。

荣嘉豪看着林唯。

其实她不一定有娇娇大，但是看起来神情成熟了很多，已经不像是一个大学生了。

沉着，冷静，逐渐有控场能力。

她的成长异常快，像是夜晚也在吸收养分的竹子。

一晚上就往下扎根十多米一样。

她的目光坚毅且有不掩饰的野心。

这光芒如此耀眼。

让他有一种没有喜欢错人的感觉。

他确实喜欢上了最优秀的一个人。

荣嘉豪看着她，觉得一种自豪油然而生。

为自己的选择和林唯的成长。

他看着林唯，眼睛里似有柔情万种。

林唯发现他的视线，转过头跟他对视。

几个小女生看到两人之间的气氛，都捂着嘴跑掉了。

她们别的不懂，不当电灯泡还是懂的。

林唯错开他的视线，耳朵已经在烧起来了。

如果是谈论工作，她基本不会有其他想法，但是他的眼神明显就不是。

人在不知道干什么的时候就会加装忙碌。

她收拾自己的东西，手机和水杯放在包里，苹果箱上还有她随身带的本子。

比起iPad，还是更喜欢纸笔摩擦的感觉。

一只修长的手拿起了那个本子。

递过来给她，捏着本子的手指骨节明显，手背清隽。

林唯接过那个本子，放在包里。

她的包看起来好旧了。

荣嘉豪看着那个和她身高明显不适宜的包，倒是很能装，里面什么都有。

“走吧，一起回去。”他说。

这几天高宇都拖着宁瞬恒在外面玩，不是打篮球就是打游戏。

基本不会来打扰她拍摄，她没心情在外面跟宁瞬恒扮演情侣。

她现在只想当好一个导演。

等拍摄完了，积压的视频再抓他拍就行了。

宁瞬恒已经成为林唯赚钱的工具，不过这些都是互利共赢的，宁瞬恒的账号也没少赚钱。

于是两人并肩往外走。

已经十一点多了，两人就像最普通的一对年轻情侣，都带着怯意和潮热。

林唯侧头看到他的手。

很漂亮。

让她想到刚才给她递本子时候看到的。

她很想握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想法出来以后没有勇气去执行。

他呢？

是不想握自己的手，还是不敢？

林唯想了一下，猛一下握住他的手。

荣嘉豪的脚步顿了顿，又继续走。

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原来他想。

林唯的笑意慢慢荡漾在脸上。

紧握着的双手，似乎有无限的力量涌出来，让她感觉疲惫好像都消失了一样。

她可以就这样牵着他的手，走一万公里，走到星月陨落，走到宇宙爆炸。

走到没有人的路边，她在花台边坐下。

两人看着路上的车来车往。

他紧张到手在出汗。

很不好意思地把手收回来。

心跳快到像是跑完了十个八百米。

林唯的头转向他。

闭着眼睛，头微微抬起，嘴唇轻启。

荣嘉豪看着她，低下头去。

什么话都不用说，真心都袒露在对方面前。

他亲吻了她的面颊。

林唯睁开眼，有些迷茫和不解。荣嘉豪原本想说他想有一个正式的名分再亲。这是对林唯的尊重。

可是无法抗拒，林唯那种渴望他亲吻的眼神。

他眼神黯了，被另一种感觉控制，大拇指和食指卡住眼镜，把眼镜摘下。这一次带着热烈和全然地接受去亲吻她。他们都不太会，跌跌撞撞，但是很快找到门道。

拿着眼镜的手压迫着她的腰，让她更靠近他，像是要融化在一起一样。

灼热的喘息，交缠的心跳。

分开的时候，他的嘴唇是润泽的。林唯的手轻轻抚摸他的嘴唇。

真好亲。

再抬头看他。

对，就是这样，他戴眼镜的时候特别禁欲，可是人就是喜欢去打破禁锢，去做不被允许的事情。她就是要让他和自己一起沉沦。

“唯唯，你愿意当我女朋友吗？”他问。

原本想准备鲜花、礼物和告白信。想等一切准备周全，给她一个仪式才说出这句话。

可是林唯不要那个，她要的只是一颗爱她的心，要的是在寒风中也能将她拥紧的人。

林唯看着他。

“如果我现在说想和你一起死掉，你会不会陪我？”原来她不是不渴望爱，而是内心深处如此疯狂且专制。

“会。”他毫不犹豫。

“好啊。”林唯看着他的眼睛。

“但是我不能和宁瞬恒分开，至少现在不可以，我要靠他赚钱。”她说。

“我知道。”对于同样有感情洁癖的荣嘉豪来说，其实好难接受，但是这个人是林唯啊，这就是她的工作和生活。

他想要她，就要接受这一切。

“你只能爱我。”荣嘉豪跟她额头相抵。

“好。”林唯给出自己的承诺。

又是一个灼热的亲吻，吻到两人像是冬日燃烧的焰火。

真好，这个人是荣嘉豪。

两人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一点多了。

好奇怪，原来亲亲也可以亲那么久，而且根本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酒店前面，两人牵着的手才分开。

他送她回房间，在她门口摸她的脑袋。

这么能耐的人，居然只有这么小一点点。

林唯指指自己的脸颊。

他俯身亲了一下。

“早点睡觉，那些东西别管了，明天我和你一起弄。”他说。

“好。”林唯知道他说到做到，不仅能给她拍片，还能剪片。

“你的脸，我也亲亲。”林唯说。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勇气一阵一阵的，好像看到荣嘉豪害羞她就会勇敢一点。欺负他，逗逗他，她就会很开心。

