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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枫宴(十)

  • 作者:菊长大人
  • 类型:其他
  • 更新:2024-02-24 19:25:23
  • 字数:24032字

琵琶声由缓转急,幕布后布偶表演的情节也越发触目惊心。

池惑通过皮影戏的方式,与少城主白见临讲述了一个杀父弑兄的故事。

他对戏文本没太多期待,只是临休息前的一点消遣,待戏幕后的灯火亮起,牵线纸人出现在戏幕上,旋律陌生的琵琶曲目也随之响起。

琵琶声婉转悠扬,比白见临曾经听过的任何一场弹奏都得更娴熟流畅,他顿时来了兴致。

写在雁芦楼的节目名牌上的都是老戏,白见临兴致缺缺,随手点了一出几乎看得倒背如流的《青蛇》,随后就要了茶水点心等戏。

如果是看一出皮影戏就能了解的情况,他很愿意耐心听下去。

直到半盏茶后,他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判断,于是放下手中茶盏,出声打断了正进行的表演:“等一下,你们现在给我演绎的皮影戏目,真的是《青蛇》吗?”

戏幕后的池惑并未停止琵琶演奏,而是放缓了节奏:“少城主,见谅,今日这出戏,是我专门为你编排的剧目,相信可以给你带来惊喜。”

故事的主角装疯卖傻,看似怠于修行,对城中事务也不管不顾,只揽了家族里守陵园、处理城中殡葬事宜的闲差,终日游手好闲风流纨绔,就这般蛰伏了多年,主角在暗地里重金雇佣鬼修蛊师,利用守陵园的便利,在地宫炼阴兵养鬼尸,待计划稍成气候,一朝勾结鬼域之主,通过万千阴兵进攻城池,对父兄的门士及城中百姓毫不留情绞杀,血流成河,昔日最繁华的城池一夜之间沦为地狱。

一直忙于处理各城池事务的他很快意识到,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下边人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表达对治理者的不满;要么是有什么不能直接言明的话,需要通过戏文的方式告知他。

白见临从来不是专断暴戾之人,而且戏幕后这位乐师身上没有修者的气息,似乎也不带任何威胁性,于是他压下心头的疑惑耐心道:“那你继续吧,横竖《青蛇》我也看腻了。”

戏幕后技师的演绎技法精巧,牵线纸人动作台词活灵活现,白见临越看越不对劲,眉头也越拧越紧。

戏中很多细节和现实对上了,比如主角装疯卖傻风流纨绔,比如主角甘愿守陵园、处理殡葬事宜,比如主角是家族中最小的儿子…这一切似乎都指向自己的亲弟弟白逐溪。

并非自己多想,怎么看都有太多巧合对上了。

“还有这等事?”白见临觉得奇怪的同时,也突然来了兴致。

但既然是冒险,就存在任何无法预知的风险,在制定行动计划时池惑已经留了一手。

池惑反应很快,转而用指尖拂过琵琶弦。

琵琶声转急,池惑挑动指尖弹奏那曲《醉死梦生》。

但白逐溪对此并没有耐心,原本倚在门边闲闲摇扇子的他神色一凛,手中折扇被他飞掷而去,迅疾如一尾箭矢,径直朝屏风后的池惑射杀而去。

“溪儿,住手!你这是干什么?!”白见临出声喝道,拦下了飞掷而出的扇子,“对方只是皮影师,不可如此粗蛮对待!”

“哥,你就是太讲道理啦,才让下边的人这般欺负你,在我看来,擅自更改戏目是非常没规矩的行为,这些下人应当好好教训教训,立立规矩了。”白逐溪平日里戴着纨绔不羁的面具,此时索性将自己嚣张跋扈的人设发挥得淋漓尽致,公然教训乱改戏目的皮影师。

