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内心其实也在纠结这个问题。他想去看看噶布喇，但内心有顾虑，顾虑告诉他，对方可能不会欢迎他去。

毕竟这位外祖父对胤礽始终不亲近，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俩毫无血缘关系，只是陌生人。尽管之前索额图有解释, 胤礽知道对方这是为了保全家族，可感性上还是觉得对方对他太过于冷漠。

“...拿着玉佩, 那些侍卫看着玉佩会放你出去。”现在已经过了平常时间宫里当差之人可出入宫内外的时辰了, 若常泰直接这般什么都不带出门, 侍卫多半不会放行。

缓了缓心神，胤礽微抖着手将腰间的玉佩摘下递给常泰，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快去。

直到视线对上他那红了的眼眶，胤礽猛然反应过来。

“朕刚刚得知消息, 说噶布喇身体忽然很不好, 已经躺在床上无法下地。”说着康熙将胤礽抱到腿上，继续说道。“朕刚派了宫内最好的太医前去为他诊治, 保成...可要去看看噶布喇？”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宫门, 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胤礽是打算如何，是要回宫还是要去看看那位噶布喇大人？

“不...去阿玛那。”

毕竟仅有的几次相处，对方对他的态度都不算好，甚至可以说是总是在忽略他...

胤礽到康熙这时，康熙显然也得知了此消息。

眼看着胤礽没什么情绪的小脸, 康熙犹豫了下，轻声开口向他问道。

胤礽向来不是喜欢热脸贴冷屁股的人。

“阿玛...”

胤礽犹豫再三，抬起头看着康熙，开口问道。

梦然被小棋子的话语叫醒, 胤礽将目光从常泰离去的身影移开, 带着小棋子快步朝乾清宫走去。

步辇早已在乾清宫外等待，他们一出宫门，便直接坐上步辇往宫外赶去。

半个时辰后，他们到了噶布喇府外。

此时天已经暗了下来，乖乖坐好任由康熙为他将披风帽子穿戴好，胤礽这才跟着康熙的脚步走出马车。

此番，康熙派来为噶布喇看病的正是一直负责照顾胤礽的吴太医。康熙他们到时，吴太医已经为噶布喇看过，此时正站在一旁同常泰低声说着什么。

康熙快步走进噶布喇的房间，摆摆手示意众人都无需行礼，康熙转头看向一旁的吴太医，开口问道。“吴太医，如何？”

康熙一直是很相信吴太医的技术的，若不然此番也不会将其派来为噶布喇看病。

吴太医闻言缓缓直起身子。

“回皇上的话，这位大人体内了无生机，若是用药强行续命，最多还可活数日，若是任由其发展，随时会...”

说到这，吴太医便闭上了嘴没再说话，但房间里的人都懂了他话里未说完的意思。

常泰与常海沉默地站在一旁，攥着拳头不言不语。常海年纪微小，他靠着常泰后背，时不时看向躺在床榻上的噶布喇，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难过。

他们额娘走的早，长姐也走的早，此时家中唯一剩下的长辈也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看着时日无多...

常海克制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因为阿玛一直不喜欢他哭，每次他哭都会被训...

屋内很安静，除了吴太医说话的声音外，再无其他声音。而胤礽站的位置正好处于噶布喇床铺靠头的位置，忽然他清晰地听到身后传来了什么声音，胤礽转过头一看，发现是原本安静无声的噶布喇，此时突然开始对他伸手，朝他发出一阵阵微弱地呼唤。

像是...像是在叫嘉嘉...？是在叫额娘的名字...

抬头看了眼康熙，见康熙并未有反应，胤礽转头去看向噶布喇。

似是看到胤礽转头看他，噶布喇神情明显亮了几分。

“嘉嘉...嘉嘉...”

