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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醉酒

  • 作者:王妃麻麻
  • 类型:其他
  • 更新:2021-07-03 11:25:03
  • 字数:13110字

不过,真论起地位,我确实不如那些抱着金砖出生的皇族,太平能在宴席末位为我留有一席之地,我已经感激不尽。

我坐在那儿自斟自酌,听歌赏舞。人们淡笑风声,偶尔投来调笑的目光。我知道他们在暗地里说些什么,让他们说去吧,我不在乎。

可是,没有如果。在我宁海瑈心里,这辈子,注定只有一个暮晓川。

我后悔,没能好好珍视与他在万象神宫相处的日子-那些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最闲适的时光。我闭起眼睛,好像就能看见他在每个深夜专心修补壁画的身影,近在咫尺的距离,仿佛让我又回到了那座宫殿,在某个角落里,偷偷地,凝望他……

女人……我也是喜欢的,如果没有遇见暮晓川,卷进那件事情,我现在应该妻妾成群, 儿女满地跑了吧。

除夕之夜,我早早的到了公主府。虽然没有八抬大轿抬着,但我的出现着实在一众王公贵族中引起不小**。哼~那晚上,我的确打扮得风姿绰越。

我有些失落。我第一次意识到,我竟然是在意暮晓川的。那时候我用埋怨谩骂来掩饰内心对那个人的留恋……我害怕这样的感觉。

回到住处,我并没有立即去向太平请安。我写了一封信给鹤先生,因为在洛阳并未打听到他的消息,猜测那位教书先生可能已经回到长安,于时我命人将信送到淮汀阁。信中的内容,你应该也清楚一二,无非是谈了一下我的近况(做面首的经历只字未提),再就是询问暮晓川的事情-这也是我写信的首要目的。

花音走到我面前,端上一杯水酒,对我挤了挤眼睛,低声说道:“小哥哥,万象神宫的缮事你做得最快最好,眼下你可涨脸了,喏,这是公主赏你的!”

她先是抱怨一通我的冷落,然后发了一封掐金丝的贴子给我,请我除夕之夜去公主府赴宴。

能亲身得一封公主府宴的金贴,对于我这样的人,简直是不敢奢望的。我沾沾自喜,特意花大价钱新做了一身白衣裳,配上从长安带来的貔貅腰带。

我奇道:“公主如何得知?”

“这洛阳城里,有什么事能瞒得了公主!”花音说着将酒递到我面前。

我接过水酒,转脸看向太平,那位温婉的公主朝我笑着,点了点头。我微微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信发出的第二天,花音便闻着味儿来了。

我朝暮晓川那儿抬抬下巴,说:“那个,羽林军。”

花音朝那方向斜睨一眼,眼角眉稍透出些异样颜色,她哦了一声,说:“公主今日请的都是五品上的官员,暮大人当然在宾客之列咯,倒是我跟你,全是沾着公主的光呢!”她说完哈哈一笑,绕过舞姬走向太平,却是坐到了暮晓川身边。

我看见那两个人说了些什么,花音笑得很开心,暮晓川仍是一脸淡漠,端端地坐着,不动不摇,甚至连一旁的太平,他也没有多看一眼。似乎这富丽堂皇的所在,那些喧嚣艳丽的歌舞,没一样入得了他的心。

那天晚上大家喝得很醉,散得很晚。我喝酒如饮水,自然清醒得很,人群中看见那位蓝衣儒生正自走在我前面。我正要上前,一只手冷不丁从旁拉住我。

我回头一看,见花音微熏着双眼,便问她何事。

那女官不胜酒力,扶着我道,公主要我留宿。

不知怎的,我突然有些烦躁,几乎想也未想便对花音谎称醉酒,落荒而逃。

我一路快行,直到出了公主府大门,才敢松一口气。可是,我要寻的那个人却消失了。

他娘的,早知道,我刚才就不应该拒绝太平,这下可好,把公主也得罪了!

我踢着地上的积雪,一停一望的走在洛阳街头。那天是除夕,虽然很冷,但街道上张灯结彩,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不知道哪个顽皮的孩子扔了枚鞭炮到我脚下,冷不丁的一声闷响,把我惊得向旁边跳出一步。孩童们幸灾乐祸地拍手大笑,有几个大点儿的更是朝我扔起雪球来。

我被他们的天真感染,心情舒畅不少,随手从地上捏起一团雪球掷向他们。小孩儿灵活得紧,纷纷向旁避过,只见雪球从他们中间直飞了出去,撞上一个不相干的人,一个穿着蓝衣裳的男人。那一刹,我脑子有些懵,心下,却是窃喜。

也许是人来人往的磨擦太过平常,是以暮晓川对于雪球“突袭”毫无反应。穿过五彩虬结的纸灯笼,我看见,那男人站在一个摊贩面前,正专注地看着什么。

我悄悄靠近,发现那是一处卖糕饼的摊子。竹编的蒸笼,正滋滋地往外冒着热气。

那小子适才在公主府什么也没吃,这会儿一定是饿了。嗬,他爱吃那些玩意儿吗?

