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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邪母亲

  • 作者:薄月栖烟
  • 类型:其他
  • 更新:2024-01-08 06:17:52
  • 字数:12416字

薛琦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深长起来:“他也才上任不到一年,过去的许多年……谁又能说的准呢?”

似意识到此言不妥,他又看了一眼天色,“你舅舅他们快来了,你母亲喜欢兰花,去花房里选几盆,待会儿给她带去罢。”

薛湛欲言又止:“此事本与长姐无关,那毒虽不致命,但万一出点岔子……”

姜离看着他,“二弟,你真不曾杀人?”

裴晏已带着大理寺之人离开,但正厅中,薛家一家四口还处在巨大的震惊中,因适才,姜离答应的实在是果断。

姜离定定道:“可您昨日说,裴少卿手上并无错案冤案。”

薛湛怔住,他未想到,这位长姐才回府三日,竟能为他做到如此地步,难道真是血浓于水吗?

薛沁也迷惑地看着她,姚氏戚然道:“大小姐,这可稳妥吗……”

薛湛闻言忙道:“我陪长姐同去。”

薛湛道:“我本也不怕查。”

他语气坚定,薛琦听的直摇头,“你还小,你不明白,大理寺的监牢可令真凶伏法,但也能屈打成招,若有人成心对付薛氏,你少不了得脱一层皮。”

……

姜离回府三日,却还未拜见过母亲简娴,这一切皆因简娴之病特殊,并非随时想见便能见的,但到现在,谁也未说明白她所患之病特殊在何处。

从前在长安时,广安伯府与薛氏交集甚少,她与薛氏之人至多在年节宫宴上打过照面,除了知道太子妃是薛氏女外,对其府上下印象极浅,又因为彼时薛泠已被拐多年,薛氏已放弃在长安城找寻,她甚至不曾听闻薛氏大小姐失踪,简娴的病亦从未听见议论,如今她冒名而来,薛府其他人就罢了,对简娴,她颇想尽一番心意。

薛琦冷静的最快,他叹道:“泠儿这些年,一定经了不少事,你医术过人,人又机敏,若真能早日破解那杀人之法,也算挽救你弟弟于水火了,他明岁要入科场,这案子定要速破,免得染上污名。”

说着他耸了耸肩,“非要说,也只有李世子确无嫌疑,他昨夜都没有碰过段严,他就当个富贵闲人,和段严也没什么不快……”

说话间二人到了府苑以西的花房,寒冬时节,薛氏的花房内一片咤紫嫣红,姜离一边赏兰一边道:“但一个人决定杀人,要么是有深仇大恨,要么是有极大的利益纠葛,再者为情所困,寻常嫌隙可不足以预谋杀人。”

薛湛灵光一闪,“段严是定了亲的,定的是淮南节度使孙佑昌家的大小姐,一月多前,我听说孙大小姐要退亲,但段氏不愿,还闹出些风言风语,哦对了,孙家的姑奶奶是赵一铭的婶婶,他们两家是有姻亲的。”

姜离意外道:“你不是几月未归吗?如何知道这些?”

薛湛咧嘴,“听回过长安的同窗们说的。”

姜离做了然之状,也不再多问,只仔细地选了两盆正值花期、枝条写意的墨兰,待再回前院,舅舅简伯承一家已经到了。

简伯承任许州刺史,最近一年,夫人方旋与独子简思勤都随他住在任上,姜离到许州时,一家人待她颇为尽心,后更是不远千里送她归家。

姜离上前行礼时,便见简伯承面色不甚好看,方旋看到她手中兰花,笑着夸赞,“一看就是柳州的上品墨兰,好清幽的兰香……”

没两句,方旋轻声问:“阿泠,说你答应大理寺的人要去试那致幻之毒?”

姜离明白过来,莞尔道:“舅母不必担心,我是医家,在江湖上见过百种毒术,这点儿致幻毒奈何不了我,我自己也想知道这案子是怎么回事。”

方旋抚了抚姜离肩头,有些忧心,“可江湖与庙堂大不一样,这里面有许多弯弯绕绕,舅母真怕你性子纯直卷进去吃了亏……”

姜离轻声道:“您安心,我若有不懂,自会问舅舅与您,您也劝舅舅不必担心。”

