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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 作者:假山南
  • 类型:其他
  • 更新:2024-03-19 10:42:14
  • 字数:13054字

景成十八年七月十五,闻青轻十一岁。

这一年,江醒十九。

日子太久,根本数不清。

闻青轻叹气。

欸。

她想象的未来这样美好,以至于常常盼望长大。

床头放小陶罐的位置,被她换上一只装满她志向的小木匣。

木匣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摆着几条绢布,太子殿下说“等她及笄”的那个晚上,她回到自己的屋子,为及笄后的生活真真切切地期待起来。

也是这一年,这个浩大的天地间,发生了几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与青要山上的几人有些牵连。

——“学阿兄想要的那样,一人一剑游历四方”“行侠仗义”“回幽州”“去京师看看”……

这只小匣子和江醒给她装满金叶子的那只一起,放在她床头。

第一件事:

明仙加冠后,家中开始为他说亲,他被烦得整日都不高兴,索性去了荆州。

荆州这几年水患很多,他泛舟江上时不慎落水,差点被淹死,被荆州的一个小县丞救下,高贵的明小郎君做事从来只顾自己开心,不在乎县丞官小,兴致来了就跟着他做了一个小吏,随他一起治水。

她畅想了一个晚上,将自己长大后想要做的事都写下来。

许春惊平定西北叛乱,班师回朝,陛下犒赏三军时,问许春惊想要什么,只要他有,尽可满足。

许春惊请召崔町入朝,封光禄大夫,享比二千石食禄。陛下欣然应允。

崔町上表陈情,拒绝不受。

这些事闻青轻都知道,她消息很灵通,从各处听来了。

只有一件跟江醒有关的她不知道,太子殿下不告诉她。

哼。

盛夏的午后,草叶茂盛,蝉鸣细细。

闻青轻推门出去,踩着地上错漏的疏疏叶影,踏上前往后山的青竹小道。

身后不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闻青轻回头望去。

水蓝色的天空下,女子一身翠衣,长发乌黑柔顺,用一根荷叶簪简简单单束起来,清简朴素,她并不是那种绝顶的漂亮,细颈上还有一条横贯锁骨的浅浅伤痕,只是眼眸清润透亮,含星带月,望来泠泠有光。

闻青轻觉得有点熟悉,一时想不起来她是谁,绞着眉头,在原地站了会儿L。

“轻轻。”她先喊出闻青轻的名字。

闻青轻一时没反应过来,懵懵看她。

女子在她面前停下,弯下腰,揉揉她的脑袋:“轻轻长高了许多,记不得我了吗。”

听见她熟悉的声音,闻青轻脑中灵光一闪,弯弯眼睛抱住她,脆生生喊:“将军姐姐!”

“将军姐姐怎么来了。”闻青轻牵住她。

许春惊对小姑娘的亲近很受用,眸中情不自禁浮出一点笑,说:“我有事要找你师父商量,轻轻做什么去。”

“我去见殿下,”闻青轻想起她从宋书口中听说事,犹豫一会儿L,拉拉许春惊的手指,说,“将军姐姐不要跟师父吵架。”

“我跟他有什么好吵的,他一点脾气都没有。”许春惊觉得好笑。

她听说过太子殿下简居青要山养病的事,见闻青轻亲近江醒,心中惊讶,却没说什么,捏捏她软软的脸,语带笑意,说:“去吧。”

又被捏了。

闻青轻揉揉脸。

呜呜好吧。

闻青轻与她告辞,独自往后山去。

闻青轻去时,江醒正在书房里。

“殿下!”闻青轻喊他。

他立于书橱一侧,从最上层抽出一卷竹简。清瘦修长的指节叩在泛干的竹片上,他目光清静平和望过来。

“殿下,我明日能不能下山过生辰。”闻青轻站在江醒前面,眼神晶亮,仰脸看他。

这正是她今日来此的首要目的。

她想跟殿下一起过生辰!