我停在离他几步远的一处摊子前面,细心观察他下一步的举动。我沉浸在偷窥带来的刺激感中,无暇去想,我那天一反常态的根由。

可是,暮晓川并没有任何准备掏银子的举动,他只是在看,一直在看。

他娘的,我都看得流口水了,他还没完没了了!

我失去了耐性,拨开挡在前面的人,冲到他身边。我以为他会马上发现是我,可他的眼睛连转也没转一下,仿佛以为我只是路人。

我朝那摊子一瞧,一扇打开的蒸笼里整齐的摆放着软糯的米白色糕点,糕点表面点缀着细小的花瓣。

原来是桂花糕呀!

我不屑的啧了一声,一手搭上暮晓川肩头,一边朝他一声招呼。

暮晓川慢慢地转过脸来,淡漠的双眼没有丝毫的波澜起伏,仿佛早就知道是我,或者,我在他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

“怎么?没银子买啊?我买给你呀!”我吊着嗓子调侃道。

暮晓川目不转睛的看我,好一会儿,开口道:“好。”

我有些讶异,我以为他会拒绝甚至回击我。可是,那男人就是那么让人捉摸不定。

于是我掏出钱袋,对老板说:“来两个桂花糕。”

这时,不知从哪里凑过来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儿,从旁抢道:“老板,我要十个桂花糕!”

老板一边装起两个拿给我,一边对那小孩儿说:“只有八个哩!”

“我要十个!”小孩儿不依不饶,伸出手道:“我有银子!”

我斜眼一瞧,那孩子手心果然托着一锭银子,再瞧他衣饰光鲜,应是这洛阳城里的公子哥。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了唐文渊。

“一屉整十个哩,要等下一屉哩!”老板笑嘻嘻的解释。于是那小孩儿不再闹,乖乖的站着等。

我把装着桂花糕的纸袋递给暮晓川,却见他正兀自看着那孩子。我大概猜到了他的意图。果然,他拿着我买的桂花糕走到那孩子面前。

“给。”他对孩子说。

男孩儿睁大了眼睛,好半天才有了反应,拿出一锭银子给暮晓川。

我们的左右郎将大人自然不会贪这便宜,当然了,花别人的银子做善事,自然不会心疼。

呵呵,都是玩笑话罢了,我宁海瑈又岂会心疼几文钱的东西。

男孩儿揣着十只桂花糕走在前面,暮晓川尾随几步,便停了下来,我不明就理,跟了上去。只见街角旮旯里,蹲着好几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我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十个。

男孩儿拿出香喷喷的糕点,依次分发给他们,然后站在一旁,颇为满足的看着食物在乞丐手里一点点变小……

我看着那些半大的乞丐,不知道如何形容那一刻的感觉,仿佛这十多年的经历只是一场长梦,梦醒时,自己仍然是那个在幽暗地窖里美滋滋地舔食残留在手指上的桂花香的私生子,狗儿。

我对暮晓川说:“你早就知道他买给乞丐吃的?”

他摇一摇头,却说:“那孩子,让我想起了一个老朋友。”

“是吗?”我嘲道:“你也有朋友?”

他转过身,双眸竟有些泛红,他说:“如今没了~他死了很多年。”

我听他言语哀愁,心下生出些不忍,对他强笑道:“没了就没了!走,咱们去吃酒!”

“我不喝酒。”他淡淡道。

我见他一脸认真,想起适才在公主府,好像真没见过他端过酒杯。军人,鲜见不沾酒的。我心下一溜,想到了一条计谋。

我对他说:“不喝不喝,咱们找几个姑娘听听曲儿,反正我在这地界无亲无故的,这大过年的,你就当陪我!”

暮晓川仍是不肯,我又说了许多好话,才将他硬拉上了半月楼。

我是那窑子里的熟客,老鸨识趣地引来两个姿容俏丽的歌妓,一弹一唱,媚眼儿直勾男人的魂儿。

可我的心思,全在暮晓川那儿。

我见他一本正经的坐着,便为他倒上一杯白水,笑道:“暮大人好像头一回来这种地方?”