虽然折扇已经被白见临拦下,但白逐溪腰间佩剑已经出鞘。

池惑很清楚,白逐溪在外人面前假装不学无术,每次出剑都悠着劲儿,只露三分锋芒,所以朝池惑劈来的剑意才没有瞬间要了他的命。

不过,对于他现在的修为而言,白逐溪的三分锋芒也是难以承受的。

他知道耗下去不妙,手中拨动琵琶弦的节奏越来越急,这首《醉死梦生》,就是他与“自己”求救的信号。

虽然先前鬼主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会帮他,但池惑很了解,“自己”会出手的。

摧枯拉朽剑意滔滔而来,虽然白逐溪藏了七分,但也足以将遮在池惑面前的屏风震碎。

池惑挑动琵琶弦丝的指尖染了血,突然“铮”的一声响,风骤起,一只三尺来长的纸鹰破窗而入,俯低身体飞掠而来,池惑迅速避开剑意翻身上鹰,接到人的纸鹰敏捷地朝窗外逃去。

浩浩剑意并没有就此停歇,锋利的气刃紧随而上,劈开了池惑遮在脸上的幕篱。

就在池惑抬手挡住剑意的瞬间,他的手背被拉开了一道口子,溅出的血洒在露了一半的脸上,他用余光看了眼被白见临劝阻的白逐溪,将这狡猾家伙淋漓尽致的演技看在眼里。

随后池惑擦了擦眼角的血渍,骑着鬼主为他召唤而来的纸鹰,朝城西方向飞去。

正着女装的白逐溪微微眯起眼睛,表面上和自家哥哥在争论辩驳,实则用一种盯着猎物的冷静眼

神看向池惑。

他将池惑擦掉血渍的动作仔仔细细看在眼里,甚至注意到了眼尾那道若有似无的红痕??[,似残留的血渍,又似皮肤与生俱来的印记。

离开雁芦楼后池惑不敢懈怠半分,因为白逐溪已经挣开了白见临御剑追来,白见临怕自家不知轻重的弟弟在千灯会前期闹出大事,也御剑跟随而来。

一下子,池惑被白家两兄弟御剑尾随了。

池惑心知不妙,但俯在纸鹰上的他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任由鬼主的操控带他脱身。

现如今只能信任“自己”了。

池惑并不希望这一世的“自己”再度成为白逐溪的杀父弑兄的工具人,他能想到现今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挑起白家少城主白见临对白逐溪的矛盾,从而彻底打乱白逐溪夺权的计划。

他这番以技艺人的身份冒险进入雁芦楼,并通过皮影戏表演的方式,将白逐溪的狼子野心告知白见临。

虽然当下自己空口无凭,不能为这出皮影戏提供可靠的证据,但池惑很清楚,白见临这样位高权重的继承人多多少少会患上点疑心病,今天自己这出指桑骂槐的皮影戏,已经悄无声息地在白见临心中掀起波澜,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种子一旦落地,剩下的就是等待萌芽了。

这个时间剧情点,自己以祁忘的身份做到这个地步,暂且是足够了。

剩下的交给时间,以及白见临对白逐溪的信任和感情。

急速飞行了片刻,池惑俯身看去,街市灯火已经稀疏寥落,很快,被白家两兄弟御剑追逐的池惑来到了扶水城郊外。

雾乍起,瞬间糊住了视线,纸鹰飞行的速度没变,而紧随其后的白家两兄弟已经迷失在浓雾里。

这场雾来的突然,也来得及时,将穷追不舍的白家兄弟给困住了。

但池惑知道突然起雾并非自己运气好,而是鬼主在此设了迷阵,鬼主已经预料到白家兄弟不会轻易放过池惑,所以用纸鹰将两人引至此,再以迷雾阵将其困住,好让池惑在郊外脱身。

白雾潮湿浓重,彻底遮住了池惑的视线,置身其中,池惑错觉被密不透风的白色蛛网缠住,蛛网越收越紧,直到掐灭他的感官和呼吸。

他也和白家那两兄弟一样迷失在鬼主的迷雾阵里。

待纸鹰在雾色中缓缓下落、停稳,池惑的手腕立刻被一束藤蔓缚住。

藤蔓柔软而有力地缠绕而上,带着雾气凝结的水珠,潮湿冰凉,像毒蛇的信子蜿蜒攀行,牢牢将他的手腕缠住,就好似对待自己的猎物。

“跟我来,别走丢了。”

