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是吗……”

米迦勒心底开始忐忑，完了，利维坦，你不会是偷看女士洗澡被雅威发现了吧？

搂着他的手臂似乎僵硬了片刻，过了一会儿，头顶似乎响起一声叹息。也在这时，周遭的温度明显地下降，米迦勒疑惑地抬头，发现身边被一片片缭绕着霞光的云雾笼罩着，耳畔隐约传来流水的声音。

米迦勒认出这是神殿的顶端，天穹之下，神座之上。印象里神接到他后一般是带他去月之白或者其他地方玩耍，倒是很少会带他直接来这里。

米迦勒并没有意识到祂的异样，尾巴欢快地摇晃起来，他把头重新挤进神怀里，欣喜道：“我好想你！”

米迦勒心一紧：“我就待在您给我安排的地方，每天吃饭发呆睡觉，其他的什么都没干……”这可不算撒谎，在巴别塔他就是这么过的，应该。

耶和华也正注视着怀里的白猫，脸上却没有往日柔和的情绪，眼神说不上冷漠，但眉头却轻轻蹙着，显然，祂的心情并不好。

白猫的耳朵不安地往后缩了缩：“……我听说您这几天比较忙……您是还在工作吗？如果打扰到您，我可以现在离开……”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神的声音再次落下：“我刚看到你时，你胸口不舒服。这不是你第一次身体不适了，但我看你体内没有疾病，你是不是伤在灵魂上？”

虽然口气还是有点冷淡，但这是让他别走的意思。米迦勒心底松了一口气，又犹豫着开口：“您是心情不好吗？”

过了一会儿，神问：“这几十年，你在做什么？”

这一刻，神感到膝盖上白猫的身体变得僵硬了一些，尾巴也不再摆动。

过了一会儿，祂听见了他的声音：“是……”

总算没再撒谎……神眼底神情稍微柔和，但是语气还是冷硬：“既然受伤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不知不觉用起了敬语，忐忑地蜷缩着爪子，等待着神的下一句话，像是等待一个审判结果。过了不知多久，他听见神说：“不忙了。”

声音出口，米迦勒怔住了，他觉得，自己刚刚的语气有点奇怪。

自己确实是想好好和雅威道歉，但刚刚自己发出的声音，怎么带着颤，听起来像是哭腔？

是错觉吧，自己怎么可能发出哭腔，自己可从来不哭的……

也在这一刻，他感到眼眶突然一热，脸上有些湿润，什么东西流入口腔，又咸又苦。

几秒后，米迦勒反应过来——他好像，真的哭了。

等等，他怎么就哭了？！！

火天使心底掀起惊涛海浪，要知道，不管再痛苦，再难受，米迦勒都不想在雅威面前落泪。

这不是什么自尊心在作祟，而是米迦勒觉得，自己正在经历的痛苦，比起雅威经经历过的，根本不值一提。他是神不会折断的利剑，就算不再被握在手中，就算不能继续跟随祂的脚步，至少，也要跟上祂的坚强。

而且不过被祂凶了一下，才多大点事啊，以前又不是没被祂狠狠地怒斥过？！

米迦勒留着眼泪心头大震，何至于此，怎会这样？！

他突然冒出了一个猜想。

难道是因为自己现在用的是利维坦那哭包的肉和骨？所以身体脆弱到一点情绪波动都会起生理反应？

但现在也不是追究的好时候，他慌乱地用爪子摸脸，可他也不知道利维坦的泪腺什么构造，总之眼泪越擦越多，根本无法控制，视野开始起雾，但在彻底模糊前，他看见了神的表情。

水状的视野里，耶和华依然面无表情地望着白猫，只是祂的眼微微睁大，那片深邃的蓝竟然有了一些颤动。

米迦勒绝望地想，也对，任谁看见高傲的天空之王一族里居然有这样的哭包，都会难以理解吧！

这一刻，火天使很想自己从未来过。

□□在哭泣，米迦勒的灵魂开始咆哮——快滚吧，别再在雅威面前丢人了！！

“神明大人，对，对不起……我今天状态不对……我先走了……”

说走就走，他摇晃着起身，就要往神座下跳去，然而也在这时，一双微凉的手却从后面飞快按住了他，似乎是迟疑了片刻，最后有些温柔地将米迦勒整个身子提起，放进怀里。

一声轻轻的叹息声在头顶响起

白猫瞪大眼睛，眼里的泪水似乎也在这一刻凝滞。

神轻轻搂住白猫，像是抱婴儿一样，手轻轻环住白猫的背，让米迦勒的下颌靠在自己的肩上。祂微微侧着头，长眉依然轻轻蹙着，但是眉目间的冷意散去，多了一丝无奈。

鼻尖萦绕起若有若无的冷香，米迦勒感觉那人微凉的手指拂过自己的头，一下又一下，像是在安抚。

祂什么话也没说，但是火天使心底却涌起了另一种感情，很奇怪，明明不是难受，也不是痛苦，刚刚凝滞的眼泪却更加汹涌地夺眶而出，一滴一滴，如一场安静的，苦涩的雨。

而这一次，米迦勒心底一片寂静，灵魂沉默不语，似乎在和□□一起哭泣。

可为什么想要哭泣？那些泪水到底从何而来，又要去往哪里呢？

不知道流了多久的眼泪，久到米迦勒觉得自己的头都开始胀痛时，嗓子干得发不出声音，神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些许叹息：“就算这样，也不愿意寻求我帮助吗？”