“你倒是常客。”他低沉地回应。

“若是今后你寻不着我,便来此地~你不是,说要保护我吗?”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抬眼时,暮晓川仍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连水也不喝一口?”我问他。

“你想把我灌醉?”他挑眉道。

我心头一动,说:“白水罢了,喝不醉人的。”

他端起杯子在鼻下闻了闻,说道:“若再多兑一两水,我便闻不出酒味了。”

呵呵,他果然识破了我的小伎俩。

我尴尬地笑笑,把那杯子夺过来,假装闻了闻,故作镇定地朝门外大喊来人。

一直守在外面的老鸨一脸谄媚的进来,我喝道:“不是告诉你暮大人滴酒不沾,怎的拿来的水里掺了酒?”

老鸨脸色一变,忙不迭的赔礼,命人速速换了真正的白水来,方才罢休。

为了缓解气氛,我谈了些自己在长安的经历,顺便问了问那次在綄熙山庄,暮晓川最后有没有杀瞎眼张。

当然,旁边有歌妓在听,我问得十分隐晦。

暮晓川听完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我,说他答应了的事,一定不会反悔。至于张阿全,他那日离开时,那瞎子仍然昏迷,是以如今不知死活。

我还想问什么,就听外头顿时热闹起来。

我走到屋外楼廊,看见天上几朵瑰丽斑斓的焰火正散了开去。暮晓川走到我身边,双手撑着雕花扶栏,长长的叹了口气,我以为他会说什么,可他只是安静的看着远处不停绽开的花火,眼睛里黑白分明的清澈,掺不进一点儿杂质。

那是我第二回,不,应该是第三回,和那个男人,相遇在除夕之夜,看尽烟花漫天。

我看着他挺翘的侧脸,目光不自觉地移到悬在他左耳下的貔貅耳环。我突然醒悟,所有迷团,应是从我在綄熙山庄看见这只貔貅耳环开始的!那么,貔貅耳环,会是其中的一个突破口吗?

于是,我直接问他,那只貔貅耳环是从哪里得来的。

也许从踏进半月楼那刻起,他便清楚我的目的-盘查他与鹤先生的关系。是以,当我抛出这个不相干的问题时,他黑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这着实让我有些得意。

他犹豫了一下,低声说:“是我……朋友的。”

我脑子一响,想到适才在街上的对话,暮晓川唯一的朋友,那个死了很多年的朋友,难道就是唐文渊!虽然我曾经作过这样的推测,可是真正深究起来,这答案漏洞百出。别的不提,就说唐文渊入京之后,一定与其它死刑犯关押在一起,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认识什么朋友,即便是之前认识的,小孩子的友情难道能深刻到从千里这外的川蜀之地跟随到长安?

那么,真相很可能是,这耳环是暮晓川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或者,他根本就是唐文渊!

当再次作出这样的判断时,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我无法察觉自己的表情,只见到暮晓川的眼色渐渐起着变化,就好像,他看出了什么。

这时,老鸨亲自提着一盏紫檀小屉敲门而入。

呵~恰到好处。我正差此一着。

我打发了闲人出去,取了其中一碟糕点走到楼廊,对那男人笑道:“喏,适才没吃成,这会儿专程给你补上了。”

见到青花瓷碟里精致的桂花糕,暮晓川显得有些意外。

我拿起一小块放进嘴里,嚼了咽下,笑道:“放心,有毒我陪你一起死。”

暮晓川被我一逗,绷着的脸终于有了点儿笑意,他拿起一块,先是浅浅的尝了一口,然后整块吃了下去。

“滋味如何?半月楼的桂花糕可是出了名的甜糯……”我兀自夸耀,却见暮晓川转向里间,将紫檀小屉里的桂花糕尽数取了出来。

我倚在门边,看他一块接一块的吃着,心绪复杂。

街市上,那个男人专注的神情浮现在我眼前。为何,他对桂花糕表现出一种难以自拨的情节?这看上去,挺可笑的,可我,笑不出来,甚至感到心酸,我道不清原由,但很快,我便知道了答案。

我吩咐老鸨在桂花糕的馅料里掺了半月楼最烈的黄酒。糯米和桂花馅的甜腻很好的掩去了酒味,但若非暮晓川整块的囫囵下肚,我也很难保证不被他发现。

所幸,直到吃下最后一块,他仍被蒙在鼓里。

我坐到他对首,他的脸颊已经翻起了红晕,我递上一杯白水,他喝了一口,无意将杯子滑脱。

我略显紧张的拍拍他肩,问他怎么了。

他两手撑着额头,左右摇了摇,并不答话。我暗笑,看来酒性开始发作了。一个滴酒不沾之人,一两黄酒就可以要他命了,更何况,那小子一口气吃下这么多去。

“暮大人~暮晓川~”我叫着他的名字,着着他慢慢散了力气。

我坐到他身旁,捧起他脸,问道:“还认得我吗?”