鬼主的声音在浓雾里响起,池惑很清楚,缚住自己手腕的藤蔓,是鬼主指引他离开迷阵的牵引绳。

池惑不做声,跟随藤蔓的牵引在浓雾里挪动步子,雾气吞噬了他的脚步声,仿佛踩在云端之上,所行之人无法留下任何声音和踪迹。

池惑在上一世搭建过无数次这样的迷雾阵,他知道如何找到阵眼,又如何避开暗藏的危

机,让自己从迷雾中脱身。

但这绝对仅仅是鬼主才能知道的事情,所以他只能假装不知,像只迷路的小鹿一样被对方牵引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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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家兄弟似乎不再有跟上来的迹象,迷雾阵中只剩下池惑和他手腕上那根藤蔓。

无声让时间变得漫长,也让路程变得乏味。

兴许是鬼主已经确认了祁忘的安全,所以决定调皮一下打发时间,又或者是鬼主故意放出的试探,就在池惑一个转弯之后,原本严严实实缠在手腕上的藤蔓毫无征兆消失了。

失去了指路的藤蔓,陷入迷阵的人等于彻底失去了方向,特别是池惑这样只有练气修为的修士,身体素质和普通人相似,几乎完全没办法凭借自己的能力离开,除非深谙迷阵之道。

池惑可以确定,鬼主是故意解开他手腕上的藤蔓的。

比起无聊打发时间,他更倾向于认为对方在试探他,试探的目的是想看他知道鬼主的秘密到何种地步,会不会连迷雾阵也能解开?如果不能解开,他陷入迷阵里会做出何种反应?

毕竟曾经的“自己”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坏得很。

在迷雾阵里乱走是非常凶险的,但池惑只能假装成迷路的羔羊,故意漫无目的地摸索前行。

鬼主可以试探他,他当然也可以反过来试探鬼主。

自己和自己,礼尚往来不算过分。

鬼主想要欣赏他身临险境的模样,池惑也倒是想要看看,如果自己朝危险的方向走,在触发致命机关之前鬼主又会作何反应。

横竖一个「赌」字,自己与“自己”赌,池惑当然敢下狠注。

就在距离他不远处的地方,西边偏南白虎之位,设了一个杀阵的机关,一旦触及,他就会被隐匿在流雾中的暗箭射成马蜂窝。

佯做无知无觉的池惑在迷雾中小心翼翼迈开步子。

三步、两步……

正当他抬起脚,准备迈下生死攸关的最后一步时,浓雾之中探出一只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猛地往回来。

池惑脸上恰如其分地表现出疑惑与恐惧,内心却忍不住偷笑。

这场与鬼主的赌博,是自己胜出了,年少的“自己”道行还是不够深,心也不够狠。

“我以为你知道我的阵法该怎么走呢。”鬼主索性亲自拉住池惑的手,为他在浓雾中引路。

被牵着的池惑默不作声,隔了好一会才开口道:“你希望我知道吗?”

“可惜了,我并不知,所以还请鬼主指教。”池惑道

既然对方与他玩笑,他也不妨调皮一下。

鬼主不置一词,轻轻拉着池惑在迷雾中前行。

他的手虽然很凉,但被手指温柔地握着,总比被藤蔓束缚住手腕要舒服许多。

迷雾吞噬了两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吞噬了世间所有颜色和声音,因为静极了,世界上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也可以说,只剩下不同时间线上的一个人。

绝对的安静会让人变得坦诚,鬼主突然问道:“祁忘,你说你不会对我不利,我凭什么相信你呢?”

池惑耸耸肩:只能凭你的意愿,毕竟我没办法对你做出解释,也暂时无法告知原因。??[”

鬼主笑了:“我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明明在自说自话,还口口声声让人信任你。”

池惑也笑:“请见谅。”

路上,鬼主聊到雁芦楼一事,用闲聊的语气问道:“既然我已经帮你从白家兄弟手上脱困,那你总该告诉我一下,你这般做的目的了吧?”

于是池惑将就白逐溪狼子野心,日后会发动阴兵屠城的事告知鬼主。

他发现,只要不明摆着对鬼主剧透关于“自己”的事,藏在他识海里的天道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鬼主听得云里雾里:“你如何知道的这些?”

