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抬头看向神，发现那人的兜帽不知何时滑落在了肩上，那张面容在晦暗的夜色中，仍然摄人心魄，只是祂的脸上依然没有太多情绪，淡淡地望着自己，眼眸波澜不起。

米迦勒忍不住问道：“您不在意吗？”

没有过多思考，米迦勒拉起身边人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去。

往里的人流被冲开一条向外的小道，小少年在上面奔逃着，稚嫩的脸在兜帽下滚烫，身后阵阵的喝彩声渐渐小了，可米迦勒却听见胸腔里的那个东西剧烈的跳动声，越来越明显，一声又一声撞得他耳畔嗡嗡作响。

这绝对不行！！

米迦勒：“……啊？”

可抓着祂的手，米迦勒却感到愈演愈烈的灼热，仿佛手心里那片冰凉才是让他燃烧的根源。可在消耗殆尽前，他都不会想松开这只手。

即使他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都理不清，连回头看的勇气都没有。

耶和华：“不在意。”

米迦勒压下心底的不舍，不动声色地松开神的手，退后几步，低头掩饰自己发烫的脸：“抱歉，父神……”如果早知道竞技是这种竞技我说什么都不会带您进去的！

“为什么不参加了？”

米迦勒心狠狠颤了颤：“那如果我不拉着您出来，您真的会……”和我当众接吻？

耶和华：“不会。”

米迦勒：……什么嘛！

一路冲出红蘑菇，微凉的夜风重新拍在脸上，也让人脑子清醒了许多。

“您走过比任何人都漫长数倍的道路，拥有无人能比的智慧和知识，对待事物的态度和我们不一样是正常的。但这里是天界，在您亲自制定的天族伦理里，在亲吻某人前，他必须先抱有爱意，而不是出于某种目的。

“父神，起码在天国，亲吻就等于示爱，不是能随意对待的东西，要慎重地给予和接受，利用他人的感情实现目的在这里是要被批判的。您定制的规则，如果您自己不遵守，那怎么能指望别人遵循呢？”

火天使一口气说完，才发觉耳畔有些过于安静，眼前的人面无表情地听他说完刚刚的话，现在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看着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眸，米迦勒后知后觉地开始后怕……完蛋了，自己竟然真把雅威“数落”了一顿……祂要是生气了，一溜烟走人了，那……

他思绪戛然而止，因为神好像笑了。

那是一抹很淡的笑意，像是清晨湖面上的薄雾，米迦勒眨眨眼，还没来得及确认，祂的声音落在了耳畔：“那我在除天界之外的地方随便亲吻不是天族的灵就可以了？”

米迦勒愣了愣，微微垂头：“那是您的自由……但我建议您不要这么做。”

“为什么？”

米迦勒心底变得苦涩：因为我会嫉妒，我会伤心，因为我想要占有你的怀抱，占有你的亲吻，占据离你最近的那个位置直到死去……

但这不是可以告诉你的事，也不是最重要的理由。

他轻吐出一口气，语气变得柔软：“父神，事会做完的，总有享受生活的时候。而我认为，您赋予我的所有感情里，爱情是第二美妙的，也许未来的某一天，您也会想亲自体验，会有想亲吻一个人的冲动，那时，您的心情也许和现在不一样，要是想到过去曾那么随意地将珍贵之物交出去，您说不定会后悔的。”

是的，这才是最重要的理由。比起自己的嫉妒，更重要的是雅威的未来。

而他知道，他的雅威其实是全世界最渴望温暖和陪伴的人。

他说完，迟迟等不到回应。天使小心翼翼地抬头，却不由地怔住。

神依然站在原处注视着他，但一向冰冷深邃的眼眸此时看着有些空茫……祂这是，在看着自己出神？

米迦勒忍不住道：“父神？”

神睫毛颤了颤，眸光重新凝聚。祂看着他，声音平静，眼底却有些闪烁：“听你的语气，你有爱的人？”

米迦勒愣了愣，又低下了头：“嗯嗯，但我是单相思啦，他不喜欢我的。”

神淡淡道：“爱情确实美妙，但若得不到回应，那就是另一回事，就算这样，也无所谓吗？”

过了一会儿，火天使平静地回答：“是很遗憾，但没有关系，我已经得到过更好的东西了。”

他说到这里，低低笑了一声，竟有些孩子气。

下一刻，他仰起头，直直地看向神的眼睛，神竟然辨别不出他的情绪，只觉得这一刻，米迦勒的眼睛在发光。

“父神，”他弯眉笑了起来，“其实，我有一个梦想，我希望有一天，红海能恢复平静，这个世界上每一男孩和女孩，无论贫穷富贵，美丽丑陋，都能平安地长大，每一个生灵都能活到寿命的限制，每个生活在您的神国里的人，都能得到幸福，和快乐！”

那年在那个黑暗逼仄的地牢里，有一个人把祂的理想分享给了他。

从此，他血管里不再只奔涌着死寂的血，胸腔里回响的不再只有枯燥规律的心跳，他生命的意义在那一刻被赋予，有了跟随的对象，奋斗的目标，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路。