他俯身，林唯在他面颊上亲吻。

他的皮肤无暇且细腻，触感也很好。

不能再看他的眼睛了，再看一眼两人就又得腻歪，舍不得分开。

林唯推推他。

“好了，回去吧。”

“好，晚安唯唯。”

林唯把门关上。

门外的他耳朵和脸颊都是红的，心脏仍狂跳不止。

等他上了电梯，紧急出口里的人出来。

是高宇。

面上冷凝，走到她门口敲门。

林唯原本就还在门口站着缓和自己的情绪，门一响，就打开门，带着刚才的蜜意问：“怎么了吗？”

高宇冷冷笑了一下。

“聊两句。”

他走进去。

林唯松手，门关上了。

“什么意思？”他问。

“就你看到的这样。”林唯靠坐在沙发上，面上没有刚才的快乐。

高宇跟她对视。

她对他一点爱意都没有了，以前那些小女生的暧昧全然消失。她跟荣嘉豪在一起了，她的目光就只停留在他身上。

痛苦像是不断收紧的绳子，切割着他的心脏。

她嘴唇异常的红润，他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为什么。

他们进展太快了，这才认识多久？就真的这么喜欢他？

高宇呼吸困难，眼角带着泪痕。

双手撑着头。

嗓音已经不像是他自己的了。

“哦，那祝你们快乐。”他说。

意识和身体好像分开来了，没办法了，已经到绝境了。

她真的喜欢上荣嘉豪了，对，荣嘉豪就是好，成绩好，长得帅，为人处事成熟，最重要的是，他确实没有谈过，私生活干净得快赶上蒸馏水了。

他以前还觉得荣嘉豪这个人太古板了，不懂现在生活的快乐。

原来是他不懂，是他不懂事，贪图快餐的快乐，失去了跟她在一起的机会。

说不后悔是假的，但是没有办法重来。高宇低着头，久久没有说话。那种姿态，让林唯都有点害怕。

“你没事吧？”她问。

确实没有想到只是谈个恋爱，对他打击会那么大。

他摇摇头。

好像喝醉了一样。

邪念在心里迅速蔓延，他抬头看了一眼林唯。

“你知道吗？男人很坏的，他们会说很多话……”

他似有哽咽，眼圈是红的，但是面上又带上了最开始认识时候那种吊儿郎当的神情。

“来睡你。”靠在沙发上，找了让自己舒服的姿势，翘着二郎腿。

“只要能达到目的，什么都能说的。”他说。

林唯看着他。

“继续说。”她说。

今天倒要看看，他能说出什么来。

“会因为想睡你，或者从你身上得到什么，说爱你。跟你分享生活，跟你分享他的脆弱和痛苦，为你遭遇的过往露出怜悯，但是目的都一样。”他露出笑容，很坏。

“真的到了下一步，他会告诉你，只是在外面蹭蹭，真的进去了，会说不弄在里面，不会有事的，如果你真的怀孕了他会负责。但我要告诉你，他们不会。”

“如果在做的时候拍照片或者视频，不是为了留住你们的快乐，而是为了分享给他的兄弟或者传上网。”

他一口气说了那么多。

林唯看他的眼神却软化下来了。

“嗯，我知道了。”她点头。

高宇仰着头，看天花板，不想在她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

相机咔嚓的声音一下打断了他的痛苦和伤感，他侧头看，林唯正从镜头里看他。

高宇呆滞了一秒，随后是铺天的愤怒。

“不好意思，但是刚才那个角度真的还蛮出片的。”林唯说。

高宇盯着林唯，林唯盯着高宇。他真是给林唯气笑了。

“我知道你可以转型当什么博主了。”林唯说。

高宇内心尖叫。

“我他妈在生气你看到没啊！林唯你是不是要我死啊！”高宇怒吼。

林唯又不怕他。

有点抱歉道：“那你继续说完吧。”

高宇彻底疯了。

林唯就是来克他的。

算了懒得说，他站起来看林唯。

林唯在摆弄手机里的照片。

他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又是“咔嚓”一声。

真是操了。

高宇懒得说，直接往外走。林唯的手机还在后面咔嚓咔嚓。

高宇像是被激怒的猫，浑身的毛都竖起来了，下一秒就要咬人了，林唯仿佛还没有察觉。

算了。

算了吧。

高宇平复着自己的心绪，关门之前看了一眼林唯，随后松手。

林唯在第二天下午才被宁瞬恒告知，高宇自己一个人飞回家了。

他说这个消息的时候，眼睛看着林唯，他知道高宇是为了林唯才来的这里，当然也是因为林唯做了什么才走。

做了什么呢？

他的视线看向荣嘉豪。

她们成绩不是很好, 想读也读不了，而且对她们来说其实现在能自己挣钱就已经很开心了, 在家里有做不完的家务，挨不完的骂。

她们是没有根的浮萍，至少在这里是自由的。

“娇娇姐你说石秋萍那样真能考上吗？”小雨问娇娇。

镜头拉近, 娇娇很笃定地点头。

第四场第四次

“她肯定可以的。”

鲜活的三个少女。

都露出有些佩服有点羡慕的神色。

小雨问：“怎么了？还要去哪里玩吗？明天要上班诶。”

娇娇沉默了一会儿说：“因为石秋萍还在看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