池惑没个正经道:“别忘了我会算卦。”

“好吧…”鬼主知道他玩笑话真真假假,也懒得细究这些,又问,“不过就算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那么,这些事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毕竟从祁忘作为东极门随意峰弟子的身份来看,和白鹿城的两位小公子毫无干系可言。

池惑开始满口跑火车,还装了一幅正经模样:“庇护众生本就是我们修行之人的本分,且仙道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怎会不关我事呢?”

“啧。”鬼主抿了抿嘴,他知道这家伙又在卖关子了。

鬼主确定已经用迷雾阵甩开白家兄弟后,终于收起阵法,两人低调地从郊外再绕回扶水镇客栈。

一番下来,夜已深。

池惑在雁芦楼搅出了不小的动静,扶水城上却没泛起半点水花,显然是白见临有意将事情压了下来,不希望在千灯赏枫宴前夕搞出大动静。

而且池惑只不过在少城主面前“唱错”了一出戏,无论怎么看,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兴师动众调查此事才显得奇怪,反而显得他过于在意。

池惑也正是猜中了白见临□□的心思,才敢下这步险棋。

客栈内,大堂的灯已经熄了,但池惑远远看到时无筝房中灯火还亮着。

可当他和鬼主上楼的脚步声响起后,时无筝的灯突然熄灭了。

过于巧合的情况让池惑有种错觉,时无筝似乎在等他们归来的动静。

“今晚你回哪间房?”行至客房后,鬼主问池惑道。

池惑推开被自己冷落了两天的客房:“今晚就不打扰池道友了。”

鬼主脸上并没有明显的情绪闪过,他掏出一个紫砂小瓶子递给池惑:“这个药可以帮助你更快愈伤。”

说着,他的视线移向了池惑手背上狰狞的伤口,撇了撇嘴,“我可不希望你师尊认为,是因为我把你带出去了,所以你才受伤的。”

池惑接过伤药,笑:“多谢。”

鬼主:“我还要回去赶制枫灯呢,明儿见。”

赶制枫灯一事,似乎是他故意对眼前的小修

士说的。

“池惑。”他突然叫住了自己。

刚要转身的鬼主回过头:“怎么了?”

沉默一瞬,池惑开口道:赶制三百六十五盏枫灯不容易_[(,费心费神,拿来送人,不值得。”

鬼主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祁忘,你怎么知道我要做三百六十五盏枫灯?”

池惑笑,还是那句老台词:“别忘了,我是你的算卦先生。”

鬼主也笑:“知道了,算卦先生。”

“你的提醒我会记着,你也别忘了,你答应过要给我送枫灯的。”说着,鬼主已经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回屋后,池惑用放凉的水清理手背伤口,又用鬼主给的伤药简单包扎了一番。

这款伤药诱红如胭脂,涂在手背上清凉温润,价值不菲,但池惑知道,曾经的自己花钱一向大手大脚,从不把仙器灵石放在心上。

可惜现在就算有大手大脚花钱的心,也没这个命了,只能蹭一蹭“自己”的大腿。

如此想着,池惑自顾自笑了笑,带着点释然的自嘲味道。

早上起得早,加上这一整天都在奔波,池惑早乏了,沐浴后就躺在榻上熟睡过去。

后半夜池惑迷迷糊糊醒过来一会儿,半梦半醒间,他似听到有谁卷了树叶当乐器,在窗外低低地吹《好梦调》。

这也是醉鸦楼的曲目,小时候他时常失眠,照顾他的楼人不知去哪寻了新鲜的树叶,在他枕边吹了一宿好梦。

小池惑听从树叶里流淌而来的旋律,很快就变得安分起来,随即呼吸均匀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样的故事似乎不应该发生在红沙谷里,特别是以「欲望」做交易的醉鸦楼。

