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音未落，外面传来隐隐的雷声。

米迦勒：“……我还是出去给你买奶油吧。”

这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他不仅获得了一把防身用的小刀，他的监护人还特地带他去了太阳天的主城耶路撒冷为他庆生。

生日也没有太隆重，刚回到天界不久的新晋炽天使买了点鸡蛋面粉白糖，亲手烤了一份生日蛋糕。

雷米尔今天活到了一千岁。

米迦勒往回走了几步，声音带了笑意：“知道你喜欢这个，才带你来耶路撒冷，这里的星空是除了至高天外最……”

雷米尔愣了愣，羡慕地哇了一声：“我在红海时都不知道有蛋糕。”

这下轮到米迦勒愣住了，炽天使抹了一把脸，起身朝门边走去：“等我一下。”

他走到门边，小小的孩子声音就跟了上来：“可……你现在出门要是碰上了你前女友怎么办？”

米迦勒的步子顿了顿：“……那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雷米尔说：“那就星星，晚上我想看星星。”

米迦勒愣住：“什么前女友？”

“那个金头发的只看背影就好看得不得了的漂亮姐姐……那不是你前女友？”

雷米尔怀疑道，“你刚刚不是看到了她，才急着要回来吗？”

他没走几步，小小的孩子就叫住他：“别别，我不想吃奶油，我只是有点点好奇，你陪着我就很满足了。”

细雨飘飞的耶路撒冷天色阴沉，每一栋建筑物都刷上了暗淡的色调。

但在街口上，却站着一道人影，温暖明亮，和这片阴冷格格不入，比起真人，更像一个梦里的幻影。

金发天使正抬头，看着树上一朵被雨摧残得将落未落的花。但是米迦勒知道，他是在等自己。

新晋的炽天使将军小小地吸了一口气，抬脚向那道人影走去。

他停住脚步，立在那人跟前，战无不胜的将军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怯怯地喊了一声：“殿……路西法殿下，好久不见。”

过了一会儿，天国副君转过头望向火天使，神色平静：“一起走走吧。”

脚步声一前一后地回响在冷清无人的街道上。

路西法：“红海防线的建立，你是最大的功臣之一。这次父神将你调回天界，也是希望你给天国的将士们树立一根标杆。不久后，祂应该会亲自召见你。”

米迦勒：“嗯嗯。”

路西法：“这是你应得的荣耀，成为炽天使，靠着自己的能力跨入永恒阶级的低级天使你是第一个，却也因为你创了先河，证明了这事是可以被做到的，也许很快就会有第二个和第三个了。”

米迦勒：“嗯嗯嗯。”

“只是，我觉得明明这一天可以更早……如果你没有不告而别的话。”

他声音后的情绪比风还轻，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米迦勒沉默了一会儿，神情黯然：“这是我的错，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会好好地和您谈谈，然后和您告别……”

路西法神色平静：“我想听的不是你的抱歉，而是理由。米迦勒，为什么突然那么着急从我身边逃开？”

过了一会儿，米迦勒说：“因为我必须做出选择……而留在您身边越久，选择就越难做。”

路西法声音凉了下去：“你应该知道我不喜欢听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米迦勒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那天我想了很久，发现自己已经有点喜欢您了。如果我继续待在您的身边，我怕我会爱上您，无法自拔。”

雨声小了下去，世界变得很安静，一朵花从树上飘落，落在泥泞中的声音都能听清。

路西法：“爱上我又会怎样？”

米迦勒：“……我心里有一道影子，可能到死也不会散去，可如果爱上一个人，就意味着把心完整地交给他。这就是说……如果我爱上您，那我就必须磨去那道影子。

“但我做不到，那天，我单单想着这个可能性，就痛苦得难以忍受……于是我就逃走了。”

“你想起那道人影到底是谁了吗？”

米迦勒摇头：“还没有。”

“原来还没有。”路西法突然轻笑一声，金色的眼眸里却没有温度。

“那我明白了。天秤两侧，一端是虚无缥缈的幻影，我却被你判定成廉价的另一方，是这样对吧。”

米迦勒神情黯然道：“不是的，是我没有资格爱您，也没资格得到您的偏爱，殿下，您值得最好的……”

“够了。”路西法冷冷地打断他，“你是在怜悯我吗？”