未做过多犹豫，胤礽朝噶布喇走了过去，走到他的床边。

此时噶布喇的眼神早已变得浑沌，脸色惨白，浑身瘦得不像样子。在胤礽靠近到他能碰到的距离后，噶布喇伸手抓住了胤礽的手。

“嘉嘉都许久未到梦中来见阿玛了...是...是嫌弃阿玛老了不好看了吗？”

说着说着，一滴眼泪从噶布喇的眼角滑落。

胤礽没说话，只是默默感受着那握着他的那粗糙的手，低头仔细看着那他并不熟悉的面孔，是神智还不清楚吧，不然怎会像之前索额图般，将他认成额娘。

这边胤礽出神地想，而噶布喇似乎真的同他所说那般许久未同女儿见面，许多的话要说，还在断断续续地念叨着。

“嘉嘉瞧，弟弟们都这么大了...想之前，你刚出嫁，他们还那般小...你的孩子也好大了，看起来被皇上...照顾得很好...长得也像你...”

噶布喇说几个字便要大喘气，似是说话便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每次都要缓好久，他才能再继续说下面的话。

“若不是...若不是...阿玛也想亲手抱抱...嘉嘉的孩子...”

胤礽闻言，被噶布喇抓住的手不自觉紧了紧，若不是什么？

胤礽原本一直以为他的这位外祖父并不喜他，毕竟从少有的几次见面，对方都对他态度冷淡。而如今对方神志不清，却将他误以为是额娘，嘴里表达的竟满是对他的喜爱。

下意识回头望康熙。

康熙的神情却好像在对胤礽说，瞧，朕说的没错吧。

想必他也听到了噶布喇刚刚所说的那些话。

将目光转回，胤礽仔细看着躺在床上，如今面庞看起来与上次相比较，大为不同的外祖父。

若以前的他神情可以说是不怒自威，那么现在的他神情则可以说是早已病态，苍老的不像样子...

犹豫再三，胤礽还是上前，伸手轻轻抱住了噶布喇。胤礽挺感谢他，感谢噶布喇让他知道，原来他的外祖父也是喜欢他的。

感受着手底下摸着仿佛只剩下骨头的身体，胤礽心中又忽然有些难过。为什么他一直要接受周遭人的离去...为什么他身边的人要一个一个认识他，然后又离他而去呢？

等胤礽起身时，噶布喇又闭上了眼睛，胤礽吓一跳，以为他走了，赶忙让吴太医上前来看。

吴太医看后发现噶布喇只是睡着了，胤礽知晓后，这才缓缓松口气。

也就在这时候，常泰做出了决定，他想让吴太医帮忙，为噶布喇多续几日性命，多活几日让他能有时间再多陪陪他。

吴太医闻言下意识看了眼康熙，见康熙未有反应，摸摸胡子答应了。

既噶布喇已经睡着，康熙与胤礽便不再在此多留，跟常泰说了为其放几日假，让他好好陪陪阿玛，随后胤礽便同康熙回了宫。

为什么保成感觉身边的人，都在离保成而去...都走了...

胤礽缩在康熙怀中，有些提不起精神，好像从一开始到现在，一直陪伴在胤礽身边的只有康熙。这样想着，胤礽抬头看向康熙。

“怎么了？”

似有所察觉，康熙低头看向胤礽，见他神情有些不对，康熙伸手摸摸胤礽的头，开口问道。

“阿玛一定要活很久很久。”

脑子里想得多，可真到了嘴边的话，胤礽却只有这一句话可说。

“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看着神情无比认真的胤礽，听着突如其来的话语，康熙有些愣神，是有什么人在他面前乱说什么了吗？坐在皇位上久了，便总是会控制不住地用阴谋论去想所有人。

“阿玛说会一直陪着保成的。”若是不活得久，怎么一直陪着他？

固执地抬头看着康熙，胤礽的神情像是在等康熙一个坚定的答案。

低头看着胤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康熙反应过来，知晓胤礽这是今日去看噶布喇，心情不佳，忽然来的任性。

伸手摸摸他的头，康熙态度无比顺从。

“自然是好，阿玛一直陪着保成。时辰不早，保成该随朕一同去休息了。”