无论是哄孩子睡觉、还是摘取新鲜嫩绿的树叶,在被怨念浸染的暗红色大地上,都是海市蜃楼一般的存在。

毕竟在这片土地上,新鲜人皮比鲜树叶要容易获取得多。

后来池惑大了些,没人哄他睡觉了,他就自己学着调I教尸傀,让尸傀远到千里之外摘取新鲜的树叶,再回到终日不见日光的醉鸦楼,吹《好梦调》哄他入睡。

年复一年,尸傀不停地换,它们没有情绪,吹奏的调子精准却缺乏滋味。

树叶摘下来经历长途跋涉,也已经不新鲜了,吹出来的曲子总有点沉闷悲伤。

秋雨不知何时又落了下来,把窗外的一曲好梦淋得淅沥。

本欲醒来的池惑再度沉沉睡去,他不知道这曲好梦是真是梦,但此时此刻真假似乎已经不重要,这段熟悉旋律伴了他一宿。

翌日天晴,秋高气爽。

扶水城街市热闹非凡,越来越多的马车驶在街巷间,早市时候都已经水泄不通。

今晚就是众人期待已久的灯魁游街之夜,这是整个千灯赏枫宴期间最令人期待的环节。

除了萧过之外的师徒几人下楼吃早饭,鬼主没出现,房门也上了锁。

这趟出门游历,他们师徒几人似乎已经彻底融

入普通人的生活,每天几乎都按时吃饭用茶。

程渺看着客栈外街市熙熙攘攘的人群,感慨:“我早听闻灯魁游街当日热闹非常,但未曾想竟是这般盛景。”

池惑:“今年的灯魁是传闻中倾国倾城的白家小姐,天南海北的人都想一睹其芳容,自然比往年更热闹些。”

“师弟你别说,我其实也挺好奇的…”程渺这几日在市井游历,整个人也没原先那般刻板拘谨了,说话也活络了几分。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时无筝,看师尊对此的态度和反应。

没想到时无筝竟罕见地点了点头:“也好,观赏灯魁游街也是游历的一部分,我们不妨也去凑凑热闹,见识一下白家给百姓们带来的盛景。”

程渺惊喜:“师尊,我们真的可以参加今晚的灯魁游街吗?”

时无筝点头:“你们年纪都不大,最是向往热闹的时候,平日里在随意峰修行清苦寂寞,也是时候沾染一点市井的烟火气了。”

时无筝作为主角受,除了在感情上举棋不定、喜欢逃避,以及过分溺爱徒弟外,别的方面都是很开明包容的,和名门正派中那些张口闭口就是清规戒律的老道士对比鲜明。

说着,时无筝转向池惑,余光督见他手背上的绷带,淡声道,“忘儿,今晚你也一同观赏游街庆典吧,别再自己胡乱跑了,惹了事端不好。”

时无筝这句话听起来寻常,实则在用轻描淡写的方式提醒池惑,他知道对方昨晚搞了小动作且深夜归来。

池惑乖顺地点头:“徒儿明白。”

被时无筝发现自己昨天偷偷行动,池惑并不感到意外,毕竟昨天他在雁芦楼做出这么大的动静,就算白见临处于面子和□□给压了下来,但时无筝一个高阶修士,必然是有所察觉的。

兴许是因为担心徒弟惹了大祸,昨晚时无筝房里的灯才一直点着吧……池惑理所当然地想。

迟疑片刻,时无筝又问:“今日池道友不同你一起下来吃早饭吗?”

池惑摇头:“他似乎不在客栈内,可能一大早出门了。”

时无筝点点头:“池道友是散修,平日自然自在无拘些,你刚进入内门,且鬼修洞穴之事只是暂时平息,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为师与你说这些,你不要觉得烦才好。”时无筝又补充了一句,抬眼观察池惑的神情。

池惑毫不介意的笑笑,语气里是徒弟该有的谦逊:“师尊说的是,也请师尊放心,我有分寸的。”

见他态度不错,也这般回应了,时无筝自然不好再啰嗦什么。

“晚上,如果池道友没事的话,你邀他一起参加灯魁庆典吧。”时无筝最后交代说。

池惑:“好的。”

