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

走出会所，他才接起电话。那一头传来林洛气急败坏的声音：“沈豫章你他妈玩什么失踪啊，伯母没告诉你今天要去试婚纱吗？”

沈豫章没什么反应，掐了林洛的电话，将面前的半杯酒一饮而尽。

和沈豫章走得近的知道沈家和袁家的一些纠葛，特别是与袁家那位三太太的一些纠葛，连忙把话题岔开。

沈豫章接到来自林洛电话的时候，正和几个朋友小聚。从朋友的朋友那里得知袁家老三的老婆生了一个九斤八两的大胖小子，现在到处撒满月酒的请帖呢。

呵，他还值得同情吗？

沈豫章抬手示意自己没事，慢慢地顺过气坐起来。

一时室内安静得有些突兀，电话铃声响得更明显。

沈豫章没得心思和她闲扯，不带任何情绪地说：“我从来就没答应和你结婚，谁答应得你你就去找谁吧！”

沈豫章摆摆手，又咳了几声才站起来。勾起搭在扶手上的外套，拿起犹在震动的手机抱歉地对屋里几个友人说：“今天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们玩得开心，咱们该日再约。”

朋友们也没多说什么就放他走了。沈豫章抹了一把脸，那些欲言又止的表情里，他看到了他们的怜悯。

那边静默了一瞬，然后爆出一声：“沈豫章，你他妈混蛋！”

“呵，你现在才认清？”

说完这句也不管那边还在说什么，直接将手机关机。

朋友瞄了一眼，说：“是林洛，要不要我先帮你接一下？”

小丫头高兴地回答：“十二块。”

篮子里红的、白的、粉的花加起来一共8枝。沈豫章给了小姑娘一百块：“剩下的拿去买糖吃吧。”

小丫头兴奋地收了工，也没离开，就在离他不远处的一个石墩上坐着数钱。他远远地看了一眼，似乎生意不错。摇摇头没再理会她，视线转回手中的山茶上。

“永世相随不离不弃的爱么……”他兀自喃喃。

这还是沈豫章第一次知道山茶的花语。曾经那人也极爱山茶，可是却没什么讲究，她说：“我就喜欢它开得好看不行啊，什么花德花语还不是人为附会上去的，也不管人家花儿乐不乐意。”

她说什么他自然都是觉得好的，所以也没有理会其它的。只在每次路上碰到有卖山茶花的，必定给她买几枝回去。这都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养成一个习惯需要多久？沈豫章不知道。

她成为他的习惯已经有十八年了。而在第十九年的时候，他把她弄丢了。

沈豫章已经不记得与她是何时相识的，大约是在还没有记忆的时候。

也不记得他们之间的情意是开始的，只是从长辈老生常谈的调侃中窥见一些端倪。

他比她要大四岁。两家长辈交好，他俩自小就玩在一块儿。

安家有一个特别大的花园，里边种了不少花，一年四季都能见着花开。这园子本是安来的母亲还在世时弄的，她过世后家里也一直打理着没有荒废。

据说有一次，他俩在花园中玩泥巴，玩着玩着就睡着了。大人也没发现，后来知道这件事也是因为安来被蜜蜂蛰肿了脸，吓得哇哇大哭。

那时候安来特别胖，从体积上说，她一个能抵他两个。所以胖脸肿了一边后场面挺吓人。

小姑娘那时候哭还不是因为给疼的，那么一丁点大，就知道自己毁容了怕嫁不出。当时他急得只想哄得她不哭，便说：“长大以后我娶你。”

那时候小姑娘还很担心地问：“可是离长大还有好久好久，你要是记不得了怎么办。”

我的来来，是不是那时候冥冥中就已经在告诉我们。我们最终修不出正果呢？

你我在还不曾记事的时候就已经相许。只是长大需要太久。而年少时的誓言太稚嫩，我最终还是是把你弄丢了。

也许是从来就同进同出，也许是大人们时常的调侃声。总之，小小的他们就早早地把对方划到“我的”这个概念里。

并且固执的相信对方就是自己生命中的永远，没有什么能够使他们分散。

十三岁以前的安来身材还没有抽条，走在路上就像一只滚动的糯米球。而沈豫章已经已经长成俊逸挺拔的少年。总有收不完的情书和巧克力。那些巧克力全部都进了没心没肺的某个胖姑娘的肚子。至于情书……