江醒一怔,微微垂下目光,碎发遮住眼睛,看不出情绪,说:“明日再说。”

他将取下来的竹简递给闻青轻:“你今天看这个。”

太子殿下最近总是很忙,没有时间盯她练剑,因而每天让她自己看书写字,回来再检查。

闻青轻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抱住江醒递过来的东西应了一声,却不大高兴。

……她明日过生辰呀,他都不陪一陪她吗。

闻青轻有点委屈。

江醒听见她的回应,嗯了一声,往门口去。

闻青轻跟上她,她声音软和,想再争取一下:“可是我很早就想去山下过生辰了,殿下明日没空吗。”

江醒推门的动作顿住,少顷,作出妥协,轻叹了口气,说:“好吧,明日下山过生辰。”

闻青轻终于开心起来。

书房的门关上。

院中,断断续续响起细微的咳嗽声。

江醒这几年,身体没有更差,却也没有变好多少。

闻青

轻听见咳嗽,顺着窗子往院中望。

少年扶着假山稍倾了倾身子,依旧是一副清冷病弱的模样,鲜红的衣料将脸色衬得苍白,宋书给他披上一件素白的外袍,絮絮说了什么,江醒恹恹应了。

没一会儿L,他们一起出门。

闻青轻才将目光收回来,乖乖看书。

太子殿下今日很晚都没有回来,院中的仆役送来吃食,没人陪她吃饭,闻青轻也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一块糕点就让人撤下去。江醒的书房一贯不留人侍奉,仆役将灯点上,便告退出去。

静室中,灯影憧憧,烛火映在竹帘上,在地上落下疏疏的光影。

闻青轻看了十来页书,又写了一页字,早就困了,一直等江醒才强撑到现在,左右等不到,她揉揉眼睛,摸到书房最东侧的一张小榻上睡觉。

夏夜清凉,星光灿烂,闻青轻盖了条薄薄的被子,阖上眼睛,没一会儿L就深深沉入梦乡。

半夜迷迷糊糊的,听见不远处响起浅浅的交谈声。

“殿下,从青要山赶回京师,快马加鞭也要半月,实不能再拖了。”宋书的声音落在烛光里。

“明日不启程,或赶不上太后娘娘的寿辰。”他语气忧虑。

“嗯。”江醒应了一声。

“殿下还不回京吗,陛下的手书已经来了三封了,”宋书有点着急,试探着问,“殿下是怕闻姑娘哭?姑娘已经长大了……”

室内安静几瞬。

闻青轻睁开眼睛,隔着几道竹帘,看见少年临窗坐在案前,月光脉脉如流水,落在他乌黑的长发上,他低头看案上写好的字,眸中也有几点清光。

江醒没有说话。

闻青轻刚刚睡醒,听见他们的话,有点茫然。

“殿下。”她下意识喊了一声,尾音湿湿的。

江醒注意到这里的动静,情绪稍显错愕,很快被掩下,“怎么在这儿L睡觉,冷不冷。”

他起身,掀起竹帘走过来,走近些才看见榻上单薄的被子,语气更冷,却不是冲着闻青轻,说:“宋书,带姑娘下去安置。”

宋书不知道刚刚的话有没有被闻青轻听见,一时也不敢说话。

闻青轻学剑之后,有时累了就会直接歇在后山。因而,院中专门为闻青轻留了一个干净的小屋,每日都有人打扫。宋书带她过去,又有女使近前来给她梳洗,换衣,如是忙碌了一阵,等到宋书把灯吹灭,所有人都出去了,闻青轻尤有些回不过神。

陛下召殿下回京了?

也是,殿下是储君,不可能永远待在青要山上的。

闻青轻可以理解,心情却还是闷闷的,她躺在被子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待得夜深,半梦半醒睡了一会儿L,再醒来,看明月偏斜,像是丑时。

闻青轻睡不着觉,从衣橱里拿出一件干净衣裳穿上,想出去散散心。

院中有仆役守夜,看见闻青轻出来,也不敢拦,只是问:“姑娘上哪儿L去。”

闻青轻含糊说:“出去赏月。”

盛夏的夜晚,万籁俱寂,月色清绝。

闻青轻迈上山道,循着月亮的方向一路往前,不知走了多久,走进一处树林。

山道一侧有小溪,清泉石上流,清辉一片;树上萤虫点点,林中浮着清幽的萤光,一眼望去温柔绚烂。

闻青轻曾经在白日来过这里,却不知道夏日夜晚的树林有这样的美景,大脑空白一瞬,心情却好了一点。

近处传来哗啦啦的水流声。

“你晚上不睡觉,来这里做什么。”清脆的声音从小溪里传来。

闻青轻循声望去。

红衣女子站在水中,浑身沐浴着清静的月光里。

她没有穿鞋,红裙垂在水中,裙尾已经湿了,黧黑长发用红绸扎起,松散垂下,一捋黑发垂在肩前,用红绳绑住,打了一个小络子。

注意到闻青轻,她微微偏头,目光盈盈,空灵柔软。

闻青轻呼吸紧了一下。

她……

她真的!好好看呀!