早饭后,池惑回客房调息入定,继续上次在后山被打断的修行。

摒除杂念进入修行境界后,时间过得飞快,一个周天循环下来,已经过了午时。

街市的热闹更甚,即使

将客栈的窗户关严实,熙熙攘攘的声音依旧涌入屋中。

池惑不想去凑这个热闹,为了打发下午的时间,他决定再次去趟客栈后山,捡些好看的枫叶拿来制作枫灯。

毕竟前两日他亲口承诺了鬼主,同样要送一盏枫灯给他,昨晚鬼主还特意提醒了他一嘴。

自己答应“自己”的承诺,必然得兑现,上一世他做了这么多枫灯给别人,这一世当然少不得“自己”的。

离开客房时,池惑发现隔壁的房间依旧没有动静,不知鬼主这一整天忙去哪里了,从早起就没见到对方的身影。

不知为何,见不到“自己”的池惑觉得有些无聊。

城中街市喧嚣,但后山却清净非常,在连日秋雨的吹打下,枫林的叶子落了大半,枯枝交错山石嶙峋,别有种萧索秋意。

枫叶已经落了三尺来厚,层层叠叠,踩上去清脆又柔软,像红潮漫过山野。

池惑一边为自己精心挑选枫叶,一边在心里分析现在的剧情进度。

因为自己的搅局和插足,剧情原本的运行轨迹发生了变化。

时无筝和“自己”似没有更进一步的接触和进展;祝家双生子提前出现在扶水镇上,还转移了嫉恨对象,将现在的自己看做眼中钉;就连原本运筹帷幄的白逐溪都因自己的搅局,很可能要改变之后的夺权计划……

上一世为了打发时间,池惑也写过好几年的话本故事,深知剧情线这种东西,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某个时间节点发生小小的变化,后续就会牵扯出一串连锁反应,故事的发展也会变得越发不可控。

池惑边走边思考,不知不觉走到了枫林深处,就在他走到山崖尽头,准备调转方向时,池惑的眼皮突然微微一跳,似有若无的鬼气弥漫而来。

他向来对鬼族人的气息最为敏锐,绝对不会判断出错。

池惑立刻警惕起来,他停下折返的脚步,循着鬼气在山崖边巡视片刻,终于找到了被荆棘枯枝掩盖的洞穴。

鬼气就是从洞穴内传来的,洞口的荆棘上甚至残留着暗红斑驳的血迹,四周野草伏倒在地,也有新近被胡乱踩踏过的痕迹。

在名门正派管辖的地界,又正值千灯宴前夕,会有哪位不长心眼的鬼族人偷偷躲在此,释放如此不加掩饰、嚣张浑浊的“气”呢?

而且从荆棘上的血渍、以及地上混乱的脚印来看,这位鬼族人似非常慌乱匆忙,很可能正面临着无法解决的危机。

池惑突然感到很好奇,他仗着可以随时利用风铃草召唤时无筝帮忙,无论遇到什么危机都没有性命之忧,便也无所畏惧,小心翼翼拨开覆盖洞穴的荆棘丛,踏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

越是往里走,浑浊的鬼气就越发浓重,看来藏匿在此的鬼族人正处于狂躁期,气息极为混乱,随时都存在暴走的可能。

一个“成熟”的鬼族人不会让自己处于这般失控的状态,池惑判断,藏匿于此的是一位非常“新”的鬼族人,对方还没学会如何自我压制躁动的血脉

,甚至无法了解和掌控自己的力量。

这些线索,将鬼族人的身份指向了一个可能性……

池惑深入洞穴,虽然他已经尽可能放轻了脚步,但他在明对方在暗,他的“来访”似乎无法躲过黑暗中蠢蠢欲动的视线。

突然,一阵带着血腥味的风从身后拂来,池惑脚步顿住,立于原地不动声色道:“在下方才路过此地,看天要下雨了,所以进来避一避,如有打扰,还请见谅。”

对方完全不理会他的说辞,令人头皮发麻的血腥气瞬间充斥鼻腔,池惑心道不妙,对方身上带着绝对压倒性的杀气,而且似乎是冲着他来的!

池惑没立刻抽出佩剑,而是下意识闪身后退,脚下划出一连串凌乱的圆弧。

但这位气息紊乱的鬼族人却步步相逼,似乎要置池惑于死地。

池惑心念微闪,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掐了个照明符,随着黑暗的的洞穴被照亮,原本张牙舞爪的鬼族人登时僵住,闪烁的火光里,池惑将对方的面容看得分明。

如池惑所料,刚才对他暴露出杀意的家伙,就是身上流着鬼族人血脉的萧过。

“师兄,你再靠近一步,我就要请师尊过来走一趟了。”池惑立于原地,不动声色地警告说,还故意在「师尊」两字上加重了语气。

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用风铃草召唤时无筝,因为比起让萧过被抓回随意峰关禁闭,他更好奇在自己的介入下,萧过这条剧情线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师尊」这个词,对萧过而言是个安全开关。