米迦勒：“嗯嗯。”

神沉默片刻：“既然如此，我尊重你的决定。但是，如果我发现你的情况再次恶化，就算你不愿意，我也要插手，明白了吗？”

米迦勒：“……嗯嗯。”

神的手指再次落在白猫的额头上，指尖带着些光芒，米迦勒感觉一股清爽的感觉涌入大脑和喉咙，刚刚过度哭泣带来的不适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被神再次放回到膝盖上：“这次来找我，是想说什么事？”

祂这么一提醒，米迦勒才想起来，自己来找神确实是有话要说的。白猫擦了擦脸，低头道：“您不生我的气了吗？”

耶和华看着耷拉着耳朵的白猫一会儿，眼神闪烁，最后妥协地叹息：“我不是在生你的气……我是希望你能爱惜自己。”

祂将手放在白猫的头顶：“好了，我能猜到你想找我要说什么，是不是不想住在我给你安排的府邸，想去耶路撒冷？”

还在垂头丧气的米迦勒瞪圆眼睛：“……您怎么知道的？”

“你和米迦勒关系很好，不是吗？”

米迦勒呆住：“啊？”

神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最近你老是往火天使长那里跑，他最近要前往太阳天，我想你应该也想跟着去吧。”

米迦勒反应了几秒，才想起最近一个月利维坦那家伙有事没事就往自己府邸钻，神确实很可能知道这事，得出这样的结论也不奇怪。

不过，神会喜欢自己和自己待在一起吗？

他心底又生起一点胆怯，偷偷抬头观察神的神色，发现后者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喜憎。

米迦勒小心翼翼道：“呃，是的，我……我和米迦勒大人交情很好，总之，我想跟着他一起去耶路撒冷……”

“你很喜欢米迦勒？”

米迦勒厚着脸皮回答：“嗯，我很喜欢米迦勒大人，呃，他其实是一个很友善，很帅气，很通情达理的人……”

“嗯，我也很喜欢他。”

白猫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几秒，他愣愣地抬头：“你……你说什么？”

神的面容依旧平静，但不知是不是错觉，米迦勒觉得从那双苍蓝的眼底看见了一丝隐约的柔和。

他感觉神微凉的手指轻轻拂过自己的耳朵，祂的声音也清晰地传达到耳畔：“我说，我的火天使长是一个值得喜爱的人，你要和他好好相处。”

我的火天使长是一个值得喜爱的人。

祂说自己是，祂的火天使长。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发热，好像沸腾的油，烫得人忍不住流出热泪。白猫眨巴眨巴眼睛，摇摇晃晃地起身：“我……我得走了。”

神问：“不再留一会儿？”

“不了不了，神明大人，我……我还有事，我先走了。”米迦勒低着头，声音下有隐隐的慌乱，他有预感，如果再待下去，他又会丢脸地哭出来的。

唉，利维坦，你的□□怎么这么脆弱呢？看来我得找机会训练一下你。

他跳下神的膝盖，往日冰冷的阶梯不知为何踩起来软绵绵的，视野里景物也雾蒙蒙的，他好像坠入了一个梦境，所见所感都似真似幻，没有实感。

唯有心口还烫得可怕，他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压住胸腔里飘飘然的感情，飞快朝下奔去。

神没有挽留他，但是米迦勒却感到，祂在一直看着自己，直到完全远去。

神的眼眸是冰冷的，那严厉的视线如一把锋利的小刀，直直地戳入米迦勒的心窝。

在这样的逼视中，米迦勒心底顿时涌起了做错事被看穿的慌张，和一些不能言明的委屈，最后，他张嘴：“对，对不起……”

米迦勒：“……因为这是我自己的事，我想先自己试着解决，我不能总是依靠您。”

耶和华看了他一会儿，眼神再次变凉：“你有在好好想解决办法吗？”

神垂眸，望向怀里的白猫，眸光闪动。

米迦勒：“我……”

“看着我的眼睛回答。”

米迦勒心底一片惶然，却只能顺从地抬起头，逼迫自己直视神的眼睛。

神的声音也在头顶落下：“刚刚为什么不直接进来？”

骤然降低的温度也让米迦勒发热的大脑冷静了下来，他也注意到了神的情绪有些异样，疑惑地朝耶和华望去，下一刻，他的心底咯嗒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