说着，康熙一把将胤礽抱起来向寝宫走去。都已经如此晚了，胤礽再回寝殿又是一通折腾，还不如就呆在乾清宫歇息。

第二日。

康熙早起去上朝，胤礽早起要回宫去练武，打着哈欠胤礽懒洋洋地站在原地让奴才给他穿衣，起的太早让他整个人看着没什么精神。

康熙率先整理好了衣装，洗漱完毕，他咽下最后一口糕点，站起身往外走去。

在路过胤礽时，康熙伸手捏了捏他的小鼻子，看着他那东倒西歪的站姿，笑道。

“朕走了。”

“好~”

下意识伸手将在脸上作怪的手打掉，胤礽闻言睁眼看了眼康熙，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后，他神色懒散点点头。

原本胤礽认为，既已将吴太医派过去，左右近几日噶布喇是无大碍的，谁都没想到意外却来的这样快。

午时，胤礽正抱着凌木玩耍，这孩子最近粘他粘的紧，原本安静的性格如今也开始变得生动了起来。

长些肉了的小脸笑起来格外好看。

原本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梁九功竟在这时来了胤礽宫中，缓缓收敛笑意，胤礽看向门口梁九功来的方向。

“太子殿下，不久前宫中得到消息，噶布喇大人，去了...请您节哀保重…”说话时，梁九功声音格外轻，为了顾忌到胤礽的心情。

昨日晚，他也在噶布喇房间，看到了噶布喇握着胤礽的手，看着胤礽主动伸手拥抱了一下噶布喇。

“...我知道了。”

沉默良久，胤礽叹口气。他本以为有吴太医抓药喝药，噶布喇能多活几日的，却未想到他还是早早走了。

似是感受出胤礽忽然变不佳的心情，凌木伸出小手轻轻摸了摸胤礽的脸。

“没事。”

注意力被凌木的动作拉回，胤礽低头看他，努力扯了扯嘴角，胤礽想对他笑笑，可他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抱着凌木的手不自觉缩紧，胤礽弯腰将脸埋在小孩颈间，努力缓和着情绪。

其实他没那么难过的，吸了吸鼻子，好一会儿后，胤礽木着脸直起身子，心道。只是有些堵得慌。

凌木从刚刚开始一直都是乖乖的仍由他抱着。伸手摸摸凌木的小脑袋。

“真乖，凌木。”胤礽手上摸摸凌木的小脑袋，嘴上同时夸奖道。

从每日的相处，胤礽发现这小家伙喜欢摸脑袋，喜欢被夸夸。大多数时候的脾气都超级好，只有偶尔被胤禛抢了糕点，因为不会说话，便会着急地直哼哼。而这习惯似乎也是因为之前长期挨饿，所以只要放到手里的吃食，他便会互着不让人碰。

是胤礽还好些，他只会眼巴巴的看着胤礽手中的食物，便是胤禛他也不让碰。

时间快到凌木午睡时辰了。将凌木交给在一旁等待着的奶嬷，又摸摸他的小脑袋，胤礽开口说道。

“去吧，凌木，休息去吧。”

看着奶嬷动作小心将凌木接过走远，胤礽原本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

揉揉脑袋，胤礽没什么精神地瘫倒在座位上，睁眼看着书房上空。

直到现在，他都有些愣神，不敢相信噶布喇就这般没了...人啊，竟是如此脆弱的生物，就这般说没就没了。

半晌，胤礽才慢慢缓过神，抹把脸，坐直了身子，他该去上课了。

逝者如斯，他如今能做的只是为外祖父照拂他剩下的两个孩子一二。让他们未来的生活过的太平些。

家中亲人去世，按照清朝朝廷规定需在家中守孝一百天，之后方可恢复官职。所以等到胤礽再次见到常泰时，是在三个多月后。

“哥哥，哥哥，出去玩。”

“...哥哥...”