米迦勒闭上了嘴，低着头安分地跟在路西法的身后不远处。

在八千万年的时间里，他生命里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是站在这个位置上，一抬头，就是晨星高挑的背影。

而很多时候，他还可以看到一双灿烂而温柔的金瞳。

因为那些年副君的小副官没见过世面，走着走着就会被至高天随处可见的繁华吸引注意力，所以路西法总习惯过段时间就往后面看一看后面那人还在不在。

为这事米迦勒当年没少被他的好教官，好大哥，以及路西法的副手萨麦尔好好修理。好在红海天使知错就改，跟丢副君的情况只有在最初的两年出现过。

不过，在之后的八千万年里，副君走着走着，依然喜欢微微偏过头。

只是在这条细雨纷纷的街道上，米迦勒不会跟丢，路西法也不会回头。

路西法突然开口：“这次见到神，想好找祂要什么奖励了吗。”

米迦勒愣了一下，如实回答：“我希望祂能帮我看清我脑子里的那道人影。”

“如果祂告诉你脑子里的那道人影不存在呢？”

米迦勒说：“那我会提交申请，调离天界……回红海去。”

路西法脚步顿了顿：“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米迦勒说：“如果父神都帮不了我，那天界没人能帮我了。我也失去了留下来的理由，还不如回红海……那里也有很多生灵需要帮助。”

过了一会儿，前方天国副君的声音里是淡淡的严厉：“米迦勒，你虽然出生在红海，但不要忘了，你是一个天使，你的力量应该拿来保护你的同族，而不是那些红海灵。”

炽天使沉默不语。

雨下得大了一些，打在两人头顶的雨遮上，泛起阵阵涟漪。

走到街口时，路西法停住脚步：“就在这里告别吧……以后，没有重要的事，我们也不必再见面了。”

过了一会儿，米迦勒重重点头：“我知道了……也请您多多保重。”

他走了几步，路西法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慢着。”

他回头，一个东西被扔了过来，米迦勒下意识接住，那是一个火晶石吊坠。

这是只有火系炽天使才能偶尔锻造出的宝石，六千万年前，却被某个刚成为主天使的家伙做了出来。

不眠不休了一百年的小副官顶着硕大的黑眼圈碎碎念道：“红海之北比天界冷几倍，下面的深渊比红海还要冷几百倍，彼列那阴险小人说是邀请您去那里做客，其实是想给您一个下马威呢！

“殿下，您要是使用魔法保暖，肯定会被他趁机嘲笑的，不如就带上这块石头吧。”

“我不需要这个东西。”路西法看着米迦勒的眼睛，吐词清晰，一字一顿，“从来都不需要。”

房间的门再次被推开，湿淋淋的火天使把买回的东西往桌上一搁，整只天使往沙发一摊，把大大的翅膀盖在自己的脸上。

打盹的雷米尔被惊醒了。小孩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沙发前，迟疑了一下，拍拍那人的翅膀：“米迦勒，你怎么了？被人甩了？”

过了一会儿，米迦勒的声音从翅膀下嗡嗡地传来：“你说为什么夜空中那么多星星，只有一颗能成为月亮呢？”

小孩“呃”了一下：“知道吗，你现在的语气，真的很像我爸，特别是那天他抱着酒瓶说，为什么一个男人心里不能同时有两个女人的时候……

“然后过几天，他出门，被雷劈死了。”

米迦勒：“……你见过他的尸体？”

雷米尔：“其实他把我卖给别人后，我就不知道他的消息了。让他被雷劈死，只是一个我小小的心愿。”

几秒后，米迦勒起身，冷静道：“我们去吃蛋糕吧。”

切蛋糕时，他们才发现原来这个生日蛋糕不仅没有奶油，还没有蛋糕刀，雷米尔刚掏出米迦勒送自己的小刀，就被后者制止了。

米迦勒固执地坚持，这是让雷米尔防身用的小刀，对准的应该是对他图谋不轨的坏人，而不该是代表着诞生意义的蛋糕。

雷米尔心想，我的诞生好像也没有什么好意义。但他什么也没说。

最后，蛋糕被菜刀一分为二，米迦勒和雷米尔一人分了一半。

他们搬来两张椅子，端着蛋糕跑到窗边看那阴沉的天空，几分钟后，一大一小两天使各自发着呆，盆里的蛋糕一点都没少。

米迦勒突然说：“我刚忘了给你点蜡烛让你许愿了。”

