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相信，便是赵大人自己，都知道，自保对他来说、对整个赵家来说，才是最优解。

可是，他仍旧还是选择了放弃自己，保小。

赵雪柔在赵家应该算是伪装得相当不错的，这一点，不管是原来那一世的南宫凤，还是现在专门调查过赵家的云裳，都是认可的。

而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在听到赵雪柔说出“二公主要逼自己嫁给左殇景为妾”的时候，赵大人老太君如此精明的人，都没怎么怀疑对方言语的真假，就选择了相信。

云裳淡淡地笑容，淡淡地迎接两人的目光，淡淡地看着两人的目光从不敢置信到怀疑，再到最后的一片灰败与绝望。

对于现在的赵家来说，最重要、也最强大的，肯定是现在手握重权的赵大人本人，按照一般家庭的逻辑，这个时候，最重要、最优先要保住的人，就该是赵大人本人。

“曾经吧，本宫一直认为赵大人跟老太君，真真的是顶级聪明的聪明人，现在看来，还是本宫高估了。”

赵大人跟老太君互看一眼。

他的这个选择，颇为让云裳欣赏，也再次证明了这位赵大人果然是个眼光长远的人。

跟之前将自己抽身世外相比，这一次，赵大人终于知道，这件事情他抽身不了了。

诬陷公主那几乎就是等同于欺君的重罪，别说全家的人都陷进去，连累到五族之内的亲戚，都实属正常，这一刻，赵大人跟老太君再不敢心存侥幸，只求云裳能看在他这个当家之主都站出来的份上，能轻饶了家里那些无辜受到连累的孩子们。

他现在年纪毕竟大了，便是保住了自己现在的官位，但若家族内，没有优秀的后辈继承他的衣钵，那再多的荣耀，都会变成水中月。

再说了，赵家那位让左知琴暗恋心动的少年才俊，如此受到牵连，也着实有些埋没了他的才能。

“行，”赵大人的选择很符合云裳的胃口，她的态度也很干脆，“那就请赵大人在宫内等着消息，待尘埃落定之后，赵大人知道该怎么做。”

赵大人突然再行跪拜大礼，俯身在地，说道：“这一切都是下臣家教不严，是下臣的过错，请公主责罚下臣还有侄女，无论各种惩罚，下臣皆甘愿领受。只求二公主看在赵家多年忠君为国的份上，给家中其他孩子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听到云裳为老太君传御医的命令，赵大人神色之中顿时充满了感激，他再度对云裳行下大礼：“感谢二公主的体恤之恩。”

外面，红喜一边吩咐人去传御医过来，他自己则带了三四个太监，走了进来。

“先扶老太君去偏殿休息吧。”云裳对红喜说道。

红喜在这个时候，带了人进来，也是料到了云裳有此吩咐——既然都给老太君选御医了，就足以证明老太君此刻的身体情况欠佳，崇阳正殿并无可休息的地方，肯定是要将人移到偏殿去的——当下，就让身后跟着的几个大力太监，去搀扶老太君了。

“臣妇叩谢二公主。”老太君的声音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明亮，配合上她此刻灰败的神色，真的是像极了一个风烛残年、大限将至的老人。

知道原来那一世命运的云裳知道老太君的“死限”也确实就在最近几个月了，不过看她现在的样子，大概是受到的打击太大了，苍白的神色中透出了丝丝的死气。

老太君的年纪，在这个年代，已经算是非常高寿的人了，即便是现在去世，也算得上是喜丧——而这也是原来那一世，老太君去世不久，赵雪柔不用守孝、依旧可以正常嫁给左殇景的原因——不过，若是这个时候她去世，多少还是让云裳觉得有一些不太舒服。

天道循环，重回轮回的云裳，其实一直在秉承一个原则：跟自己无关的人或是事，她轻易是不会去干涉对方的命运轨迹，死也好，活也好，那是命运的道，是每一个人自己该经历的劫。

老太君这事，她之前根本没打算过插手，可现在老太君的死亡时间貌似是提前了，而这提前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己将原本该在大半年之后才发生的事情，手动地提前到了现在的时间。

云裳就不能认为这跟自己没关系了。

而且，说实话，虽然老太君做了跟赵大人一样的选择，但在原来那一世里，她跟南宫凤之间，其实毫无瓜葛。

深吸一口气，原本等御医来了，自己就该离开了的云裳，最终还是停留下了脚步。

原来那一世里，老太君是在御医医治无效的情况下离世的，这一世，只怕极有可能还是重蹈覆辙。

御医很快就来了，不出云裳的意料，御医做出了准备后事的判断。

御医的摇头，让一边的红喜跟着脸色都沉了下去，而还在正殿跪着的赵大人，却对此毫无所知。

就在这时候，一声清朗的声音突然传来，打破了压抑沉重的氛围：“去把正副院判都叫来。”

——这是云裳的吩咐。

院判，便是太医院的院判，御医中医术的佼佼者。

红喜意外地看了云裳一眼，随即领命：“是，二公主。”

