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豫了很久，还是问了出口：“会不会，我永远都是这样了？”

从海洋馆逃离本来就是一个自由奇迹了。

但其实仔细想想，回到渡海就能变回原形也是他自己的猜想，没有人保证那一定能够实现。

看着十分郁闷的江鲸，江思渺一时间有点不忍。

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总觉得江鲸的梦想就是回归故乡的大海，那么只要回来了梦想实现了自然就能恢复原形了。

而再深的深海，以人类的身体也不能下潜了。

江思渺：“……”

虽然不至于夸张，但江鲸都这么说了，看来在水里时他应该是感受到一点恢复原形的迹象都没有。

有得必有失，也许他的代价就是从此作为人类活下去。

如果在这里变回虎鲸可能会产生生命危险，所以才没有成功？

江鲸说：“这次没有人阻止我，我有游到比较远的地方，但还是没有用。”

“……别这么快就下结论。”

江思渺摇头说，“也许是我们还没找对方法。”

他看着面前的江鲸，这家伙正耷拉着脑袋闷闷的，看上去有点像一只垂头丧气的大型犬。

江思渺又思考了下，“还是因为这片水域是浅海吗？”

江鲸说：“我想吃烤鱿鱼。”

江思渺：“……”

街边烧烤摊上，江鲸心满意足地一口咬下一大口烤鱿鱼。

太好吃了！

一吃到人类的食物，就觉得好像变不回去这件事也没有这么糟糕了。

更何况还有江思渺在他身边！

江鲸先前郁闷的心情已然一扫而空，有一种知足常乐的自洽感。

为了安抚江鲸，江思渺一口气买了十串烤鱿鱼。

他自己却没吃，还在思考江鲸无法变回原形的原因。

之前他是认为江鲸的梦想就是回归大海，那么只要回归海洋他就能变回虎鲸了。

现在想来，这个思路就可能是错的。

能不能变回虎鲸，不一定和江鲸自己的想法挂钩——要不然他早可以靠自己的能力恢复原形了。

想到上次那和正常人类无异的体检报告，江思渺不禁打了个冷颤。

他不愿意去想江鲸是不是永久变成人类了，只自言自语道：“是不是还有什么我们忽略的条件没有达成？”

比如其实江鲸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那个天选之子，他的任务条件是解放全海洋馆的海洋生物才能恢复原形。

……也太扯淡了一点。

不过江鲸都从虎鲸变成人了，还有什么比这扯的呢？

江思渺想了一大堆，最后又摇摇头。

如果要从发散思维的角度想，那可能性可太多了，他们根本无法一个个试验过来。

但如果从正常逻辑想——那么正常逻辑下，虎鲸又怎么可能变成人呢？这本来就是个毫无逻辑的事。

江思渺觉得自己陷入了死胡同。

他甚至想问问别人的思路，但这件事无论告诉自己身边哪个人，都不会被相信，还会怀疑他是不是产生精神分裂了。

退一万步，就算相信了，也多半会让他把江鲸交出去，让专业的人来处理。

想到这，江思渺立刻打消了这个主意。

他不想把江鲸交出去。

如果江鲸被带走，不知道会面临什么样的境地。

而且……私心在胸腔内翻涌一刹，江思渺也不想让现在这个张口闭口都是他的江鲸去其他人类那里生活。

他死马当活马医地打开手机浏览器，输入关键词搜索。

——【怎么让已经化成人形的动物重新变回原形？】

这种关键词显然搜不出什么有用信息，好半天他才翻到一条稍微沾点边的回复。

【喝雄黄酒。】

江思渺：“……”

参考的《白蛇传》是吧。

可惜爬行动物和海洋哺乳动物有壁，这方法多半没用。

随后又搜到一条推送。

【惊！狐狸精化形成美女勾引人类，目的竟是为了采阳补阴……】

江思渺：“……”

他看看自己，又看看江鲸，觉得他俩谁采谁的阳还说不准呢。

这位参考的是《聊斋志异》，更是不靠谱。

但说起来，除了童话或鬼怪故事，现实里本来就不会有人遇到动物化形这种事。

江思渺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不吃吗？”

江鲸忽然问。

他一个人吃了五串，正想拿第六串的时候，才发现江思渺一直顾着想事情，一串都没动过。

那可是烤鱿鱼！还有什么比烤鱿鱼更重要！！

他督促江思渺道，“你快吃两串，再发呆都冷了。”

江思渺嗯了一声后拿起一串，眼神却还是虚焦的，心思根本不在食物上。

“江思渺？”