十四岁的安来开始慢慢抽条，总有了些少女娉婷的样子。她含着一颗巧克力仰躺在沈豫章的床上，乌黑柔顺的长发铺得到处都是。她双手高举一张粉色得信纸，朗朗有声地读着：“每想你一次我便种下一粒花的种子，若有一天，你能回头看我一眼，你会看见我为你种下的万紫千红……”

她停下来，问对面正在做作业的沈豫章：“章鱼哥哥，你说她家得有多大才能让她这么种花种着玩啊，而且还次次都能养活！”没有听到对方的回答也不介意，好似已经习惯这种场景，她又喂了一颗巧克力到嘴里。

“一点都没有真情实意，我们还是来看下一封吧。”拆开一封用信笺纸折成的桃心：“这个手蛮巧的，还会折纸。我看看她怎么说……嗯……自从遇到你，我才知道这世间何为倾城颜色……哈哈哈……章鱼哥哥原来你有倾城颜色哟，也不知是倾的哪一座城？”她侧着身子笑弯了腰。

手中信纸被人抽走：“你能不能不要再念了。”

“为什么不念？她们写得多好玩啊！”

他气她那样的有恃无恐：“你就不怕我听了会对他们动心？”

安来嘟着嘴数落他：“早恋是不对的！你才不会喜欢她们！”

他气她什么都不明白：“我不会喜欢她们，可是并不是因为不能早恋？”

“嗯？”

沈豫章慢慢靠近那个充满疑惑的小姑娘，克制着，将有些颤抖的唇印在另一抹柔软的嫣红唇瓣上。

“因为这个。”

时至如今，他已经忘了那个稚嫩的吻的感觉。但他心爱的姑娘唇上香醇巧克力的甜味儿和她瞬间涨红的脸庞他却是如何也不会忘记的。

安来十五岁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念大学了，那一年他参加一个比赛私人得了一笔不菲的奖金。他用全部的奖金给安来买了一条裙子。小姑娘高兴得搂着他转圈，笑得比那春日的阳光更耀眼。

待高兴的劲儿过了，她又拉着他叽叽喳喳说着她的愿望：“你要记着以后我们结婚的时候，我的婚纱一定不要用蕾丝，那么烂大街的材质我讨厌透了。简单的流线型就好，我很好满足的。嗯……我们的房子一定要有院子，院子里一定要种上桃树，春天可以赏桃花，夏天可以吃桃子。我们就在院子里办婚礼。对了，一定要把婚期定在春天，那时候满院子的桃花都开了，大片大片如粉色的烟霞。绝对让宾客们永生难忘的一个婚礼……”

“安来，你才十五岁！”

满脑子畅想的安来得意的哼哼：“可是，你十九岁了呀。再过五年，我就达到法定结婚年龄了。哎呀，只有五年了耶，章鱼哥哥你要好好做准备娶我。结婚以后我们就生……哎呀，差点忘了那时候我大约还在上大学。”她掰着指头数了一会儿又说：“那就再等两年吧，我二十二岁大学就毕业了，然后我们就生一只可爱的男宝宝……”

“我不喜欢儿子，”沈豫章也被她带着开始向往起以后的生活，他打断小姑娘的畅想说：“我更想要一个女儿。”

安来纠结了一会儿，勉为其难地说：“那我们就生两个宝宝吧，一个男宝宝，一个女宝宝。”过了一会儿她去摇他的手：“可是听说生孩子好痛的，我还得生两个。不行，你得从现在开始多疼我一点作为补偿。”

“哪有提前要补偿的，你先生了再说。”

“哼，你要是不疼我我就只生一只男宝宝……”

十六岁，或许安父早有预感时日无多要给年幼的女儿找个依靠，提议两家人给他们办了订婚仪式。沈家人自然不会拒绝，于是安来正式成为了沈家未过门的儿媳妇。

半年后，安父因被指控多项罪责停职受审。又三个月，安奶奶受不住打击急急病逝。还没办完丧事，安往又被他的生母强行接走。

安家，就这么散了。

安父在狱中过世的时候甚至还没有等到最终的庭审结果。

安来名正言顺地被接到沈家住了一年，这一年她开始变得沉默，变得稳重，不再那么没心没肺的和他嬉闹了。他甚至发现她在沈家的一举一动变得格外小心翼翼，甚至带着战战兢兢的讨好。

再后来，家里的生意出现了严重的纰漏。资金链断了，那段时间，为了筹钱，他爸愁得掉了一一撮撮白发。

突然有一天，他爸告诉他，在外省一个以前生意上的朋友愿意借钱，让他去拿。虽然有疑惑，但是他还是马不停蹄地去了，家里等不起。只是，等他回来的时候，他的未婚妻已经不在沈家了。

