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定，连喜欢的食物都没有的小川梦子还更加糟糕。

是因为这是一种自我折磨的方式吗？就像苦行僧一样的行为？

他的咂舌声音非常大，在日本人的礼仪中，他们并没有默不作声的用餐习惯，这是对于食物的最高称赞。

说罢，他看着迟迟没有入座的小川梦子，邀请道：“都已经是小梦子付的钱了……不来吃上一口吗？”

说到这里，这个人坐在位置上，拿着筷子发出了津津有味的响声：“螃蟹真是太好了！好吃到我觉得活着就是为了吃上这一口都不过分的地步了！”

来这里消费吃螃蟹应该是他最为奢侈的爱好了……小川梦子不太想承认，就连对于物质生活没什么追求这一点他们都有些过于相似。

一张黑卡被她径直地甩到了地上，恰巧就是太宰治的手边。

“一亿日元，应该足够你活很久才对。不记名的卡，没有密码也没有挂失手段，所以你别不小心丢掉或者掉水里了。”

这样子复杂的自我剖析，现在的小川梦子一点也没有精力进行。

要知道虽然曾经担任过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可太宰治的消费水平却意外地非常低下。

和热爱名车、名酒、名画的中原中也截然不同，眼前这个人基本上没什么物欲，除了绷带就没见他主动买过什么东西，哪怕是喝酒，追求的也只是度数而不是口味。

这只是单纯的结果而已，没有什么别的意义。

“真是慷慨呢，小梦子。”捡起这张卡的太宰治微笑起来，“作为回报，我会好好服侍您的，金主大人。”

对于他骤然使用的敬语以及强调的称呼，小川梦子没忍住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在特定的人的面前，她学过的那些情绪管理总会不奏效：“你疯还没发够吗？上次那个蹩脚的玩笑？”

实际上，小川梦子都觉得这一笔钱有点太多了。

“坐吧小梦子。”太宰治友善地邀请道，“即使是为了拒绝，你也应该先听我说完才对……不是吗？”

哪怕明知道这又是一次被对方掌握了主动权，小川梦子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

为了避免更多的麻烦，现在花费时间会比较有效率。

再说了……

距离上次见面都已经快两周了，太宰治很少会对一件事情保持这么久的兴趣。

他到底想得到什么？

“给，这一款的清酒会更甜一点，小梦子喜欢甜口的对吧？”看见对方轻轻点头，太宰治脸上的笑容渐深，“我就知道！我可是有好好地留意这些哦！这也是情人非常重要的品质吧？”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又一次的，小川梦子无视了他的示好。

“还真是冷漠呢。”说到这里的太宰治突然换了一个腔调，口气也变得严肃了起来，“小川君，你的遗嘱更新多少版了？”

或许是作为下属或者弟子的惯性使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给出了回答：“……究竟第多少版，早就记不清了。”

“是吗？那我换个问法吧——最近的更新时间是？近期的频率又是？”

“……”

“我猜猜看……是来见我之前吧？所以才会需要一个小时。至于频率？三天一次？两天一次？一天一次……唔，平均一天到两天一次啊。”

哪怕她再怎么控制着表情变化，对方依旧能试探出想要的答案。

甚至连这样的失落太宰治都发现了：“倒不是小梦子不够格，只是你现在的状态实在太差了……再说了，冷读术可是我教给你的吧？当然对我不会起效……因为我非常了解你的反应~”

说到最后，他又暗示起了什么。

“你到底想要……”

“你知道吗！无论是再怎么美味的食物，如果一起吃饭的人非常扫兴，都会影响到入嘴的口感。”又一次打断了小川梦子的太宰治，用筷子夹起螃蟹，蘸了蘸旁边的汁，“赶紧吃哦，冷掉的话，会很浪费吧？毕竟还挺贵的。”

想到刚才账单上那一长串的零，以及对方此刻显然并不配合的态度，她沉默了一下，还是轻声答道：“……我知道了。”

比起责备和冷漠，更令人害怕的，是来自他人的好意。

再怎么不识好歹，她也依旧能分辨出对方此刻提醒她好好用餐的善意。

主食是非常暖和的海鲜粥。

对于许久不曾好好吃东西的小川梦子而言，甚至比昂贵的螃蟹更适合入口。

也不知道太宰治是怎么做到一边吃东西，一边还能口齿清晰地说话的，总之，他谈论着这些日子以来的遭遇，说起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殉情邀请被拒绝，第一次他对自己的编辑这么做的时候，对方甚至非常关切地询问他是否需要心理医生……