他突然痛苦地跪倒在地,自喉间发出嘶哑的哀鸣,紊乱的气机在他四肢百骸里横冲直撞,他极力压抑发狂杀人的冲动,像困兽一般匍匐在池惑面前。

池惑注意到,当下萧过的情况非常糟,他额角青筋暴起,血水不断从唇角渗出,很快将原本苍白干涸的嘴唇染红,死死抓住沙土枯叶的手指蜷到扭曲,指节经脉痉挛不止。

上一次去萧过客房送饭时,池惑便觉察到了萧过的不对劲。

他猜测,先前在红水镇的客栈里,萧过一定是对时无筝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结果被时无筝训斥了,所以才会提前引发心魔,导致了萧过发狂的剧情点提前。

而刚巧这段时间时无筝避萧过的嫌,对他避之不及,所以就没办法发现自己徒弟的异样。

“师尊…不、不能让师尊知道…”萧过匍匐在地,似嘶吼,又似泣不成声,“我求求你…不能让师尊知道…”

果然,只要把时无筝拿出来当挡箭牌,萧过就没办法伤害到他。

池惑拍掉打斗过程中身上沾染的尘土,将萧过狼狈的模样看在眼里。

郁结的心魔让萧过无法控制自己血液里的鬼族印记,所以他才会变得这般狂躁失控,像一只被激发了兽性的狼崽子。

“师兄,你现在这副样子,如何瞒得住师尊?”池惑叹了口气,他蹲下身子平视对方。

“不能…不能!”匍匐在地的萧过手指越收越紧

,暴突的眼睛泛起一片潮红。

“为什么?师尊总有一天会知道的,这件事根本没办法瞒过去。”池惑就事论事问道。

“至少…现在不能…”

借着照明决的光,池惑捡了张干燥的枫叶在手中把玩:“我可以替你瞒着师尊,也可以帮你,但这样,你就欠了我的人情。”

“帮我…求求你…我怎样都…可以…”萧过声嘶力竭恳求道。

池惑神色微微一顿,旋即爽快道:“行,你先别乱动,忍耐一下。”

说着,他仔细将枫叶上的尘土拂去,而后将叶片撕成小纸人的模样,甚至还迎着光比划比划,直到满意了,他才抽出萧过的剑,用剑刃划开了萧过右手中指的指腹,再按住萧过的手,在枫叶小人上密密麻麻写满看不懂的字符。

符成,池惑掐了个火决,将这个写满血字的小人扔进火里烧掉。

随着小人在火中翻卷、彻底化为灰烬,在萧过体内横冲直撞的气机终于消停下来,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整个人疲惫已极倒在泥地里。

用纸人做替身压制心魔的方法,还是上一世他和后期堕落鬼域的萧过学的。

现在自己重生归来,重置了时间线,也拿到了上一世的剧本,竟然是自己将此法教还与萧过,池惑心里多多少少生出些因果错乱、命运作弄人的感慨来。

萧过昏睡了足足一个时辰,期间池惑遵守诺言,并没有把时无筝给叫来。

待萧过渐渐转入清醒,他眼中的血色已经全然褪去,理智也重新回归,只不过脸色比先前更苍白了。

萧过从泥地上爬起身,看了看自己指腹结痂的伤口,又看向在不远处打坐入定的池惑,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咬咬牙开口道:“师弟,刚才…多谢相助。”

说着,他咬了咬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池惑缓缓睁开眼睛,很清楚对方现在想要问什么,淡声道:“师兄不必客气,你放心,今日之事,我决不会和师尊提起。”

萧过直接愣住,他惊讶于池惑竟然知道他想要问什么。

“可为什么?你怎么…”

池惑从枫叶上站起身,拍了拍残留的叶片:“我怎么知道你想说什么,还有,我为什么会愿意为你隐瞒,对吗?”