是啊，一个理想，这就是比爱情更诱人也更珍贵的东西。

只可惜，他终归是个会贪婪的生灵，得到了最好的，却还是想拥有更多，更多。

欲念是痛苦之源，生出妄念的他，再难以回到过去，回到那只是单纯地跟在祂身后，当祂忠诚的狗，当祂锋利的刃，为他们共同的理想努力，就能感到快乐和满足的时光里。

但没有关系，起码在这个时候，这样就好，这样就足够了。

这一刻，米迦勒虽伤感，心底却释然了许多，自己根源属于混沌，注定是要在不久的未来毁灭的，那他怎么可以去奢求神的私爱呢？

这对雅威太残忍了，他可不舍得。

但是，他会偷偷祝福祂，在没有自己的未来里，神可以应有尽有。

午夜的钟声突然敲响，有魔法弹升空，在夜幕上开出一朵有一朵花。路上的情侣们有些开始欢呼，有些拥吻彼此，可在把心底的话说出口后，那些嘈杂和热闹都变得像是在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

耳畔安静得太久了，久到米迦勒心底的平静重新化为忐忑。他偷偷抬眸，然后发现——神似乎又走神了。祂低头注视着自己，可那片深邃的苍蓝里天光在隐隐颤动，看着竟然有一丝迷茫。

奇怪，雅威今天怎么总是走神。

“父神？”

随着这声呼唤，神再次回过神。只是祂望着那变得有些忐忑，有些不安的天使，语气不自觉地变得柔和：“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个？”

米迦勒松了一口气，想了想，眼底闪过一丝狡猾，脸却板了起来：“父神，我在向您祈愿呢，希望您能实现我的愿望。”

耶和华跟着他板起脸：“让红海平静，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愿望，想让我实现，那你得先答应我的条件。”

“是什么？”

“下一个纪元，成为我的副君。”

虽然不是第一次听祂说，可米迦勒却还是陷入恍惚，手却突然传来一点凉意，他的心狠狠颤了颤，因为神这次没有牵他的衣袖，而是直接握住了他的手。

祂也偏着头看着自己，苍蓝的眼眸里淌着天光，淡色的唇浅浅勾着，笑意和冬日挂在树枝的月色一样清浅。

但那确实是笑容，米迦勒听见祂说：“下一个想玩什么？”

火天使大概领悟了切西亚的秉性，特意挑了一个绝不会有肢体接触的项目，那是一个问答游戏，只需要回答一百个问题就能获得可观的分数。

然而他和神刚坐下，女主持人第一个问题就让米迦勒拉着耶和华落荒而逃——“你们两位□□时谁在上面？”

太可怕了，切西亚，能想出这种活动，你真的是天使吗？

事实上，这片街区就没有他们两个人能玩的东西，后来他们挑了几个蘑菇房，没过多久，就会有仓皇的小少年拉着一道修长纤美的身影逃出。

如果不是神偷偷降低了他们二人的存在感，那他们这对“情侣”肯定会被拉入这片街区的黑名单里。

不过，虽然积分上没有任何收获，那只仿佛月光凝结的，永远捂不暖的手，却慢慢地在他的手心里变得温热。

“哎……”看着积分卡上的荷包蛋，米迦勒心底大大地叹了一口气，要是能攒点分就好了，那个商贩店里有根青蓝色的发带，可以以谢礼的名义送给神。

米迦勒记得，雅威以前有挺多发带的，虽然祂也不怎么用，但会让自己帮祂束发。他一边老实规矩地侍奉着，一边在心里用那些发带给祂扎高马尾，双马尾，麻花辫……

现在他就没见祂用过了，坐在神座之上时，随意让银发流泻到脚踝，米迦勒真的很担心，有一天神会不小心被自己的头发绊倒。

一阵喧闹却在前方传来，米迦勒抬眼望去，发现前方街道的一侧围了一圈人，手也被身边人放开，神说：“好奇就去看看吧。”

“哇……好可爱啊……”

“你有多的分吗？借我一点……”

天使们嬉笑着交头接耳，看见有新的人过来，自觉地让出了一些空间。米迦勒挤了进去，而看清里面的东西时，他的瞳孔开始剧烈震动。

被人群包围的中央有一张小小的沙发，沙发上卧着一只懒洋洋的白猫。

那可真是一只漂亮到极点的猫啊，皮毛如蓬松的雪，眼睛如幽绿的湖泊，长长的尾巴漫不经心地摇着，却勾得人心底发痒。

而那张沙发旁还放了一张牌子，上面白纸黑字地写着——

“合照 80活动分，抚摸一分钟 40活动分，女士八折 。”

米迦勒表情僵住了。

“父神，这样想是不对的！”

神微微一怔，偏回脑袋，眼前的天使不仅不像是被伤害到，反而轻轻皱着眉，表情严肃，眼神灼灼地望着祂。

他有些失望，也有些失落，也在这时，神的声音淡淡地响起：“但是这种活动对我而言也不算什么。如果有必要，拥抱，亲吻，甚至更逾越的事，我都不介意，也不在乎……我不亲吻你，只是因为没有必要。”

神说完，便轻轻移开视线，没去看大天使长的反应，这些刺耳的话是祂故意说的，对于那孩子对自己的感情，祂需要不动声色地浇些凉水上去。

恍惚了一阵，他意识到什么，心跳倏然加快，耳根开始发烫：难道……难道自己一会儿也要和雅威在众目睽睽下接吻？

但其实这些话，也确实出自祂的真心。

如果能达成祂的目的，神并不在意去拥抱，亲吻，甚至更进一步，对方是谁都无所谓……只要能让祂实现自己的愿望。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祂有些想回避那孩子受伤的表情

世界到处都是火。

唯一的冰凉来自他的掌心，那人手白得像雪，攥在手里也如一缕微凉的月光，没有实感，没有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