“我知道您很痛苦，太宰先生。但要知道，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

当太宰治惟妙惟肖地模仿起了女性的声音，小川梦子都忍不住笑了。

“心理医生完全不可能对我起作用吧！”太宰治说到这里嚷嚷了起来，“换成是我来替对方诊断还差不多！”

就像他说的那样。

心理医生对她也不会有什么效果，实际上，即便不考虑交谈需要建立在信任的前提，由于久病成医的缘故，大部分的治疗手段她都理解背后的运转逻辑。

倾诉和药物，前者她做不到，后者的副作用过于明显，一点也不适合。

如果说以前在中原中也面前她还能够多少袒露自己的脆弱，但现在，这个唯一的口子也被堵上了。

“要我说的话，和心理医生交谈还没有和小梦子聊天来得有作用呢。”简直就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太宰治冲着她微笑起来，“现在想想，当时教导小梦子的那段时间，都显得没那么无趣了。”

又一次的，小川梦子不知道自己可以说什么。

尽管太宰治总是说着轻浮的话语，总是随口拈来地说着谎，但是，她很确信现在的他说着真心实意的发言。

他是真的在表达对她的关心。

太宰治。关心别人的精神状态。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充满讽刺的笑话。

“……我已经糟糕到这个程度了吗。”不自觉地，小川梦子抓紧了手中的酒杯，“真稀奇啊，老师，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这么助人为乐了。在想要帮助别人之前，还是至少先确保自己不要被拖下水会比较好吧？”

“你在说什么呀小梦子，我可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拯救你呢。就像当时收你作为弟子一样，我可是出于自己的目的才这么做的。”太宰治凝视着端坐在他面前的这位女性。

好久不见了，这样不加掩饰自己表情的小梦子。

头顶上冷白色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一片阴影之下显得她脸上的黑眼圈更加浓重，现在的她甚至比上次的时候看起来还要糟糕多了。

至少那个时候她肉眼可见地非常急躁，而现在，毫无希望的眼睛只有尘埃落定的麻木。

一时之间，就好像那个曾经在他面前骄傲地说着“我的身心完全是喜欢中原先生”的家伙，只是太宰治自己的想象。

明明那个时候，那样全心全意的注视，会让旁观者都止不住地羡慕。

完全不行啊，中原中也。

仅仅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足以让她沦落成这个样子吗？

“对现在的小梦子而言，就连死在中也面前的愿望，都已经感到了羞耻吧？”即使是问句，他也完全是用肯定的口气说道。

“……我讨厌自作多情。”她回答说，却是间接地肯定了太宰治的说法。

“所以，请选择和我一起赴死吧。”又一次的，太宰治对她提出了这样的殉情邀约，“我并不是寄希望于小梦子移情别恋……对你浓厚的爱意，我早就知道的非常清楚了。”

这位黑发鸢眼的男性，在这一刻露出的笑容，甚至可以用“轻快”来形容了：“但是，在生命的终点到来之前，两个人在一起的话，怎么样都比一个人来得温暖才对吧？这可是对我们彼此双方，都互惠互利的选择哦。”

原本张开的嘴又合上了，确实，还是首领的太宰治曾经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太过于依赖经验的话会错失良机，任何决策都应该建立在充足的了解上，而不是固有的形象。

她当然一下子就想到他在意有所指什么了。

她曾经的愿望，所谓的“理想型”。

“帮大忙了呢小梦子！”太宰治双手合十，笑吟吟地道谢，“吓死我了！我还真以为可能要去刷盘子了！”

用金钱就可以买到的贴心情人，会被她掌控，会以她为最优先，会给予她陪伴，甚至还会做饭，让她不至于那么孤独的……理想情人。

一定要说的话，或许更符合的是日本社会下，普遍的“妻子”形象。

“真过分，我明明是非常认真地在向小梦子讨要这份工作机会哦？再不做什么的话，你就真的要彻底坏掉了吧？现在的你，应该非常需要一个出口才对。”太宰治看着皱起眉的对方，抢先打断道，“先别急着拒绝……无论是多么离谱的方案，在得到充分的情报之前都不应该贸然做出判断，我有这么教导过你吧？”

“也不知道上次是谁大放厥词说‘不会那么过分或者没有气量’。”小川梦子仍然站在饭桌旁，她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对方，“和某个出尔反尔的人不同，我现在的行程非常忙碌。”

她的声音非常平静：“以防万一，刚才结账的时候我在这里替你存储了大约足够你吃50顿的金额。以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