方旋也算与姜离相处了两个多月,知道她并非冒失大意之人,便点到为止,眼见时辰不早,薛琦带着姜离和简伯承二人往北苑去。

薛府占地阔达,五进主院并东西三进跨院,后花园以北一片极茂盛的竹林之后,还有一处平日里无人可入的独院,简娴正是在此地避世养病。

行过一片枯叶覆雪的小径,便到了书有“蓼汀”二字的院前,管家薛泰上前叫门,片刻后,一个鬓发花白的老人家打开了院门。

她先看到简伯承夫妻,继而目光一错看到了姜离,她面生动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小姐,奴婢拜见大小姐——”

方旋上前将人扶起,“芳嬷嬷快起来,阿泠是小辈,可受不得你这一跪,阿姐眼下在做什么?我们来看她……”

嬷嬷芳茗是简娴的奶娘,后来简娴出嫁,便随简娴来了薛府,她无儿无女,既将简娴做主子,亦将她做女儿一般疼爱,后来这些年,一直是她守在简娴身边伺候。

简娴因爱女而病,如今女儿回来了,怎不叫她激动,她抹了把眼泪,“今日夫人平静多了,眼下正在屋内,只需悄声些便好。”

几人放轻脚步进院门,便见院子里池塘曲桥、假山奇石,颇有江南园林意境,而那池塘的水冒着丝丝热气,竟是不知从何处引来的热泉,也因此,院内并无丁点雪色,芳花绿树相映,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初夏时节。

走过曲桥上檐下露台,芳嬷嬷忽一抬手——

“五月五,过端午,门插艾,香满堂……”

“吃粽子,蘸砂糖……”

“龙舟下水喜洋洋……”

低唱声从屋内传出,女子的声音虽低哑,却满含柔情,姜离随众人站在原地,有些不明所以,待吟唱停了,芳嬷嬷才继续往前走去。

房门紧闭,众人停在半开着的窗扇前,只见锦绣珠帘的厅堂里,一个着银红百花缠枝纹襦裙的中年女子正站在西窗贵妃榻边,她哼着童谣弯着腰,似兴致极好的打理什么,简伯承和方旋轻轻叹了口气,下一刻,姜离眼瞳狠狠一缩——

简娴直起身子,一下露出了贵妃榻上之物,那竟是一个极真切的娃娃人偶,身量不到二尺,正是一个两三岁女童的身量,简娴正将一件桃红绣锦鲤戏水纹的交领襦裙套在人偶身上,那人偶浓眉大眼,却是个一动不动的死物,但简娴面上是那般温柔怜爱,愈发另这场面诡异起来……

姜离呼吸微窒,“母亲她——”

芳嬷嬷未答话,屋子里简娴却对着虚空开了口,“莲儿,别忘记让厨房备雄黄酒,还有五色丝线,还有大小姐的香囊,明日一早出门时别忘记悬艾叶菖蒲。”

无人答话,但简娴却像得了回应,满意地笑了笑,忽然,她看了一眼窗棂,“阿泠该午歇了,今日养足精神,明日才可看龙舟。”

她抱起人偶步入寝房,只等她身影消失了,芳嬷嬷才哽咽道:“大小姐,您是景德二十二年端午走失的,那日老爷带着一大家子出城看玄武湖龙舟,晚上又去逛集市,在集市上出了乱子,您被拐子拐走,夫人苦撑月余,见再也寻不回您,便成了这般模样,后来的每一日,与她而言都是端午前一天,她、她就这样过了十七年……”

姜离万未想到,语声轻颤道:“母亲是悲伤过度,忧思成疾,患了疯邪之症,未请医家替母亲诊治吗?”

芳嬷嬷叹道:“怎会不治呢?夫人吃了许多苦,可不仅未好转半分,反而折腾的她体弱多病,神志大乱,这般由着她,身子反倒好些。”

简伯承道:“阿泠,你可治过此状病患?”

姜离如实摇头,“只治过癔症,但母亲病了十七年,已非寻常癔症可比,母亲可能认人?可有用药?”

芳嬷嬷苦涩道:“如今只用安神的药,认人认得奴婢,认得舅老爷,可夫人她只当自己还在景德二十二年五月初四,一旦惊醒了她,她便又回到您失踪不久之时,苦痛难当,癫狂无状,有时还有自毁之行,前几日下大雪,她便被惊着了,是以奴婢知道您回来了,却不敢让您来……”

姜离总算恍然,但她搜肠刮肚的苦思一番,竟也觉此症难办,“医治此等疯邪之症,我只听说过一种针术可用——”

薛琦狐疑道:“你莫不是说伏羲九针?”

