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冲着他不赞同地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韩金生对云裳向来是言听计从的，尽管心中对女人的犹豫，有着很大的不满，但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既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云裳又说道。

云裳连续强调了两遍之后，女人终于明白过来她要说的是什么意思了：她是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女人一愣。

回头，韩金生看向云裳。

见女人似乎没明白云裳的意思，韩金生在一边补充说道：“就是要重新投胎做人的意思，你总不希望你的儿子一直当个漂泊无依的鬼魂吧。”

“我……”女人一下被韩金生给问住了。

云裳不说话，韩金生不说话，女人自己也不说话，场面一时之间，非常安静。

韩金生看出了女人的犹豫，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目光来，他张嘴，就想要再说什么。

可云裳的手，却先一步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个安静保持了五六分钟的时间。

“我……”女人出声打破了安静，“……我知道了。”

韩金生皱皱眉，他有些不明白女人说的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在这之前，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女人的双眼猛然瞪大，那一刻她连呼吸都停了下来。

“妈妈……”

黑暗之中那个声音，再次叫道。

“桐、桐桐……”女人的声音带着颤抖，她整个人也都在发抖，“是、是你吗？”

“妈妈……”那个声音再一次叫道。

“桐桐，我的桐桐……”这一次，声音清楚地就像是在自己的耳边响起来，女人终于不再迟疑，她大声地叫出了自己儿子的名字，“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我就在你身边，妈妈，我一直都在你身边……”桐桐的声音就在女人的耳旁响起来。

女人循着声音摸过去，却什么都没有。

“桐桐、桐桐……”女人着急地叫着，手在自己的身边周围，不断地挥舞、摸索，仿佛一个看不见的盲人，在找寻什么。

“妈妈、妈妈……”桐桐的声音也是着急的。

黑暗之中，其他的人看不见，可作为鬼魂的他，却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他看到了自己母亲摸索的方向，他朝着她的手挥舞的方向站过去，可每一次，女人的双手都会从他的身体上穿过，然后她在换一个方向，他也跟着换方向。

“桐桐你在哪里，你在哪里，让妈妈看看你，让妈妈再看看你……”女人的声音打着哽咽。

“妈妈，我就在你身边，我在这里啊……”

“等一下！”云裳出声阻止了这看上去永远在循环的“找人”，她对一人一鬼强调说道，“都别动！”

说完，女人就听到了“啪”一声响，接着，因为阻挡了外面光源而漆黑一片的房间里，突然之间亮堂了起来。

下一刻，女人反应了过来，这是云裳打开了办公室的灯。

灯光充盈了整个办公室，而在亮光之下，女人看到了那张在黑暗中保持着莹莹光芒的符咒。此刻符咒一如她在黑暗中看到的情况一样，悬浮在空中，四周依旧保持着荧光，只是那荧光现今在灯光的衬托下，显得非常的暗淡，似乎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熄灭了去。

但这对女人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对她来说，最重要的，还是要找到自己的孩子，她的桐桐。

可是现在整个办公室都是一目了然，根本没有桐桐的痕迹，甚至连桐桐的声音都没有了。

“不不不……”心上涌上了一个可怕的猜测，女人脸色的血色如潮水一般霎时褪尽，她的下唇颤抖着。

就在这时，先前黑暗中听到的那个声音再度出现了：“妈妈……”

听到桐桐的声音，刚因为心中那个可怕的猜测压得喘不过来的女人，顿时心中大石头落到了地上，她吞咽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说道：“桐桐，你在哪里？”

“我一直都在妈妈的身边，”小男孩的声音中充满了委屈，“妈妈你为什么看不到我？”

“我……”这个问题，女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就在这时候，云裳上前，将漂浮在空中的符咒，蓦然拿在了手里，然后在女人疑惑加吃惊的目光中，将那符咒贴在了女人的额头上。

“这……”

云裳的动作尽快，快到女人根本没反应过来，而本能地发出了一声“这”之后，女人只觉得一股清凉的感觉从那符纸上钻到了自己的眼中。

清凉之意来得很快，女人本能地眨眨眼，然后她就拿手揉眼睛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面前的世界，变了。

空气之中，似乎多了一些她本不该看到的……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女人猛地再次朝着先前听到桐桐发出声音的地方看过去，这一次，终于不再是空空如也，她看到了她的桐桐。

“桐桐……”

思念与惊喜化为了眼泪，大颗大颗地从女人的眼眶中落下，她哭着叫了一声桐桐，就朝着面前的儿子抱了过去。

“你……”韩金生正要出声提醒，可他到底还是慢了一步，去抱桐桐的女人，直接穿过了桐桐的身体，惊愕地发现自己出现在了桐桐的身后。

“这是怎么回事？”女人一边叫着，一边不甘心地再次扑向自己的儿子，可奇迹并没有再度出现这一次，她依旧扑了空。

看着依旧扑空的双手，女人用哀求的目光看向了云裳。

同时这样看向云裳的，还有女人的儿子桐桐。

这期间，其实不只是女人在试图抱着桐桐，桐桐一直也在不屈不挠地想要抱上女人，可每一次尝试的结果都跟女人一样：永远都是扑空。

看着两张哀求自己的脸，云裳摇摇头，叹声解释说道：“人鬼殊途。”

其实她是有办法让两个人接触到的，可桐桐的魂魄沾上女人的人气是没有丝毫好处的，索性就不提这一点了。

云裳的话，让一人一鬼都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可这样的情况，已经比之前看不见，甚至都不知道对方在不在的情况好许多了，女人很快从失落中走了出来，她对桐桐说道：“来，桐桐，让妈妈好好看看你。”

