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最近一直在帮代理团长忙碌有关至冬愚人众的问题，但是这种事情照理来说不该错过他的视线范围才对。

“——凯亚队长。”

她好像完全不在意小学妹没人盯着的话是不是又到处乱跑搞事情、亦或是沉浸在某些额外的私人研究上，完全忘了自己的正经事。

原本按理来说,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凯亚似乎也没有什么特意开口提醒某一位、亦或是单独对某件事情上心的必要——

图书管理员小姐借此机会恢复了自己清闲悠哉的下午茶时间，和小学妹聊天交流学术问题自然也是很有趣的，可身为一个蒙德人, 当然还是进行一些完全不费脑子的简单休息比较合适。

凯亚陷入了沉思。

这是凯亚的第一想法。

这小丫头又是哪里弄来的这么多钱。

青年正蹙眉思索的时候，一双浅青色的眼睛忽然映入眼帘，明明刚刚还在铁匠铺子聊天的少女忽然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阿娜尔微微侧着身子看着坐在椅子上倏然怔住的骑兵队长, 胸前一缕长发随着她俯身的动作轻轻一晃，像是一抹触手可及的柔软阳光。

蒙德附近哪里又出现了原因不明的特殊意外吗？还是暗夜英雄又开始和西风骑士团暗地里对着干了？

不应该啊。

“您好像刚刚看到我后就在想着什么, 是在琢磨我想干什么吗？”

她神色淡淡的指出这一点，凯亚的脸上却丝毫不见愧疚和心虚之色，那只印有星星的眼睛无比无辜的轻轻一眨, 开口时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恰到好处的温和笑音：“我可还什么都没说呢, 小姐……主动提起这件事, 你这算是‘自投罗网’了吗？”

阿娜尔的眉头微微一挑。

这是凯亚的第二个想法。

女孩很温顺的同意了，她听着凯亚数了一二，两个人同时伸出手，她出了剪刀，对方则是石头。

好耶，赢了。

凯亚维持着那个姿势有些炫耀的晃了晃手，笑眯眯地问道：“第一个问题：阿娜尔小姐最近有联系其他人吗？”

“如果你是指迪卢克先生，那么没有。”

凯亚看着少女平静且温和的眼睛，笑着没说话。

“我可以相信你吗，阿娜尔小姐？”

阿娜尔只是晃晃手，摇摇头说道：“这是下一个问题了，凯亚先生。”

好吧，喜欢遵循游戏规则的女孩。

凯亚有些无奈地耸耸肩，乖乖伸出了手。

这一次还是他赢了，于是女孩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至少在游戏期间，我不会撒谎。”

凯亚若有所思。

下一局的胜利属于阿娜尔，少女没有抬头，她的目光停留在凯亚·亚尔伯里奇修长的手掌上，好一会才抬起头，慢吞吞地问道：“凯亚先生是莱艮芬德家的养子，也不是本地人对吧？”

凯亚只是回以一个完美无缺且毫无破绽的微笑。

“是。”

“那么，我在接下来的游戏回合不会再问有关凯亚先生自己私人的问题。”

阿娜尔垂下眼睫，语气平淡的叙述着。

凯亚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是露出一个稍显遗憾的表情。

“真可惜。”

他摆摆手，故作无辜：“机会难得，阿娜尔不打算多了解一下我吗？……哎呀呀，我还以为这段时间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算是很亲近的类型了呢。”

“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但是凯亚先生要把这当做游戏胜利的询问机会吗？”

意料之外的，阿娜尔却这样问他。

凯亚微微蹙眉，他有一种节奏正在被对方掌握的奇妙违和感。

仿佛所有自然交流的一问一答失去了原本的随心所欲，只要他们还延续这个小小的游戏，那么所有的问答句式都会被归纳到游戏的范围内——答案的真假固然是自由心证，可是否要做那个遵守游戏规则的人、以及是否要相信对方也是遵守游戏规则的人，这却又是另外一件事了。

而到了这一刻，阿娜尔依旧在等着他的回答。

“……当然不。”

凯亚这一次迟疑了一会后，才慢慢回答道。

于是阿娜尔微笑起来，好像真的就仅仅因为凯亚·亚尔伯里奇在遵守她的游戏规则而高兴着，女孩兴致勃勃地稍微举起自己的手臂，那是下一轮游戏准备开始的预备姿势。

——她并不是在单纯询问自己是否要遵守游戏规则来得到答案。

这仿佛像是一种试探，一种触碰，一种缓慢且隐秘尝试着他忍耐底线的过程，但是这种混合着游戏的冒犯严格来说并不会多么惹人反感，至少对于凯亚来说，少女的体温和他真正底线程度还有相当的距离。

而且凯亚依旧坐在长椅上。

维持着一个相对悠闲自在的姿势，而那个站在自己面前，迁就着俯身和自己玩着小游戏、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是阿娜尔。

他坐着，等着阿娜尔凑过来，而少女规规矩矩站在他的面前，等待他来配合自己的游戏。

……她甚至还在遵守自己之前那个“不去询问他私人问题”的自我约束。

仿佛一切仍然在尊重他的意愿。

只要他愿意开口放弃这个游戏，那么离开的就只是阿娜尔。

凯亚配合着伸出手。

一、二、，抬手落下。

好巧不巧地，这一次的胜利者依旧是他。

阿娜尔照例等待着他的提问，这种自始至终完全没有任何区别的耐心等待反而让胜利者生出了一丝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细微焦躁，失败者没有因为自己的连败而生出焦躁，反而是胜利者有了些微妙的违和感。