萧过:“……”

池惑:“你放心,我绝对不会食言的,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他很好奇,在自己的影响下,萧过这条剧情线该如何走,而且萧过是当年围剿西极州的重要角色,他必须将其拿捏在手里才好。

上一世,在萧过堕落鬼域时,他和对方有过短暂的接触。

那段时间的了解,让池惑看清时无筝这位桀骜不驯的徒弟,虽然性格偏执、睚眦必报,但最重恩情,也最信守诺言。

如果用好了,萧过会是最好的“棋子”。

池惑还给萧过抛过来一瓶安神调息的药剂:“虽然心魔已经暂时压下去了,但师兄现在的脸色非常不好,被师尊察觉就不好

了。”

萧过接了药:“…多谢,你放心,我必不忘今日之恩。”

“作为交换,你也得替我瞒着帮你压制心魔的事,毕竟被师门知道就麻烦了。”池惑笑了笑道。

他看了眼时间,“时候不早了,待师兄把自己整理完毕,就回客栈吧。”

说完,他自己朝洞穴外走去,独留面色苍白的萧过僵在原地。

萧过看着池惑远去的背影,各种疑惑纷至沓来。

小师弟的目的是什么?他又是如何知道压制心魔的办法的?以及……这家伙,真的是传言里那位菟丝花外门弟子吗?

从后山回到客栈后,池惑浑身困乏,于是决定小憩片刻,没了昨晚让他安眠的《好梦调》,午休时候混混沌沌乱梦不掉,池惑睡得并不好。

晚饭时候,时无筝照例在客栈订了一桌饭席,池惑刚醒来,就被程渺叫起来去挑选席上菜品。

已到酉时,日头西沉。

街市上点了灯,宝马雕车来来往往,已是一派花团锦簇的热闹之象。

池惑昏昏沉沉走出客房,当他再度路过鬼主的房间时,发现对方掌灯了。

在外不知忙什么忙了一天的鬼主终于回来了,池惑犹豫片刻,最终抬手敲响鬼主的房门。

“请进,”鬼主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在池惑推开门的瞬间,对方心知肚明地笑了笑,“是来邀请我吃晚饭的吗?”

他扭过头,身上捎带着长途跋涉之后留下的尘土气。

池惑也笑:“是,赏脸吗?”

这会儿他注意到,鬼主的房间里已经摆满了即将完工的枫灯,数百盏枫灯堆叠在一起,让本就不甚宽敞的客房略显拥挤。

池惑在心底叹了口气,看来昨晚自己的提醒并没有起效,鬼主还是辛辛苦苦做了这些枫灯……

“祁道友挑的菜品,我自然不愿意错过,前天晚上的米酒我也没喝够——”

说话间,鬼主的眼皮跳了跳,他突然快速移动到池惑跟前,且不声不响锁上了客房虚掩的门,以极近的距离凝视站在门边的池惑。

短暂又沉默的对峙,让这间本就不宽敞的客房显得更局促了——

“怎么了?”池惑呼吸微顿,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试探问道。

鬼主微微凑近,埋头在距离他颈脖一寸的地方嗅了嗅,声音轻似耳语:“你身上,沾染了鬼气。”

“还有一点别人的血腥味。”!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上一世将池惑当做棋子的白家小公子,白逐溪。

屏风后的池惑指尖微僵,白逐溪的出现并不在计划之中。

一向脾气很好的白见临猛一拂袖,尚未变凉的茶水翻倒

在地:“演这出戏,你有何居心?”

千灯赏枫宴前日,白家少城主白见临忙了一整日庆典的事,终于可以在晚上清闲下来,他在雁芦楼用了晚饭,准备看一出皮影戏打发夜晚时间。

屏风后的池惑抱着琵琶言简意赅:少城主,待兵临城下,就来不及了。▇_[(”

突然“咣当”一声响,客房的门被人从外向里拉开。

琵琶声截然而止,一位盛装华服的美艳“女子”倚在门边,用似笑非笑的口吻道:“听闻新来的皮影师给我们少城主擅自改了戏目,我倒是想看看,这出别出心裁的戏,演的是什么?”

可随着白见临专注看戏目听琵琶,他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幕布上演绎的皮影戏剧情、乐师弹奏的琵琶曲都非常陌生,似乎不是他熟悉的《青蛇》。

白见临心中腾起几分疑惑,不动声色等戏进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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