闻青轻出神间,红衣女子已经上岸走到她身边,她看起来年纪很轻,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身上有好闻的梨花的香味。

闻青轻还没说话,她率先弯下腰,眉眼弯弯笑着说:“你真好看,我喜欢好看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闻,闻青轻。”

闻青轻有点紧张,下意识在空中写笔画。

她写完,眼巴巴问:“姐姐怎么称呼。”

“我姓蔺。”蔺绮说。

闻青轻眼睛亮闪闪的,软软喊了声蔺姐姐。

蔺绮觉得她好玩儿L,轻轻摸摸她的头发,问:“你怎么独自在这儿L,不怕走丢吗。”

“蔺姐姐也独自在这里呀。”闻青轻说。

身侧的姑娘笑了下,她笑起来也好听,闻青轻耳朵发热,她捏捏耳尖。

蔺绮说:“我对这里很熟悉,不会走丢的。”

“蔺姐姐也住在山上吗,怎么晚上出来。”闻青轻平日里没有见过她,有点好奇。

蔺绮点点头,说:“我姐姐身体不好,我来给他采药。”

闻青轻这时注意到她背着一个背篓,背篓里装了不少草药。

闻青轻想起江醒,有点沮丧,垂着脑袋:“殿……唔,我师兄身体也很不好。”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蔺绮撑着下巴想了想,“偶然路过后山时见过,他病得不轻,却不会轻易就死,你不用担心。”

“真的吗。”闻青轻抬头看她。

小姑娘又软又糯,实在可爱。

蔺绮又笑起来,颔首说:“真的呀!”

“你看着不高兴,是因为他吗。”蔺绮问。

“……”

心事陡然被人戳中,闻青轻怔了一下,眼睛涩涩的,有点委屈,她揉揉眼睛,把心中想的事说给这个漂亮姐姐听。

她坐在月光下,把陛下召江醒回京

,江醒可能不会给她过生辰的事翻来覆去说了几遍。她或许真的不开心,语言也有点混乱。

蔺绮安静听完,开口:“原来今日是你的生辰。”

闻青轻点点头。

是的,今天是她的生辰。

“如此,我们来玩个游戏吧,”蔺绮从袖中拿出一枚铜钱,摊在手心,抬眼看来,眸中映着月光,清然带笑,说,“这枚铜钱正面是生辰快乐,反面是岁岁平安,你猜正面,我猜反面,你要是赢了,我就送你回去见你那位师兄,他也不会走,你们就一起过生辰,怎么样。”

“为什么我赢了他就不会走。”闻青轻目光茫然。

蔺绮不在乎地说:“讨个好彩头嘛。”

好、好吧。

闻青轻很难反驳这样的好看姐姐,她点点头:“好,我是生辰快乐。”

蔺绮指尖一抬。

铜钱跃至空中转了几圈,反射月光发出清凌凌的光亮,闻青轻眨了下眼睛,铜钱稳稳落到蔺绮手心,她五指微蜷,并不急着揭晓答案。

闻青轻想起铜钱的样式,问:“蔺姐姐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铜钱。”

可以铸吗。

“我从前有个哥哥,是个算命的,这种奇怪的东西就会多一些,我从他那儿L拿的,”蔺绮回忆着,“以前我姐姐不在,我过生辰时见不到姐姐难过,他就拿这种铜钱哄我,说猜对了就带我去见姐姐,但我总是猜不中,现在想想,不该在他面前猜测命数,他只是哄我开心、不想让我哭而已。”

闻青轻觉得神奇,对这个游戏的结果也在意起来,她低头看着蔺绮握着的手,有点紧张,问:“那我猜对了吗。”

蔺绮松开手。

——生辰快乐。

闻青轻认真看着铜钱上的字,眼睫颤颤,呼吸轻轻的。

她本来很不开心的。

但猜对了铜钱,心中便生出一丝对生辰的期待。

大概好彩头就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东西,分明得不到什么,平白无故就是会让人开心。

蔺绮弯着眼睛笑了一会儿L,把铜钱放到闻青轻手心,牵住她一只手:“走吧,我送你回去过生辰。”

一路上,月明星稀,远山之后渐渐升起一丝柔和的光亮。

天将破晓。

熟悉的小院已出现在视野之内,将出竹林时,身侧的人忽而停下,俯身与她平视,她的眼睛也很漂亮,黑的乌黑如玉,白的清静如霜,就在闻青轻觉得自己要陷在这双眼睛里时,眼前人摸摸她的脑袋,开口说话:“人生一世,忽然而已,要开心一些呀。”