“江思渺！”

江鲸在他面前晃了好几下，终于把他的视线拉了回来。

“怎么了？”

“我刚刚想了下，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还能不能变回去。如果不能的话，接下来的日子我还可以和你在一起吗？”

江鲸说完后，又像是觉得自己的要求有点过分，连忙说，“我、我可以吃的少一点的！不会给你造成太大负担的！！我还可以，还可以帮你做事的！”

他其实有点紧张。

江思渺之所以带他来渡海，就是因为猜想他回到故乡就能变回去，所以选择帮他一次也算人道主义。

那他能够接受自己变不回去吗？

会不会觉得很麻烦呢？

江思渺怔了怔，似是觉得这个问题居然还要问，笑了说：“当然啊。”

他总不能把江鲸一个人留在这里。

原本的计划是他送别江鲸，现在计划有变，他就只能把江鲸重新带回去。

让江鲸一个人流落在外面的话……

江思渺想了一下，感觉像犯罪。

好在江鲸已经适应人类的生活了，再当一段时间人类也没什么问题——

“谢谢。”

江鲸过来蹭一蹭他的脑袋，说，“江思渺对我真好。”

江思渺余光瞥见烧烤摊主看他们的眼神：“……”

他收回刚才的想法。

两人吃完烤鱿鱼又重新去海边待了一会儿，这次在海水里待得时间更久，但江鲸依旧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还感觉有点冷了。

从前在水里的他从不会这么容易畏寒。

江鲸望了许久渡海，这片他回不去的故乡，最后说：“走吧。”

他终于认清了自己暂时无法变回虎鲸的现实。

而江思渺看着他，说不清是失落还是也有一瞬的松气悄然划过心头。

他迅速摈弃掉那些有的没的的杂念，说，“走吧。”

江思渺想安慰一下江鲸，于是当晚他就选了一家高级餐厅作为晚饭地点——这家的海鲜大餐非常有名，他想江鲸一定会喜欢。

不过江鲸的情况比他想得好多了，他几乎还没开始内耗，就迅速转为了又有新的、没见过的人类食物可以吃的快乐心态，反而显得自己过于为他担心了。

“我真没什么。就是让江思渺白跑一趟了。”

江鲸说到这，还有点不好意思。

“也不算白跑。”

江思渺说，“就当出来旅游了。”

正好他也有很多年没旅游过，放松一下感觉还不错。

他顿了顿，又安慰江鲸说：“我会去再想办法的，你放心。”

“嗯！”

江鲸又吃了一大口虾肉，点点头说，“我相信江思渺！”

快吃完的时候，江思渺不远处的一桌突然热闹起来。

他望过去，看到一位男士正举着戒指，单膝下跪，对对面的女孩说：“亲爱的，我爱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年轻的女孩捂着嘴，表情因惊喜而几欲落泪。

江鲸也听到动静，好奇地转头过去看了看，问：“这是在举行什么仪式吗？”

“……”

江思渺说，“是在求婚。”

江鲸不理解道：“求婚？”

江思渺愣了愣，想起来之前查过的虎鲸资料。

虎鲸社会和人类现有的婚姻制度不一样，非要说的话，类似摩梭人的走婚制，没有固定的配偶，更不追求一生一世一双鲸。

当然，生活在海洋馆的江鲸是不了解这些的。据他打听，海洋馆还没有利用这些表演的虎鲸配种的计划。

江思渺想了想，解释说：“婚姻是人类社会自发缔结的契约，如果你决定从此要和这个人生活在一起，你就要对他做出承诺，并问他愿不愿意。这就是求婚。”

“哦！”

江鲸点点头，恍然大悟说，“那我从今天开始要和江思渺一起生活，所以我也应该和你求婚对吗？”

“江思渺。”

江思渺被他这么一叫，跟着紧张起来：“你说吧。”

往日的江鲸比谁都活跃好动。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江鲸这幅样子。

江思渺当时其实就是随口一说。

江思渺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伸手，像哄小动物似的摸了摸他湿漉漉的脑袋：“好了，先不难过了，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

被顺毛的江鲸享受了会儿江思渺的抚摸，顿时觉得烦躁的心情也跟着渐渐平静了下来。

随后他看向面前的人，神情郑重。

他想了想，又问，“也许是时间还不够？”

江鲸握了握自己无力的掌心，沮丧说：“我觉得再在海里待下去，在恢复原形前，我的人类身体会先烂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