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你们来得比较突然，为了防止误会，我就没叫上他们，您别介意啊。”

凡基尔愣了愣：“……这样吗？那看来你还挺受重视的啊。”

在凡基尔等人惊讶的眼神中，从雾气中走出一个人来，淡蓝色眼眸，身形挺拔，正是米迦勒曾经的养子，如今的精灵王的爱人，准“精灵王后”智天使雷米尔。

此刻，见到天界的长辈们，他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明快的笑意：“好久不见，凡基尔叔叔。你们怎么在这里？”

“雷米尔，你怎么在这里？”

雷米尔说：“放心吧叔叔，我也不是一个人住在这里。西尔芙的一些长辈亲友，和他们的下属，都在这里陪着我呢。

他受伤的事凡基尔也是收到过天界的消息的，当即皱眉：“你这小子，受伤了，怎么选在这么偏远的地方养伤？”

要知道这是晨光之森边缘，和光精灵界核心区域隔着十万八千里。

雷米尔轻轻笑了：“还好吧，对了，为什么你们会来这里？”

凡基尔：“……”也行吧。

他又打量一下周围:“但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你受了伤，总需要人看顾……”

说到正事，凡基尔表情变得严肃：“最近精灵域这边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雷米尔：“几个月前倒是有过小小的冲突，但最近已经完全没有了，怎么，有问题？”

凡基尔：“监测到附近有一些混乱度异常上升的情况，但我不太能确定源头在哪里。”

说到这个，战天使的眼神变得温柔：“凡基尔叔叔，这里是我和西尔芙定情的地方。”

“什么？！”副手大骇，“怎么会……那我们要不要掉头回去？”

“别！”凡基尔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扭曲，“你没发现吗，刚刚，他的身后还有一个人……一个很可怕的人！

“如果我们再多停留一会儿，我们也许都会栽在那里！”

雷米尔站在河畔，目送着天使小队离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一点影子。

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你叔叔好像发现我了。”

雷米尔没有回头，平静道：“嗯，你要对他动手吗？”

身后的女子柔声道：“怎么会，我又没疯，你那叔叔不过一个初入永恒阶级的炽天使，挑逗起来没什么难度，很无趣的。”

她的话音一转，莞尔轻笑：“不过，如果杀了他能让你这张死人脸露出一点表情，那也许会有点意思……我现在去追他，还不算晚吧？“

战天使慢慢转身，眼神平静：“可以的，不过那之后，就轮到我的另一位长辈来追你了——这样也没问题吗，005？”

空气里暗香浮动，而此时，他的眼前，出现一个女人的身影。

黑发如夜，肌白如雪，眼眸如酒，一个绝世美人。

她的装饰简朴，只在耳畔别着一朵金雀花，可配合女人的一颦一笑，却显得魅惑无比。

这个像是从万千少年梦里走出的女人也正笑吟吟地看着他，只是眼眸底下没有半分笑意：“你这弟弟，多年不见，变得越来没礼貌，都说了，叫我姐姐。”

她没再提要去追杀的事。

战天使收回目光，转身走回浓雾里。

哗啦啦的流水声在耳畔渐渐清晰，视野里，出现隐约的一些树影。

其中，一棵树下摆着一个画架，一张雪白的画布摊在上面。

画面上里是一片朦胧细雨中，雨中站着一个羽羽如生的绝美的精灵，长发若金，眼若深湖，让人一见难忘。精灵望着雨，眼底忧郁，他抬着左手，宽大的袖口滑落到关节处，白皙的手臂上画着一颗黑色的星辰。

而精灵的旁边，还盘踞着一条虚幻的红眼黑蛇。

此时，如果有眼尖的人在这里，一定还会发现画面上精灵手臂上的星辰在慢慢淡去。这颗星纹似乎是这张画布上魔力核心。

雷米尔在画布前站定，看着画里的精灵，神色变得温柔而悲伤。

他右手微抬，一支纯白的画笔凝聚在他的指尖，也在这一刻，“哗啦啦”的声音响起，仿佛有成百上千条锁链正在虚空蠕动。

他的身后，女人的声音传来，带着调笑：“看多少次也觉得不习惯，诚实的显态居然是一支画笔，我还以为会是一个叭啦叭啦的小喇叭呢。”

战天使没搭理她，但是虚空中锁链滑动的声音却变得大了一些，像是一种有声的抗议。

雷米尔将笔在画布上描了描，突然皱眉。

“怎么了？”

“墨水快没了。我再去借一点。”

他转身，经过一道又一道树影，最后停在到一棵“树”下，一阵风吹过，雾气似乎散了一些，露出树的全貌。

那是一个被钉在柱上的女性精灵，身体僵硬，皮肤灰白，已经死亡多日，蓝色的眼眸微微凸出，雾蒙蒙的颜色里似乎还残留着恐惧。

四只已经没有光彩的光翼僵硬地张着，被魔法固定在空中，微微颤动着。

远远看去，仿佛摇曳的树影。

雷米尔鞠躬行礼，像一个乖巧的后辈，礼貌温驯：“黛安娜长老，这次该麻烦您了。”