雷米尔说：“没关系，反正也不会成真。”

米迦勒：“……你真的说话一点也不像一个小孩。”

雷米尔：“一千岁在红海已经是天使的平均寿命了，我只是看着小，其实已经是一个老爷爷了。”

米迦勒：“你是老爷爷，那我是什么？”

雷米尔：“老……老不死？”

米迦勒沉默了一会儿：“你是真不怕死啊。”

两人又发了一会儿神，米迦勒声音里带些颤抖：“雷米尔，其实你父亲不是被雷劈死的……也不是故意要把你卖给别人，他是……他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没说完，手就被附上了一只温暖的小手，米迦勒抬头，雷米尔淡蓝色的眼眸，和他的生父如出一辙。

小孩稚嫩的声音轻轻响起：“我知道的，我爸其实是你的下属，情报部门，需要隐瞒身份的那种……他把我卖给别人，其实是自己被魔人发现了，为了保护我，不得已，才这么做的。”

米迦勒听怔了：“没错……你是怎么知道的？”

雷米尔说：“因为这个故事是我编的……”他突然皱了皱眉，又笑了起来，“原来是真的啊。”

米迦勒看着孩子脸上的笑容，眼睛红了红。

也在这时，小孩轻轻握紧他的手，语气也像是在哄一个孩子：“好了，我知道了，我以后不怪他就是了……你别又哭了。”

过了一会儿，米迦勒语气里多了一丝暴躁：“我没哭过。”

小孩听着炽天使将军的严正声明，想着这人偷偷在坟地里哭泣的场景，体贴地保持了沉默。

雨声慢慢小了，雷米尔搬了一块椅子坐在床边，颇为期待地望向那黑压压的一片天穹。

可云散后，星光从黑色的天幕后转出，小孩却兴致怏怏地“哦”了一声，把椅子搬了回去。

米迦勒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怎么，不好看吗？”

雷米尔：“好看是好看，但没有我第一次见的星空好看。”

米迦勒问：“那是在哪里看的？”

雷米尔：“红海。”

米迦勒：“红海能看见星星？我也是红海人，你别骗我。”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雷米尔的眼睛亮了起来。

“真的，确切说，是红海的河流里的星星……”

“那天我溜达去了河边，突然在河水里看到好多好多，亮晶晶的东西。后来我找书看，才知道那是星星……米迦勒，你知道为什么星星会跑进河里吗？”

米迦勒有些明悟：“哦我知道了，你说的就是我找到你的那一天吧？其实，在非常罕见的情况下，红海的雾气会散去片刻，那天你恰好遇到了雾散的时候。

“你看见的不是真的星空，而是在河水里星空的倒影，真正的星星只会停留在天空上。”

“怎么会是倒影？”雷米尔失望地叫起来，“倒影怎么会比真的还好看呢？”

他这个样子，第一次有点像个孩子了。

米迦勒沉默一会儿，声音里多了些莫名的味道：“那是因为你第一次见到星空，第一次总是特别的。

“更何况，即使是虚幻的，那也是一个奇迹。起码我在红海的那些年里，没有见过一次雾散的时候。”

“哦……这样啊……”雷米尔勉强接受了真相，撑着下颌，望向窗外。

“这样的奇迹，以后是不是很难再见到啊……”

他双手合十：“如果可以，我真的好想再看一次，那片河流里流淌的星空。”

耶路撒冷下起了下雨，可能持续一整夜。

米迦勒结完账出了门，走着走着，他停住脚步。

过了几秒，米迦勒的声音怒气冲冲地响起：“那不是我前女友……不，他根本不是女的！总之，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那你为什么要躲他？表情还和那些去夜店放纵转头遇到初恋的大叔们一模一样。”

新世历1274纪元

过了几秒，米迦勒：“我决定了，一会儿买完奶油，我要自己吃掉！”

天国新晋的将星把门一摔，扬长而去。

屋子里，刚满一千岁的小孩无奈的声音隐隐传来：“米迦勒，你好幼稚。”

只是成品上来后，小家伙盯着蛋糕很久，忍不住发出疑问：“米迦勒，奶油在哪里？”

米迦勒说：“呃……要什么奶油，有蛋糕就不错了，我小时在红海，吃蛋糕都没有奶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