他好像有很多问题可以问，可在最后决定到底要提出什么问题上，他却有些罕见地犹豫了。

大概过了几秒后，凯亚才平静问道：

“……你在做什么，阿娜尔？”

少女眨了眨眼，露出一个足够乖巧的微笑：“我在‘玩游戏’，凯亚先生。”

她的眼睛像是在问，这有什么问题吗？

但是因为阿娜尔是那个比凯亚更愿意尊重自己游戏规则的人，所以她只是看着面前的青年，而不是和他之前几次一样，若无其事地将游戏奖励之外的第二个问题脱口而出。

……不。

凯亚慢慢做了个深呼吸，并在心里摇了摇头。

这当然没有问题。

只是个游戏，只是个双方都默契地不会去确定答案真假的小游戏，过程简单，结果模糊，究竟是谁在从始至终乖巧遵循游戏规则，大概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游戏依旧在进行着，凯亚赢多输少，他察觉到自己的注意力已经无法集中在这种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儿童游戏上了，随口问了几个日常的问题敷衍过去，已经开始思考如何合理结束这场游戏了。

偶然一个愣神的功夫，阿娜尔伸出的“剪刀”已经对着他的“布”。

输了。

“我要提问了，凯亚先生。”

这是她的问题吗……啊，不对，这是个陈述句。

察觉到自己的思路已经习惯性带入了游戏规则的凯亚清了清嗓子，找回了一点分散的精神。

阿娜尔手指并起立在唇边，她忽然微微弯下腰直视着凯亚·亚尔伯里奇的眼睛，唇角的弧度是平缓的，眼神是平淡的。

“我的问题是：如果我下一局会出布的话，你相信吗？”

凯亚一怔，随即就是一阵荒谬的错愕感。

“……什么？”

可在他的疑问得到答案之前，阿娜尔已经再一次抬起了手臂，做出了那个预备的姿势。

凯亚条件反射的伸出手臂，却又感觉到哪里不对。

……没什么不对的吧。

毕竟他只是在配合着玩一个小游戏。

他半信半疑的伸出手，只是手指伸到一半，鬼使神差地改成了“石头”。

阿娜尔坦然地张开五指，是“布”的姿势。

青年倏然沉默了。

“依旧是我的提问局，凯亚先生。”

少女温声细语的说道。

……毫无破绽，你说的依旧是个陈述句，阿娜尔小姐。

凯亚舔了舔嘴唇，倏然生出一种奇异的兴致勃勃。

他的拳头还未松开，指尖用力抵着掌心，有些细密且紧绷的痉挛痛感。

“这一次的问题也很简单。”

她慢条斯理地说着。

“如果我今天晚上会带着改造后的火铳出现在低语森林附近，你会相信吗？”

哇哦。

……哇哦。

就在这一秒，凯亚甚至想要脱离游戏之外，单独为她鼓鼓掌了。

可他还在游戏之中，或者说，至少阿娜尔看起来还在游戏中……所以骑兵队长思索着，很久都没有说话。

是相信，还是不相信？

这可不是简单的石头剪刀布的儿童游戏了。

他可以相信，阿娜尔也可以说完以后不会出现在森林附近；

他也可以不相信，阿娜尔也可以继续遵守自己的游戏规则，出现在她现在提到的地方。

毕竟她的确比他更加遵守游戏规则。

凯亚是那个清楚阿娜尔能力的人。

她现在和自己说这种话，是在暗示她准备有所行动了么？

——所以要如何选择呢，要相信哪一边呢，凯亚先生？

凯亚定定看着那双浅青色的眼睛，她的眼睛和初见时没有任何变化。

是她一直都是这个样子，还是他一直都没有注意到她原来是这个样子……？

他看着面前情绪平和的姑娘，忽然就笑了起来。

“……会。”

阿娜尔歪歪头，对于这个回答依旧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她将手放下背到身后的时候，凯亚还有些奇妙的遗憾。

“不继续玩了吗，阿娜尔小姐？”

“哦，当然。”

她慢吞吞地回答。

“游戏结束了，凯亚先生。”

“好吧。”凯亚点点头，“不过输了不做点什么好像有点没有意思，不如这样吧，谁赢了就回答对方一个问题，至于给出的答案是真是假……我们自由心证，如何？”

“好呀。”

“当然不算。”

少女扬起唇角, 露出一个相对有些意料之外的笑容。

仿佛就是从那一日的交谈之后开始, 丽莎·敏兹就不再过问有关阿娜尔的学业问题了。

“来玩个游戏吗, 凯亚先生？”

青年歪着头想了想，索性自己也是出来散心的，直接询问她想要干什么大概率得不到答案，不如顺着她的心思来, 于是凯亚很痛快地点点头，好脾气的问道：“好啊，想要玩什么？”

“剪刀石头布的游戏罢了，来几局就好，没赌注的那一种，如何？”阿娜尔笑嘻嘻地伸出一只手，女孩的骨架纤细，是须弥雨林养出来的细嫩白皙，放在一起时和凯亚的深色肌肤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可是当阿娜尔大大方方走进铁匠铺子, 和瓦格纳先生相谈甚欢、聊天时间明显超过了十分钟, 并在最后拿出了一袋子摩拉递过去的时候, 他就感觉大事不妙了。

……她在这地方花这么多钱是不是又想干点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