胤礽本被缠着分不开神，左脚右脚各挂着一个小朋友，耳边还此起彼伏的响着哥哥声。闹着要他带出宫去玩儿。如今已是六月，天气渐暖，孩子自然是闲不住的，尝到一次出去玩的好处，后面便日日缠着胤礽要出去玩。

“奴才常泰为太子殿下请安。”

就在胤礽被缠的头疼时身后传来了个不大陌生，听着有些耳熟的声音。

尽管他的声音在两个孩子的闹腾声中不大明显，但胤礽还是听到了。

胤礽闻声，腿上带着两个大挂件艰难转过了身来。

“常泰...？回来了啊。”

见胤礽注意力不在他们身上，胤禛撇撇嘴，从胤礽腿上蹦了下来。拉了拉凌木示意他下来，随机胤禛不爽地转头朝来人看去，想看看是谁打搅他，本来哥哥都快要同意出去玩了的，现在好了泡汤了。

胤礽可不知胤禛心中所想，耳边变得安静，总算让他松了一大口气。

伸手摸摸俩小孩儿的头发，胤禛模样变扭地扭头躲开，他要出去玩才不要摸摸头，哥哥又想用摸摸头敷衍他。

而凌木则是下意识在胤礽掌心蹭蹭，他很喜欢胤礽这样给他摸摸头。

心思全在刚刚到来的常泰身上，胤礽并未发现胤禛的小情绪。唤来奶嬷将两个孩子抱走，胤礽这才有功夫仔细看看常泰。

迈开步子几步走到常泰面前，胤礽上下打量着许久未见的常泰。

“瘦了不少。”

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胤礽开口感叹。

时间如流水，能将悲伤冲淡，也能将记忆冲淡。胤礽对常泰的印象还停留在那时知道噶布喇身子不行时，常泰微红的眼眶和带有难过神情的脸上。如今对上常泰如今的脸，胤礽还觉得有些陌生。

“是，不过这些日子奴才也精壮了不少。”面对胤礽的上下打量，常泰爽朗一笑，伸手拍拍胸膛，自信道。他此时早已摆脱了家父去世的阴霾，这点意外并未将他打败，露出了往日一样开朗的神色。

两人聊了几句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常泰站起身朝胤礽行礼，开口道。

“太子殿下，奴才有一事相求。”

“讲。”

扬扬下巴，胤礽示意常泰开口。

“奴才听闻皇上有一支水师军队...”开口说到这，常泰有些犹豫了，他原本的意思是想看胤礽能不能帮他同皇上说说让他进去，但此时才意识到，这样做好像有些许不太好。毕竟之前进宫便是胤礽将他召进来的，现在又当着他的面说要走...

常泰话未说完，可胤礽懂了他的一半话语，开口问道。

“想进？”

“是的，太子殿下。”

脑中犹豫着不妥，可胤礽开口问时，常泰还是顺从本心地点了点头。

休息的三个月余时日，他也思考了很久。

他不能再这般躲在太子宫中耗费时日了，这样的日子悠闲适宜，但终究不是他想要的。

他是男儿。应当为国家报效，出一份力。

“自然是好的。”胤礽不说，康熙都会陪着胤礽去，他是不会让胤礽单独一个人出宫的。

说罢，抱着胤礽，康熙站起身往书房外走去。

“若是保成去，会不会打扰他们。”胤礽放弃了自己思考，决定将这个问题扔给康熙决定。

康熙闻言，拍着胤礽背的手动作一顿。

胤礽闻言一怔, 脑子嗡嗡的，半晌消化不了常泰口中的不行到底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会这样想？自然是不会。”不着痕迹皱皱眉，康熙神情显然对胤礽这想法感到大为不解。他的保成是太子，想去哪里，对当事人来说那是莫大的荣幸，怎还有人会胆敢不欢迎？

胤礽并不知康熙心中所想，只是康熙都已经如此说了，胤礽微微点头，心中的犹豫少了几分。他抬起头看向康熙，开口问道。

“阿玛陪保成去可好？”

“太子殿下，回宫吗？”

小棋子站在一旁, 眼看着这短短几秒间，太子殿下的状态变得有些魂不守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