“爸，来来呢？”

“豫章，是爸爸对不起你，对不起老安！”

他失控地大声质问：“我问你安来呢，你的儿媳妇呢？”

回答他的是爸爸一双带着歉疚的浑浊疲惫的眼睛。

在安来十八岁那一年，他终是把她弄丢了，再也找不到。他们终究没有兑现儿时的诺言，在春日里的一片粉色烟霞后结为连理，牵手百年。

初夏的阳光晒久了也晒得人头晕眼花。

“叔叔你不舒服么？”

原来是那个卖花的小姑娘还没有走。

“我姐姐开的花店就在桥的那边，你去那里歇一会儿吧。”

实在觉得无处可去，也便依着小姑娘的话去了石桥背后的花店。很小的一个店，店门外摆了许多还未修剪好的山茶花。

“这都快五月了，怎么还有这么多山茶？”

店里走出一个二十出头扎着围裙的女人笑着说：“先生买花？家里的茶山高了些所以剩了一些现在才开。都是早上才剪回来的。”

带他来的小丫头上前说：“这个叔叔一个人坐在河边很不舒服的样子，我带他过来休息一下。”

那女人拍了小丫头一下，似乎不是很赞同她的做法。沈豫章本想告辞，头也没那么晕了。那女人笑着请他入内：“里边坐一会儿吧，先生需要我为你叫救护车么？”

“那就叨扰了。不用那么麻烦，我歇一会儿就好。”沈豫章歉意地颔首。

女店主给他泡了一杯茶，是山茶花炒制的花茶，花瓣被热水泡开。那氤氲的颜色在玻璃杯中煞是好看。

“谢谢。”

进到店里，才发现这个面积不大的店面不止经营鲜花，货架上还摆了一些花茶和茶叶，也有不少型号各异的油壶。

女店主解释道：“都是自家茶山上收的茶籽炒的茶油。”

沈豫章道：“种山茶倒是个好生意，副产品出产多。”

“其实也就那几样，茶花，茶叶花茶和茶油。不过也累。好在自己喜欢，也不那么难熬。”

沈豫章喝了一口茶：“做什么都挺累的，贵在喜欢。”

记忆里，那个还是少女模样的人似乎也曾和他说过：“章鱼哥哥，等我们都老了，儿女都成了家。咱们就去买一个山头种山茶好不好？”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她的？哦，他说：“口气大得很，一开口就是买山头。知道要多少钱吗？”

“哈哈，反正不还有几十年吗？你好好挣，我很看好你哟沈农夫。你想想啊章鱼哥哥，种山茶多划算！”她掰着指头一个个给他数：“首先呢，开花了可以卖茶花，花谢了可以制茶，产了茶籽还能榨油。最重要的是我们可以就住在茶山上，那环境那空气，你不觉得被吸引么？”

他搂住她问：“那要不要再给你买个铺面，让你卖你那些山茶副产品？”

“好耶！又是一笔钱，章鱼哥哥，你要好好加油哟！”

言犹在耳，可是她的那些小愿望，她要的婚纱，她要的房子，她要的生活，她要的茶山……他一个也没能来得及帮她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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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呢，山茶。山茶兼有牡丹的端庄，桃花的明丽，梅花的傲骨。而且就算凋谢片片花瓣也紧紧相贴，所以它的花语是——永世相随不离不弃的爱。”小丫头十分麻溜儿的背了这么一段，看来是对每位顾客都会这么来一段。

“多少钱一枝？”

朋友的会所建在清河镇的清河边上，一出门拐弯就是碧波荡漾的清河。

沈豫章出来之后才发现并没有什么地方可去，索性不走了，直接在河边找了个石墩坐了下来。

第57章 番外五 卖花人在画桥西

有人拍了拍他的手臂，一转身发现是个□□岁大的小姑娘，提着一篮子的花。小姑娘说：“叔叔，买几支花吧。我们家的花开得特别好，送给女朋友老婆或者妈妈，绝对讨人欢喜。”

对着一个小丫头，沈豫章摆不出冷脸来，他看向篮子，里边也没剩几支了。

他笑着问：“这是山茶？”

林洛的电话锲而不舍地打进来。沈豫章喝酒大约是太急，被呛得咳嗽起来。涨得满面通红，咳得弯了腰。

“豫章，你……其实……”朋友看着咳得蜷在沙发上的沈豫章想说些什么安慰，话到口边却道：“又不赶时间，喝那么急干什么！”一边去轻轻拍他的背部给他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