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边投落的月光忽地闪了下，再恢复如常时，屋内便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来人身形高大，一袭黑衣，就连脸上都以黑巾遮面，动作间却如矫健黑猫一般，轻巧灵敏，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可当他真的躺到床上，皮肤接触柔软被面，脑袋往枕头上一搁，睡意便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

灭去屋内烛台，追月推门而出，房间内就只剩下花麓平稳的呼吸。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辗转反侧，毕竟刚得知自己被人卖了还傻乐，谁的心情都不会太好。

榻间呼吸轻浅的花麓梦中呓语般咕哝了一声，抱着被子翻了个身，背对帐外。

守夜的小厮靠坐在栏杆旁昏昏欲睡，垂着脑袋一点一点的，时不时强撑起快要粘住的眼皮，抬起头环顾一圈，便又打起瞌睡来。

最后一道乐声也渐渐淡去，拈花阁随风月街一起不知不觉地步入沉睡。

他静静打量了一眼屋内陈设，确认只有榻上睡着一人后，手腕轻抖，寒芒顿现，一柄薄刃短刀立时落在掌心。

屋檐上的黑猫步伐轻盈矫健，落地无声，它哀哀叫了几次，正欲离开，忽地耳朵一竖，一双闪着暗光的瞳仁警惕打量起周围环境。

微风拂动空气中飘散的脂粉酒气，黑猫惊叫一声，踏着瓦片飞快离开了。

黑靴落地既轻且稳，一步一步缓缓向榻边走去。

他停步榻边时，暗藏杀机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短刀干脆利落划向花麓颈侧的同时，另一柄匕首被他从枕下抽出，两点寒芒相接，顿如金石交击！

暗色云层被风推动，缓缓遮蔽了天边明月。

然而，只听“铮”地一声低吟，水滴状暗器在被击中的瞬间，倏然炸开！

细若牛毛的毒针如无处可躲的骤雨，朝黑衣人扑面而去——

对方瞳孔一缩，立即仰身后撤。

趁此机会，花麓就势一滚，一手执刃，一手撑榻，像只蓄势待发的猎豹般绷紧了浑身肌肉。

方才片刻交手，他便已看出自己不是黑衣人的对手，因此并未急着逃离，将后背暴露在对方眼前，那与找死无异。

既然追月说了会来，那他只要拖延便可。

黑衣人险之又险地躲过了那阵针雨，原本对花麓视若死人的目光也正色起来。

“你果然是花麓。”他低声道。

闻言，花麓微怔了下，睡前他并未卸下易容，而对方这么说，指不定是在诈他。

思及至此，他嗤笑一声：“什么花麓？我还是你爷爷呢！”

黑衣人并未被他的话挑动怒意，恶狼般狠戾的双眼中闪过讥讽，像是在嘲笑猎物死到临头的挣扎。

“你是，但你脸上的易容不是。”

据他们收集到的消息，神偷花麓轻功卓绝，善使暗器，尤其是一些意想不到的小伎俩颇多，仿佛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让人抓都抓不住。

但他并不会易容之术，而且是如此高深精巧的易容。

可惜，花麓没怎么理解他言简意赅之下的话里有话，只认为对方是在胡诌。

这张脸别说是其他人，就连他自己都险些认不出来，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见过人皮面具，但沈莺歌的这一手却还是第一次见。

因此他以己度人，认为哪怕对方真的认出了自己，也只是自己的身手露了端倪。

于是花麓不屑哼笑：“当你自己是玉皇大帝啊？什么都知道！”

他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急得直骂人，把追月的祖宗十八代都刨出来问候了一遍。

黑衣人心道了声蠢货，不欲再与他多言，加重了语气：“我最后再问一遍，你究竟为何来雍景城？”

听到他如此在意这个问题，花麓不由得多想了些。

从晚上追月的只言片语，到这黑衣人的逼问……电光火石间，他脑海中忽地灵光乍现。

花麓勾起嘴角：“你都找到这儿来了，还用问我吗？”

这句话本是试探，但他神偷之名无人不晓，只是说出口，便已叫人信了几分。

黑衣人顿时眼神一沉：“……果然是你，把东西交出来，还能让你死得痛快些！”

……还果真如他所料啊，花麓了然。

“好啊，不过呢，小爷我到手的东西，还从没亲手送出去过，有本事你就自己来抢啊？！”

说话间，他不动声色地朝黑衣人身后的桌上看了一眼，然而上面除了茶具，别无他物。

花麓心道，不对啊，他睡前明明记得东西就放在那，也没听到追月放进柜子，难不成……那家伙出门时一起拿走了？

他正想着，黑衣人却已丧失耐心，紧握手中短刃，便准备攻上来。

恰在这时，房门被人从外推开。

透着恹懒的青年男声传来：“想要什么，不如本督帮你找找？”

而花麓这招却是虚晃一枪。

借着对方抵挡的间隙，水滴状的暗器倏地袭向黑衣人面门，床榻间光线昏暗，只见寒光掠过，不等看清暗器模样，黑衣人便下意识执刃一挥。

一招被挡下，来人手上力道未收，却也没再继续。

花麓心头暗骂一声，追月那小子死哪去了？！不是说都交给他吗！这要是真睡了，他还不立即血溅三尺？

既然他开了口，花麓也没再问，收拾好床铺，让小厮送来热水洗漱一番，便匆匆躺进了被窝。

“你来雍景城做什么？”黑衣人嗓音粗哑，沉声问道。

花麓一边抵挡逼近命脉的短刃，一边冷笑出声：“大家都是男人，我都住到这儿了，当然是来寻欢作乐的！”

话音落下，他手上匕首猛地朝那人一送，对方从容不迫地抬手挡腕。

月光透过窗纸洒落进来，又被窗格分割成大大小小的纤薄银斑。

光影推移，拈花阁内的大部分灯都已熄去，只在廊间留着几盏，确保不会影响客人休息的同时，又不至于让晚上起夜的人伸手不见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