暮晓川睁了睁眼,突然猛地推开我,站起来就想往门外走。

可他又鬼使神差地跑到了屋外的楼廓,我看着他就要翻出扶栏往下跳。

我的个乖乖!我被吓得跳起来,冲过去抱住他,喝道:“你小子疯啦!”心说,老子将你弄醉只是想套话来,没想到你一沾酒就耍酒疯,早知道便不该用这法子!

再说暮晓川红着眼睛,用力推我,还好,他遭了酒劲,力气只有平时的一半不到,不然,我非被他一起拉下楼去!

我死命的将他从扶栏拖了下来,他被我拉坐到地上,怔怔的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像只野狼一样,猛地将我扑倒,双手死死掐着我的脖子。

我从来没见过他凶狠的模样。那张清俊的脸上纠结着狰狞,扭曲,还有恐惧。我抓住他的手,拼死呼救。

嘭!有人在楼下点燃了一根炮杖,那声音响彻云宵,将我们两个惊得同时一震。

暮晓川受了刺激,慌乱地撤了手,缩在一旁,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委曲的看我。

难以想象,人前总是高高在上的侠盗,不,左右郎将大人,竟然会有如此不堪的一面。

但我已经不敢轻举妄动了,我的“阴谋”被这突入其来的变故彻底粉碎。我退到角落里,瞟了一眼外头,子时临近,远近都开始响起鞭炮,震耳欲聋。

暮晓川仍缩在那儿,只不过不再看着我,而是看着天空中不断升起的焰火。

焰火纷乱了夜色,照亮了他分明的轮廓。

我看见,他在流眼泪。一滴,一缕,流成行。

呵~我好像明白了,那个男人滴酒不沾的原由。

我轻轻的走过去,看见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好像,在说着什么。

我贴过耳去,可外面实在太吵,只能模模糊糊听到他不断重复的两个字,报仇。

“报什么仇?找谁报仇?”我惊喜的追加盘问,还以为今天晚上所有的计划全打了水漂呢,不枉我适才差点儿赔上姓命。

可暮晓川毫无反应,仍是喃喃自语。

也许是即将找到真相,我也顾不得他要耍酒疯,用力板过那男人的脸,在他耳边大声道:“可是为唐文渊报仇?”

没想到,身边的人突然停止了说话。我一瞧,只见他神情呆滞,像是受了惊吓。

我心头一动,一扬一顿地喊道:“唐~文~渊!”

呵~我曾经如此残忍地对他呢。他让我痛,让我生不如死,是我应得的报应吧。

暮晓川幽怨地看着我,那双黑亮的眸子里,擒着雾水。

我下意识的往后避开,却被他死死抓住了胳膊。我挣脱不得,心想完了,这小子又耍酒疯啦!

慌乱中,我看见他抡起了手臂,我急忙护住面门,心说打哪儿都行,就是不能打脸!

我就看见那醉酒的男人扑了过来,却是圈住了我的肩膀,将我抵死在雕花扶栏下。

……那是暮晓川第一次抱我。

他贴着我的胸膛,头枕在我的肩上,像一个孩子般的哭泣。

如此亲近的聆听他悲疮的哭声,感受他眼泪的热度,我再没了之前猎奇的心思。

我放下手臂,落在他背上。

在喧嚣的炮竹声中,我听见他断断续续地在我耳边念:“叫我的……名字……”

我拉住花音,问:“他怎么也来了?”

那女官疑惑的问我讲的是谁。

这时,太监通传,羽林军~左右郎将~暮晓川~到~

我脑子一响,整个人就僵住了。我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那个男人。

(二十一)醉酒

众人的目光都被聚集到了门口,只见一名儒生打扮的蓝衣青年迈了进来。

我不禁失笑,这小子连身像样的行头都没有,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来了吗?!

思付间,一名侍女将暮晓川引入厅堂,落坐在太平东首-这是极高的礼遇。

那夜之后,我在万象神宫又逗留了两天。总管大太监亲自验过壁画,确定没有纰漏后,终于准我离宫。

我以为暮晓川会来送行。那个说过要保护我的人,难道不应该清楚我的去向吗?呵~可他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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