姜离拢在袖中的指节微紧,面上泰然道:“不,是江湖妙手堂的鬼门十三针,但此针法已经失传,我看过几篇后人留下的释文,能用一二,但到底未习全篇要义,轻症尚可,重症却无用。”

简伯承安抚她,“无碍,已经十七年了,阿姐若能永远停留在这一日,对她自己而言,也没什么不好,这正是她最喜乐开怀之时。”

芳嬷嬷欲言又止,但想到简娴当年受的折磨,也生生忍了住,这时,屋内忽然传出一声闷响,芳嬷嬷立刻道:“奴婢得去照看夫人了,大小姐见到了,日后只需多来看夫人几眼,便也算全了夫人爱您之心了……”

她说完便走,姜离自连声应是。

再回前院,姚氏正带着一双儿女候着,当着他们的面,简伯承不愿多言,只对姜离道:“这三日整饬,府里能进人了,你今日随你舅母过府认认门,晚些时候,让你表哥送你去登仙极乐楼,只你自己,还是叫人不放心。”

方旋道:“你舅舅下午要去吏部衙门。”

薛琦无异议,眼下又无病患登门,姜离也自应好,多披了一件斗篷后,带上小锦同往简府去。

马车上,方旋握着她的手道:“适才你也看到了,这便是为何路上你问你母亲病况时,我和你舅舅都不知如何言说,这些年她癫狂之时不算太多,至少人未受苦痛,薛家也不敢慢待她,那些园子热泉也所需不菲,我们也就忍了姚氏掌权了。”

她淡哂道:“姚氏本是官户女,后家族获罪充入教坊司,成了东宫乐伎,那时候你父亲和太子走得近,她阴差阳错入薛府为妾。所幸她这些年面上还知自己身份,你如今回府不必忌怕,往后但有不快,有舅舅舅母为你做主。”

姜离听得感动,方旋又道:“你这两日看了不少病患?连我们府上的下人都听了不少你的传闻,快给舅母讲讲,哪些人家登门了……”

简府坐落在长安以西的通义坊中,宅邸精巧,楼台阔达,颇具气象,他们近一年未在长安常住,连着几日都在翻新荼败旧景。

二人说了一路私话,待到了府中,一听姜离晚间要去登仙极乐楼,简思勤却不担心,“有裴少卿在,想来不会出什么事端,他性子严正,绝不做没把握之事。”

简思勤只比真正的薛泠大四月,比姜离大一月,还未满二十一的他,对裴晏颇为崇拜,他兴冲冲道:“我自然陪你去,我也正想看看裴少卿如何断案的。”

姜离心底不是滋味,“表哥怎如此信他?”

方旋在一边笑的深长,“他还把裴晏当年写的《逍遥赋》裱在书房呢,当年去白鹭山书院也是为了裴晏,结果去之后裴晏不在书院讲学了,他便没了兴致。”

见姜离一脸不赞同,简思勤道:“妹妹有所不知,裴少卿文武双绝,这么多年长安城也无人能出其右,旁人我不会轻易服气,可对他,我是心服口服,你刚回来,只怕他的轶事都未听过几件,我来讲与你听……”

姜离:“……”

她干笑道:“舅母,我是否先去给外祖父外祖母上柱香?”

姜离逃得了初一,未逃过十五,上完香,又看过简娴从前的闺房,用膳时,简思勤先从裴晏那位同样惊才艳艳的父亲开始讲起。

裴晏的父亲裴溯,既是裴国公世子,还是景德十二年的状元郎,后入吏部,短短三年升任吏部侍郎,而此时他不过才二十二岁,也是同年,他与早有婚约的高阳郡主成婚,次年得子裴晏,裴晏的“晏”,是海晏河清的“晏”,正是裴溯忠君爱民之夙愿。

简思勤滔滔不绝,“只可惜,后来陛下有心让他外任历练,他在任上遇到时疫,赈灾时染了疫病,死在了任上,那时裴晏才五岁……”

方旋备下的晚膳极是精美,姜离本吃的香甜,可听着简思勤所言,她渐渐生出味同嚼蜡之感,她道:“表哥可觉胃部空虚,四肢乏力,头晕目眩,心房震颤?”

简思勤一愣,“不曾啊……”

姜离假笑,“已经申时了,表哥再不好好用膳,只需一两刻钟,表哥便会有此般不适之状了……”

简思勤先是不解,待仔细一想,恍然反应过来,“哦,饿的啊!!”

