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朝局动荡，当真争斗起来，必是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那不是陈朝华等人想要看到的结果。

可这一步棋就连沈莺歌自己都走得颇为冒险，对方又如何笃定她能“帮忙”的？

她重新勾起嘴角，试探道：“大人，我如今已被停职审查，今后如何还尚未可知，四皇子贵为龙子，又有皇后和您帮衬，如何轮得到我一个自身难保的人帮忙呢？”

在明知她已被停职的情况下，陈朝华依然说出了这番令人匪夷所思的话，难道他察觉到了什么？

对皇亲贵胄来说，那是权力的争夺，对文武百官来说，那是考验运气与审时度势的能力的时候……可对天下苍生而言，那只是一场劫难。

陈德是个容易被情绪冲昏头脑的蠢货，他可不是。

而沈莺歌当时警告陈德的那句话听上去像是虚张声势，却是真正让他决定出手相助的原因。

他身为朝廷重臣，有义务也有责任为民请命，哪怕为此舍生取义，豁出这条命去也在所不惜。

又或者说，是为了黎民社稷。

但最近几年，太子与二皇子两派的斗争愈演愈烈，几乎快要摆到明面上了，弘光帝又是个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这让陈朝华等人意识到，再继续下去恐怕又会重演多年前的夺位之乱。

可是，他不只是个臣子，他还是丈夫，父亲，外祖。

要真到了重新洗牌的那一日，至少，他希望可以保住自己的家人。

所以他找到了沈莺歌。

作为朝中清流一派的中流砥柱，他们向来不与任何势力走得太近，一心一意为弘光帝所用。

她不知道对方是从何处察觉到了一些事，那句话在当时的情形下挑不出一点错处，没有其它消息佐证，是根本不可能确信她说的是真是假的。

最终，她还是点了头：“好，若有朝一日我有了那样的能力，一定尽力而为。”

陈朝华沉肃的脸上缓缓展开笑意。

“……那我就代淇儿先谢过了。”

——

从右相府离开时，沈莺歌是坐着柳氏安排的马车走的。

为避免暴露云岫等人，她提前在相隔两条街的地方叫停了马车。

望着车夫架车渐渐远去，她才收回视线，拐进旁边的巷子。

然而走着走着，她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似乎有“尾巴”跟上了自己。

想起在霁城时收到的消息，沈莺歌登时警惕起来。

她脚下速度未变，依旧是不慌不忙的悠闲样子，但转弯时借着墙角遮掩，她手腕一抖，藏在护腕中的燕尾镖便落进了掌心。

东市不像西市，这里鱼龙混杂，来往行人众多，乞丐商贩混在一起，稍不留意就会跟丢了人。

前方不远处有好几个相邻的巷口，沈莺歌看准机会，趁一辆马车经过时突然加快脚步，迅速闪进其中一个小巷。

这里她之前办差时曾路过，多少有些印象。

不多时，巷口果然匆匆跟进来个年轻男子。

对方没了目标，正急着四下张望，忽然被人从身后拍了拍肩膀，霎时一惊。

沈莺歌认出来人身份后，便从藏深处走了出来，拍了他两下问道：“……浮寒，你不好好办差，跟着我做什么？”

浮寒被她这神出鬼没的行踪吓了一跳，猛地抖了下跳开两步。

他忍不住爆了声粗口，心有余悸道：“……吓死我了！”

沈莺歌失笑：“你跟了我一路，我都没说吓死了，你怕什么？”

动了动嘴唇，浮寒自知理亏，不再与她争辩。

他轻咳两声，恢复成一本正经的神色压低声音：“是督主让我来找你的，告诉你一声，晚上他来找你。”

说罢，他抬脚就要离开。

“等等！你等等……”沈莺歌连忙把人拉住，问道：“什么叫他晚上来找我？究竟怎么回事？他何时来？我在哪等他？”

浮寒停下脚步，睨了她一眼哼哼道：“你就知足吧，今日你和陈德的事现在应该已经传到督主耳中了，他没有立即杀过来已是给你面子，你停职的消息刚一传开，他就派我来找你，谁知半路上得知陈德那瞎眼的狗咬到了你身上，等我赶到的时候，你已经被陈右相带走，没办法，我只好等你出来再找个机会单独碰面。”

顿了顿，他继续道：“至于何时何地……你就不用管了，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到时候他自会登门的。”

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通，浮寒便拍拍她的肩膀，匆匆告辞了。

他来的急去的也急，独留沈莺歌在原地愣了片刻，才终于把这乱七八糟的消息消化干净。

紧接着，她就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今天晚上……恐怕又得给九千岁顺毛了啊。

她心下轻叹。

而正如浮寒所说，当沈莺歌提前给芷昔递去消息，告知她今晚自己暂时不去拈花阁，又派人去暗中保护露白和李婶，做完所有准备后，待到明月高悬，那人果然裹着一身夜色敲响了她的窗户。

石子撞击窗棱的声响不算大，但对沈莺歌来说，已经足够明显。

他没有催促，耐心地等待一个答案。

沈莺歌听到这话，心下一惊。

这么多年的右相不是白当的，他看得出来，弘光帝有心扶持这个与各方势力都无牵扯的年轻人代替容久，后者已经积威甚重，让帝王心生忌惮了。

当然，他也不奢望拉拢沈莺歌。

踟蹰了下，沈莺歌脸上的笑容也褪去大半。

他雪中送炭是一次刺探，只要沈莺歌愿意承这份情，他就能为沈兰措多留一条后路。

保住了他，就保住了陈明薇和柳氏。

稍显漫长的沉默中，陈朝华心念百转。

说出这话也只是想看看陈朝华究竟知道多少，但谁知，对方却没接她的话。

“今日你和陈德说的话我大概都知道了，”他忽然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说的那句‘风水轮流转’，我觉得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