要叫正副院判都过来，那就不是一般的太监能请的了，这一次，红喜自己亲自去了。

不一会儿，正副院判就跟着红喜一起来了。

红喜回来的时候，看到已经守在老太君床上，泪目涟涟的赵大人，还楞了一下。

但他看其他人都没什么异常的反应，也就猜到了赵大人多半是公主叫过来的——毕竟，先前那位御医都已经说了准备后事。

正副院判一到，赵大人立马让出了自己的位置，便于让两位院判打人诊治自己的母亲。

两位御医里面的绝顶高手，望闻问切一番后，眉心死死地纠结在了一起。

然后两人站到了一边，叫上了最开始的那位御医一起，开始讨论、商量老太君的病情。

三人的声音刻意压抑得很小，但在一个房间里面，只要云裳想要听，那就是能听得清清楚楚。

听到三人最终讨论出来的办法，并不能针对老太君现在的情况，云裳就知道，最终还得自己出手。

“你干嘛？”皱着眉站在一边的南宫瑾，发现了云裳似乎要走动的样子。

“我去问下御医情况。”云裳指了指三个御医的方向。

此刻，三人正缩在角落里，讨论得正热闹。

南宫瑾原本是不想让云裳去的，云裳又不懂医术，去问了又能怎样呢。

再说了，她也看得出来那三位御医不乐观的脸色。

可她还没想好怎么拦住云裳，云裳丢下那句话，就已经径直地朝着御医们走了过去。

望着她的背影，南宫瑾也只能摇摇头。

这个时候，南宫瑾是做梦都想不到云裳过去，是为了给三位御医支方子。

她只是因为云裳可能心存愧疚，所以才有些着急老太君的病情，主动去问三个御医的。

这个时候，她甚至连最不乐观的情况如果真的发生了，自己应该怎么安慰云裳的话，都想到了，然后她就看到了云裳过去，似乎是对三位御医说了什么话，正对着她这个方向的两位御医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至于背对着他的那位，虽然看不到脸，但南宫瑾就是有一种莫名的肯定：这位御医的脸上，只怕也是同款的震惊。

震惊之后，其中一个御医就急急地问了云裳什么问题，然后云裳回答，又有其他御医继续问，云裳再回答……如此循环了几次之后，正对着南宫瑾的两位御医的脸上，神色已经从震惊变成惊喜交加。

“微臣这就安排。”云裳提出来的解决办法，简直是打破了院判对这一类病症的了解，他从未想到还有如此的方式来解决眼前的问题，当下连云裳一个养尊处优长大的公主，到底是如何知道了这样惊才艳艳的方式的困惑都抛弃了，立马就张罗起了。

倒是副院判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云裳，只是当下救人要紧，他也没说什么。

至于最后那个御医，两位院判都不说话，他更不可能张口去问云裳什么了。

就在三人准备按照云裳提供的办法去尝试的时候，又被云裳叫住了，叮嘱说道：“记住，如果没救好老太君，你们尽管说出真相，责任本宫会全部承担；但若治好了，今日之事，请三位保密，权当人是你们治好的。”

“这……”三人没想到云裳会提出这么古怪的要求来。

“这是本宫的命令。”云裳又说道。

这下三人也只能一起应声：“是。”

公主的命令，云裳相信三人不敢不听，但她同时也知道，自己刚刚提出来的诊断治疗方案，对医者的诱惑很大——换了云裳也是一样的，作为一个大夫，自己都觉得治不好的病，突然就有一个人，轻轻松松地就说出了一个解决办法来，她至少也是想要继续跟这个人讨论医道的——三人空闲下来，只怕肯定会找机会来问自己。

不求知道她堂堂一个公主，怎么会想出如此医治办法，也求可以继续讨论医道，发扬光大医术。

好在赵雪柔的问题解决之后，云裳也只剩下了一个左殇景，想必停留在这个轮回世界的时间已经不会太多了，三人不来问就算了，若是来问，她小小地拖延上十天半个月的，还是轻松的。

而等十天半个月之后，她的因果清算完毕，离开这个世界，剩下的“故事”，就是这方天道自己续写了。

其实也不是云裳不想要将自己的一身医术传授出去，只是她晓得的东西，根本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她可以偶尔作弊，拿出来救救急就算了，还是不能太过分，直接传道下去了。

每一个世界，每一个轮回，都有自己的命运运转逻辑，那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的道，她一个即将要被从这个世界彻底抹消存在的人，还是别太多地在这个世界留下自己存在的痕迹。

其他不说，人天道抹消处理起来，也很是麻烦。

三位御医按照云裳的办法，终于还是将老太君从死亡线上抢了回来。

看着安睡下去的老太君，赵大人对三位御医都是一顿磕头感恩。

“赵大人，实在是担当不起。”太医院院判拦住了赵大人，他看了一眼云裳，想到公主之前叮嘱的，人救好得保密的吩咐，他只能模棱两可地说道，“要感谢，你还是得感谢二公主。”

医方是云裳提供的，没有云裳的医方，他们根本救不下来老太君，这是院判话里的暗示，但他知道，赵大人只会理解成：他们三人都是二公主吩咐叫过来的，所以赵大人还应该感谢二公主。

“是，老臣叩谢二公主。”赵大人顺着院判的话，就表达了对云裳的感谢。

云裳倒也没有推拒，她点了点头，正要说些什么话的时候，如兰从外面进来了。

“公主……”如兰欲言又止地看向云裳。

云裳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吩咐人看好老太君，也特赦了赵大人就在跟前照顾后，跟着如兰走出了崇阳殿。

“传御医来为老太君看看吧。”

“是。”

“下臣明白。”

云裳再度点点头，又看了一眼老太君。

云裳的话音刚落下，赵大人、老太君两人就都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望着云裳。

原本老太君的身体就有些熬不住了，此刻还坚持跪着，也是强弩之末。

想了想，云裳高声叫道：“红喜公公。”

“老奴在。”红喜立马在外面应声。

“让本宫猜猜，赵雪柔是不是告诉你们，本宫发现了她跟左殇景曾经的关系，又嫉妒她的才气，索性就想了这么一个损招，让她嫁到左家当妾，作为对她的报复？”云裳慢悠悠地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左殇景跟赵雪柔曾经差一点就定亲的关系，在左家跟赵家，并不算是什么秘密，以这个为前提，来猜赵雪柔的算计，十分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