说完，他将手中的笔插入女精灵的心口，十字架上，僵硬的女尸如寒风中的花朵一般迅速干枯下去。

与此相对的，从笔尖开始，一条条猩红的纹路沿着笔身攀爬，只是到中间位置，就停滞不前。

女人走到他身旁，看了看，有些嫌弃：“你的这些长辈朋友还真不经用。”

河畔的凉风拂过，她的身后，一棵又一棵“树”影微微颤动。

“005，麻烦你礼貌一些，这毕竟是希尔的长辈。”

女人嗤笑一声，不再言语。

雷米尔取下笔，转身返回原处。走到一半，他突然愣了愣，快步走到画布前——

像是被人泼了一盆水，原本干燥的画布上被完全浸湿，上面原本栩栩如生的精灵的身影也变得扭曲，模糊。

雷米尔看着那模糊的画布，沉默。

女子悦耳的声音追上来：“当时你画下那个幻影，灌输记忆时我就说了，就算你篡改了部分回忆，编造了一个并不存在的烂俗套爱情故事，让那幻影以为死的是你，又制造出下雨的场景，以及禁果的幻影扰乱他的心，他还是迟早会去和耶和华坦白。

“幻影基于西尔芙的本性制作，他本性如此，能拖那么久已经在我意料之外。”

如果在天界见过精灵王的天使在这听见了女子的话，一定会感到惊骇。

原来，真正的精灵王也从未抵达天界。

那在天国待了六天，有血有肉，悲欢俱全的精灵王只是一个被捏造的幻觉，一个由“美德诚实”的宿主用画笔虚构的“故事”！

甚至，那精灵王的“幻影”每晚所见的雨，和他身边禁果的虚影也都是假象。

自然，也从不存在为了暗精灵王复仇的男宠，真正的破戒人自始至终只有一个。

他用画笔画下了心中的那人，灌入大半真实记忆，掺杂少量虚假的情节，让那名为“西尔芙”的幻影以为死去的是自己，并派他前往天国，同时，他还制造出禁果的幻影，落雨的场景，以此来拖延“西尔芙”向神坦诚的时间，让这个弥天谎言成功在天国上演了将近七天！

可不管是神还是大天使长，竟然都没看破分毫……直到这一刻之前。

因为他是诚实者，由诚实者说出的故事，就算是虚假的也会被认为真实。

只是，故事的走向并不全能被他把握。“西尔芙”在天界发生了意外，这个故事被提前结束了。

他的身后，女人看着那幅已经模糊的画，弯眉笑了起来：“祂已经发现真相，很快，就有神罚落下，你还要继续执迷不悟吗？”

过了一会儿，天使回过头，平静道：“谢谢你发现我后，没有直接把我绑回乐园，也谢谢你一直在帮我压制这个地方的混乱度。

“但已经没必要了，你现在也可以离开，等我死后，按照约定，我的真名之羽会自动落在你手上，你拿去干什么都可以。”

他没有说乐园的全称，但如今的三界的知名罪恶组织里，也只有一个乐园——红海乐园。

可那从小跟随着天国首席军官，沐浴在圣光中长大，前途无量的孩子，和乐园到底有什么关联呢？

黑发女人神色微凉：“在逃员工007，看在同为乐园出身的破戒人的份上，我最后再警告一次，你现在的决定是愚蠢的！

“那个精灵已经不再属于你，为什么要为他做到这种地步？跟我回乐园吧，只要你还能提供价值，园长会原谅你……”

雷米尔：“005，你不也还在执着你在伊甸园死去的丈夫吗？”

005愣了片刻，眼底冒出血红：“我和你不一样！我只是在努力夺回我自己的东西，你呢？你是在为不属于自己的家伙赔上所有！”

雷米尔转身：“005，你可以离开了。”

他身后，女人的神色彻底冷了下去：“西尔芙是自尽而死的。”

雷米尔很平静：“嗯，在我面前。”

女人咬牙：“藐视神赐予的生命，犯了最大的杀孽，而根由又是因庇佑了你这样的破戒人，罪加一等！

“他死后，灵魂本该被投入炼狱直到消散，但你却强留住他，想洗清这样的罪过，让他重新回到你的身边。

“进行这样的交易，需要管理者的认同！没有完成管理者任务，你能做什么？”

管理者任务，这是只有拥有暗夜禁果的破戒人们才能得到的知识。

而也只有破戒者们能隐约感受到，在禁果交易体系中，灵魂永远是最宝贵的东西。

普通的交易可以通过禁果直接完成，而有关灵魂的交易，都必须取悦管理者，完成祂下达的指令，才能得到祂的许可。

唯有一类特别的灵魂交易不需要管理者点头，那便是咒杀。

献上自己的灵魂，毁掉另一条灵魂。

只不过，想要交易的人往往渴求的，往往都不只是用自己的命，去带走另一条命。

所以破戒人们虽有着超出本身位格限制的诡异能力，但是一旦涉及灵魂方面的事情，那他们就不得寻求管理者的许可。

而这一次，祂给拥有着“美德诚实”的破戒人的指示是——在创世神眼前布下谎言，并让神以此为真实，至少七日。

如果是其他生灵，甚至那位魔王陛下，听到这个任务一定都会感到荒谬，因为这并不可能实现。

然而对于破戒者而言，打破规则，混淆真伪，散播混沌，甚至愚弄神明……他们所拥有的力量就是为此而生。

这也是为什么，破戒人也会被称为异端，被神灵深恶痛绝的原因。

但无论如何，“西尔芙”才到天界六天。

“不，祂已经许可了。”