院门推开,远远传来模糊的声音。

“去吧。”

闻青轻回头,看见江醒一身素白从院中出来,他只有睡觉的时候会穿这样的颜色,现在出来,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

殿下怎么醒得这么早。

闻青轻有点奇怪,她小跑着过去,下意识想要往江醒怀里蹭蹭,江醒拎住她的衣领,就是不抱

她,语气清冷如碎冰:“站好。”

闻青轻乖乖站好。

感觉殿下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殿下。”闻青轻小声讨好。

江醒不理她,让宋书带她去睡觉,清颧的手指捏捏眉心,他松了一口气,踏过门槛进去。

闻青轻又望了一眼竹林。

送她铜钱的姐姐又重新走上山道,她没有回头,懒懒散散捋了捋长发,走进清晨迷蒙潮湿的大雾中去。

手里的铜钱有点硌人。

闻青轻松开手,上下翻翻,怔住。

铜钱上下两面都是一样的字。

——生辰快乐。

闻青轻呼吸轻下来,她认真看了一会儿L,心中情不自禁涌出许多开心的情绪。

她回头,小跑两步跟上江醒,又喊殿下又喊师兄,一直跟他进了他的房间,力气很轻地扯扯他的衣裳,积极认错:“殿下,我错了。”

江醒扫她一眼,收回目光,说:“睡觉吧,睡醒再下山。”

他把闻青轻安置在床上。

闻青轻踌躇再三,终于问出口:“殿下今天是不是要回京师。”

江醒顿住,说:“暂时不回。”

“你是因为这个才半夜跑出去的?”江醒想到这种可能性,语气又冷下来。

闻青轻不敢说话,把被子往上拉拉,盖住脑袋。

江醒阖上眼睛,气得想笑:“混账东西。”

没一会儿L,宋书进来,闻青轻枕着太子殿下素白的袖角,已经睡着了,眼睛阖着,卷翘的长睫随着呼吸轻轻伸展,白净的小手虚虚握着,不知道藏了什么。

闻青轻睡觉时很乖,但有她在的时候,江醒鲜少有安心休息的机会,他索性不睡了,拿出一卷书看。

“殿下不回京师了吗,”宋书轻声问,“陛下那儿L该如何交代。”

江醒找了闻青轻半个时辰,神色倦倦,非常消极:“就说我病死了。”

宋书有点崩溃,情不自禁扬声嚷嚷:“殿下!”

这时,闻青轻不知道梦见什么,蹭蹭少年的手。

江醒给她掖掖被角,扫宋书一眼,让他闭嘴。

宋书看看江醒,又看看睡着的闻青轻,深觉任重而道远,回自己屋子编理由写信。

——

闻青轻醒来时,时至正午。

宋书说崔町来找过她一次,闻青轻于是先回了一趟前山。

她钻进崔町的书房,探头看他:“师父,我来啦。”

“师父找我有什么事吗。”闻青轻问。

“并无什么要事,你今日生辰想怎么过。”崔町搁下笔看她。

闻青轻在他对面坐下,说:“我与太子殿下一起下山呀。”

崔町颔首:“也好。”

闻青轻一路走来,也没有看见许春惊,于是问:“将军姐姐呢。”

崔町沉默片刻,说:“已经离开了。”

啊?

闻青轻微微睁圆了眼睛。

“可是、可是边关的仗已经打完了呀,”闻青轻语无伦次,“师父不曾留一留将军姐姐吗。”

崔町神色空茫,出神片刻,叹了口气:“她留下圣旨就走了,不欲与我多说什么。”!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崔町回信发出的第二个月,郎主把家业交托给三郎。

第三件事:

他一年有上千个想法,崔町并不指望他真的做出什么功绩,但还是给崔二爷写了一封信,希望二爷多磨练他,崔二爷自然应下。

第二件事:

闻青轻眼巴巴数着自己及笄的日子。

崔家屡次劝崔町娶妻回乡,继承家业,崔町一概不理,郎主今年终于认命。

他写信问崔町,崔家偌大的家业该交给谁。

崔町回道,“三郎谨而善思,勤而好学;待上以敬,待下以仁,奉亲以孝,侍君以忠;诚为君子,可堪托付。”

闻青轻的小陶罐里,麦芽糖早已吃完了。

她最开始还会下山再买来补满,扬州的麦芽糖清甜可口,比从渔阳带来的更合她的口味,但含在口中,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之后就不再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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