桐桐委屈地走到了女人的身边。

女人伸手，虚落在了桐桐的头上，慢慢地从他的头往下，做出了抚摸的动作。

“我的桐桐，这些日子一直都守在妈妈身边吗？”

桐桐点点头：“妈妈看不到我。”

泪水从女人的眼中滴落，她却是努力地朝着儿子露出了笑容，“都怪妈妈不好。”

“不怪妈妈，是桐桐不好。”

“不，桐桐是这个世上最乖的孩子……”

她的儿子，从小就被诊断有先天性心脏病，其实医生早就断言他活不过六岁，是她不信命，她什么都不缺，尤其是不缺钱。女人相信只要自己给桐桐最好的，桐桐一定会慢慢好起来。

她努力着，也鼓励着桐桐。

而桐桐呢？那么小的孩子，也表现出了比同龄孩子更早懂事、也更加成熟乖巧的模样。哪怕每一次发作的时候，他都难受得小脸发白，可他总会抱着自己，说是要跟自己不分开。

可，不管她怎么努力，最终还是没有争过命运，上一个月，她的桐桐永远地离开了自己。

那么懂事，那么乖巧的孩子，就连现在，他都在想着安慰她，可老天爷就是这么的不公平，它从她的身边永远地夺走了桐桐。

“妈妈也是世上最好的妈妈。”

女人低声地跟桐桐说着话，她主要是问这一段时间桐桐在做什么。

桐桐对她的问话，每一句都会努力、认真地回答得很是仔细。

而一番对话下来，女人是真的明白了，原来这一段时间，从桐桐死亡到现在，她的桐桐是真的一直都守在她的身边，寸步不离。

母子两个，一边说着，一个神色越发的眷恋，而另外一个则是越发的不舍。

“桐桐，妈妈、妈妈……”女人看着桐桐脸上的孺慕，她流畅的说话，突然有些结巴了起来。

“妈妈，怎么了？”桐桐望着女人，“妈妈是要给桐桐说什么吗？”

“桐桐，妈妈、妈妈……”女人的神色充满了为难，而在她露出这样的神色的时候，云裳的眉心越皱越紧，她从女人这样的反应之中，读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信息。再联想到一开始女人曾经说过的话，她大概是猜到女人想要提什么要求了。

“桐桐妈妈，你最好别提。”在女人说出那些话之前，云裳先一步打断并提醒了对方。

女人看了云裳一眼，她神色中的纠结与为难，已经快要溢出眼眸了。

“我、我……”她想要给云裳解释一下，可所有的话，在脑海里回过一遍之后，她怎么都说不出来了。电脑端:

“妈妈，怎么了？”桐桐看着女人，他年纪太小，分辨不了太复杂的情绪，但女人此刻正处于“不舒服”的状态之中，他还是明白了。伸出了自己的手，他已经知道自己摸不到自己的妈妈，但他可以像女人那般，虚虚地将手放在女人的脸上，安慰道，“妈妈，不要怕，桐桐在，桐桐一直都在。”

当桐桐说出“一直”两个字的时候，云裳捕捉到了原本神色已经逐渐暗淡下去的女人，双眸中迸发出了惊人的精光。

女人将自己的手放在了桐桐放在自己脸上的手上，先前那个被她压抑的想法，像是终于找到了出口，她脱口而出：“桐桐，不要去投胎，一直都呆在妈妈身边好不好？”

云裳：“！！！”

女人终于还是将自己这看似伟大母爱，实际却是自私的想法，说了出来。

“恩恩，”桐桐使劲地点点头，“桐桐才不要投胎，桐桐就要一直都守在妈妈身边，不要跟妈妈分开。”

一直呆在自己身边的要求，虽然是女人自己提出来的，但其实她在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也压根没有把握自己的儿子会答应。

所以，现在在听到桐桐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自己后，女人的脸上露出了震惊般的惊喜，她再一次迫不及待地跟桐桐问道：“桐桐真的愿意一直都留在妈妈的身边吗？”

桐桐再次使劲地点点头：“桐桐愿意的。”

“太好了。”由衷的高兴从女人的眼底深处一点一点地迸发出来，自从桐桐去世之后，这是她第一次露出了快乐的笑容，然后她看向了云裳。\

虽然她一个字都没说，但云裳知道她此刻看向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摇摇头，云裳坚决地说道：“不行！”

人鬼殊途就是人鬼殊途，桐桐绝对不可以留在女人身边。div

符纸散发出来的荧光，一开始是一闪一闪的，似乎是带着某种规律，但女人还没找出其中的规律是什么，她就发现那荧光突然不闪了，而是一直保持着浅淡的幽幽之光。

这样的变化，女人不知道意味着什么，可就在下一刻，她就听到了一个声音：“妈妈……”

云裳却好像是明白的，她问道：“现在见吗？”

“恩。”女人点头。

“只能见一次。”女人办公室的房门关闭之后，云裳就对女人直白地说道。

“行。”云裳也不多说废话，她让韩金生拉上女人办公室窗户的窗帘，自己则将符咒取了出来，启动符咒。

女人办公室的窗帘，云裳进来的时候就观察过了，遮光效果非常好，韩金生一拉上之后，整个房间就直接黑了下来。而就在黑下来的那一刻，她手里的符纸开始闪出了幽幽的荧光，一闪一闪地，似乎是在召唤着什么。

或许是因为符咒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也或许是因为冥冥之中感受到了什么，女人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紧盯着符咒。

“为、为什么？”对方能帮着自己实现愿望，让自己见到自己的孩子，女人自然是感激不尽的，可只能见一面，又有何意义呢？所以，尽管知道自己这样做很是过分，但女人还是问了出来。

“因为轮回。”云裳给了女人一个她自己怎么都想不到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