战天使的身影穿过一道又一道“树影”。

“让希尔复活确实是需要七日，但我只想洗清他灵魂的罪孽，并不希望他回到这个肮脏的世界上，和我的身边。”

雾气拍在脸上，渐渐湿润，耳畔，潺潺河水声也越来越清晰。

他停留在河岸边，蹲下身，透过雾气，朝河水里望去。

河水里，睡着一具精灵的尸体，被魔法固定着没被冲走，不断有黑色的气流从他的身体里溢出，随着水流流往下游。

他死了有一段时间了，怎么看都已经和鲜活无缘，但是每次雷米尔这样看着他，总会觉得，他会在下一秒睁开眼睛，然后这个做错事的孩子，一定又会委屈地冲自己哭起来。

就像是在那一年的约旦河畔。

希尔，西尔芙。雷米尔轻轻笑了起来，在心底呼唤这个名字。

尸体睡着了，自然不会回应他。

战天使看着他，神色越来越温柔。

身后，005依然在劝阻：“光暗终战时，他被暗精灵暗算，你为了救他暴露了自己破戒人的身份，而那个精灵王虽然在长老会前包庇了你百年，却最后因这事自灭于河畔……

“在他眼里，他愧对了他的子民，愧对了他的责任，但唯独不考虑你的心情，你终究被他归于罪恶的一方。

“007，在你眼里，这样的交易划算吗？”

过了一会儿，雷米尔轻声道：“005，你还记得我逃出乐园的事吗？

“那天我被诚实相中，成了代号007的破戒人，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好肮脏，好恶心，于是趁园长不注意，我第一次动用能力，做了一个自己的幻影，然后偷跑了出去……”

越是受神眷顾的种族，对禁果的排斥就越大。

于是亿年前，一件最高序列的物品暂时地离开了属于他的收纳盒。

他的目的地是附近的河流。

而也在那一晚，精灵域里一个孩子诞生了，那是精灵域未来的皇，红海终年不显的星空为他璀璨。

那一刻，那件商品便在河流的倒影里看见了流淌的群星，那是他黑暗的一生里见过最美丽的，最辉煌的景象。

他直接愣在原地，盯着河面，久久不能回神，甚至忘记了自己要做些什么，直到星空终于隐去踪迹，他被人突然从后面抱住。

在那个晚上，他遇到了在刚建立起红海防线，一直在寻找旧友遗子踪迹的米迦勒。

从那一刻起，007的命运轨迹改变了，不再是被生父卖给人贩，又被那藏在红雾深处罪恶组织买走的一件物品，而是前途光明的炽天使将军唯一的养子雷米尔。

于是，他从罪恶的破戒人重新变回了圣洁的天使，从暗流涌动的红海魔窟去往了金光万里的天国圣地。

此后几千万年，他再也没动用过那份禁忌的力量，他甚至快忘了，自己还有一个邪恶的身份。

直到某一天的到来。

在005复杂的眼神里，编号007的物品望着河水里的尸体，眼底却出现了斑斑光点。

他有些忧伤，又有些幸福地笑了起来：“其实，离开你们的那天，我不是想逃走，我是想跳进河里，淹死我自己。”

他划开自己的手腕，黑色的血滴入一往无前的约旦河。

副手一愣，神情也严肃起来：“是发现了什么吗！”

“不确定……”凡基尔抬起那拍过雷米尔肩膀的手，放在鼻子旁嗅了嗅，惊疑不定，“没错……那小子身上，一股死精灵味！”

雷米尔有些讶然：“真的？但应该不是精灵界吧。毕竟我们这里最近很太平，刚结束战争，没有谁有精力折腾。”

凡基尔也不再说什么：“好吧，那我们再顺着河探查一下，你也要好好注重身体啊，你看你消瘦成这样，被你爹，或者你老婆看见，他们该担心死了。”

红海，精灵域晨光之林附近，约旦河上游。

面对长辈的关心，雷米尔浅笑道：“嗯嗯，叔叔你放心吧，我最难受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不再多言，凡基尔又拍了拍雷米尔的肩膀，然后带着小队顺着河流北去。

走了不知多久，直到他感到后方不再有目光追来，火象军团的副团长才猛地收敛起笑容，转头道：“刚刚丢下的海妖之眼，现在就给我回收！”

再次见到自己从小看大的孩子，凡基尔也是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上前走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神色微变：“先不说这个……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受伤了，总会消瘦的吧。”雷米尔淡淡笑着，轻轻拍了拍凡基尔的手，“不过您也别担心，我已经好多了。最近在这里疗养，写生画画打发日子，过得挺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