他忙止了话头用膳。

但刚用完,他道:“妹妹,不如我们早些过去,免得待会儿东市热闹起来,街上人多拥堵,且我猜,裴少卿定会早到的。”

姜离:“……”

马车从简家出发,的确远于从薛氏走,姜离无奈,与简思勤一同赶往登仙极乐楼,路行一半,简思勤终于将重点落在了段严之死上。

他道:“段严名声不太好,我从前还被他戏弄出丑过,段氏二房就这么一个独子,实在宠溺太过,但要说杀人,那几个同行的,我还真想不出来。”

姜离蹙眉,“戏弄出丑?”

简思勤无奈道:“三年前在白鹭山书院时,段严尚在进学,一次夜间我们都已歇下,却忽然听见外头有人喊进贼了,我一听立刻持剑而出,出去便见一人身上罩了一张黑布,段严几个都对那人拳打脚踢,我一看真以为是贼,立刻持剑相击,又将那人狠狠踩在脚下,他们见状退开,我便以为是我制住了贼寇他们才撒手,可……”

简思勤面露赧然,“可这时,那被黑布罩着的人,一把掀开黑布露出了自己的头脸,你、你猜那人是谁?”

姜离忍俊不禁道:“自是书院的夫子。”

简思勤大惊,“妹妹如何知道?!”

姜离无奈,“你讲的如此分明,自然不难猜到。”

简思勤苦笑,“白鹭山书院不许私携武器,他们是故意诱我的,那次我被狠狠罚着抄了百遍院规,自此,对段严避之不及。”

姜离拧起眉头,她在书院时段严还未去求学,倒不知此人实有些劣根之性,但还是那句话,这并不足以令凶手报复杀人。

马车一路向东,至登仙极乐楼时,距离约定之时尚有半个时辰,然而被简思勤说准了,裴晏当真早到了……

昨夜死了人,今日仙楼停业,他们上三楼时,裴晏正站在天字一号雅间门口,见她带了简思勤来,裴晏眉头几不可察的一皱。

简思勤热络地见礼,“裴少卿——”

裴晏点头,转身进了厅堂,姜离跟进去,便见齐膺和另外两个大理寺司直也在,雅间内已被恢复如常,琳琅锦绣,半点儿血污不见。

裴晏道:“我们在长安黑市找到了你说的鼠尾草毒,但并未探到凶手踪迹,因此,从证供入手格外要紧,今日齐大人和卢卓二人也一同试,因每人中幻术所见不一,人越多,越能发现规律,姑娘是医家,应比我们更懂其中玄机。”

姜离也赞同如此,裴晏便看向了一旁的简思勤,待会儿房内要用毒,简思勤杵在此地自是碍事……

然而简思勤误会了裴晏之意,他眼瞳一亮道:“我愿意!”

“赵一铭同在金吾卫,去岁两件差事本是他们同办,可最后功劳都在段严那里,只因肃王府和段氏急需朝中势力,恨不得段严明日便是金吾卫大将军,至于那虞侍郎家的公子,他们倒是和段氏走得近,昨夜段严对他十分热络。”

见姜离面露不解,薛湛道:“当年广安伯夫人便是出自虞氏,五年前广安伯府被诛,虞侍郎为了替他们求情被贬去襄州,去岁才回来,但当年是为皇太孙报仇,东宫和父亲都要重判,那虞氏如今自然站在肃王那边,可不就和段氏打得火热?”

薛湛与她同行在积雪未化的小径上,有风吹过,道旁木槿枝头的积雪簌簌而落,见她默然不语,薛湛道:“实在不知该如何感激长姐。”

姜离宛然道:“那便说说昨夜其他几位公子,我对他们了解甚少,你应当都认得,按你的了解,你觉得是谁害了段严?”

“长姐真要酉时去试毒?!”

薛湛咬牙道:“非要说的话,我觉得好几人都有可能——”

姜离侧眸看他,薛湛愤愤道:“段严出身段氏,虽不是大房所出,但借着段国公府和肃王府之势,做过许多不义之事,光我知道就不少……”

“比如,从前徐令则也在金吾卫当值的,官宦子弟凭着荫蒙入金吾卫是常事,但彼时段严处处压徐令则一头,徐令则气不过,这才转投了巡防营跟着他父亲,还有周桢,周桢如今正在他手下任都尉,他父亲是户部员外郎,但半年前患病提了告老的折子,年底便要卸任了,周桢平日里,就是给他跑腿打杂的……”

薛湛眼瞳一瞪,“当然!我可对天起誓!”

姜离莞尔,“那便值得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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