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远扭头看她。

“我的母亲……我没有见过，听别人说，是春风楼的娼妓。”

衣裳湿透了，贴在皮肤上，冰冷、黏腻，就像她的心。她坐在泥水里，面朝江水，四周一片暗，虫鸣响在她的身边，但她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那鸣虫的踪影。

鸣虫和她一起，躲在黑暗里。

林小鹿这么想，半是赌气，在向一个不存在的人撒娇，同命运说着狠话，她当然期望柳暗花明。

她决定坦白。少年是明月下的江流，她该和那鸣虫一样，藏在黑暗的深处。

“明月照大江，的确好看。”夏远邻着她的肩膀坐下。

泥水染污了他的白衣，他如同没有发觉一般，神色如常。

她不敢去瞧夏远，连余光也不敢往少年那边瞥，怕看到少年的惊愕、愤怒与厌恶。

她感到恐慌，因为那短暂停下，又重新响起的虫鸣。

她将沾着泥水的手掌，藏在膝盖下，低下头：“我的父亲是燕王。”

她感觉到，少年的身子动了，不是远离，不是责打，一只温暖的手掌，抚在她的头发上。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我父母是谁。”夏远道。

“啊？”林小鹿茫然地抬起头，不知道少年在说什么。

短暂重现的月轮，又叫云拦住了，银鱼消失不见，江水掩在黑暗里，林小鹿却觉得，那银色的江流，化作了身旁的少年。

她抬起手，在少年白皙的脸颊上抹一把，留下四根手指印。

少年盯着她看一会儿，揪了她的脸颊报复。

少年用的力道很足，林小鹿捂着脸，眼角痛出泪珠，知道脸上肯定有了两個红指印，却欢喜地笑起来。

她看江水，月轮未出，江面却明亮起来了。

“真不在意？”她前倾身子，小脸凑到夏远前面。

夏远戳戳她的脸蛋。

林小鹿觉得梦幻，知道她身份的人，就算没表露出厌恶来，也会刻意疏远，唯有少年，居然追到了她的身边来。

“要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就好了。”她沮丧道。

她学少年，捡一个土块，丢入面前的黑暗中，听到噗通的水声，她的心情畅快许多。

可她又担忧，少年是在捉弄自己，等自己变回不知轻重的模样，就会招来少年的嘲笑。

“不是要介绍双方家世吗？”夏远逗她。

少女的脸涨红了，她当然看过话本，那些风月故事里，意外相识相爱的男女，在决定在一起后，都要向对方介绍自己的父母。

既然是随波逐流的断木，就该好好躺在河岸边，等着腐烂，化作淤泥。

“我不是公主，我的母亲已经被杀死了，我姓林！”她怕夏远没弄清楚情况，慌张地解释。

夏远捡起一块石子，丢进漆黑的江水里，声音淡然：“只要你就是你就好。”

少年风轻云淡的模样，让林小鹿又气又喜，气的是，她明明在说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少年却如同在与她开玩笑，喜的是，少年似乎真的不在意她的出身。

不知过了多久，遮蔽明月的云终于散去了，皎白的光芒洒在水波上，漾起道道光鳞，整条江，如同一条银鱼，在天地间游弋。

银光同样照亮了江畔，她见到一个人影立在身边，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