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他的神情太过平静，女子眼中诸般情绪起伏的波涛平静下来，只有双唇还不自觉地颤抖着。

她别开目光，让眼泪从隐匿于阴影的一侧滑落。

屋内太过安静，以至于这点声响都清晰可闻。

纵使早有预感，真听到这样的话从赵百泉口中说出，女子还是忍不住呆了一瞬。

飒飒声中，盈在叶片上的雨珠颤抖了几下，顺着纵横叶脉滴落，仿佛一场短暂的落雨。

赵百泉想，小鱼值得去过她想要的生活。

那不过是上一辈人的约定而已。

如今时过境迁，定下约定的人都早已成为九泉之下的一抔黄土，再继续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牺牲固然伟大，但活下去才能看到明天。”

哪怕最后他们都能全身而退，要是他再用婚约压迫对方与自己成亲，那与钱东林又有何分别？

不过是出了囚笼，又戴上镣铐罢了。

突兀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如同一颗石子打破平静的水面，激荡起阵阵涟漪。

这声音并不属于他们二人，而是出于不请自来的第三者之口。

更何况，自从小鱼为帮他们拿到潘钱二人的罪证而委身钱东林，偌大的钱府对她来说便已是一座密不透风的金丝笼。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谨慎。

自从逃出来后，他便知道潘靖和钱东林不会放过自己，一定会派人到处找他。

好在听说雍景城再次来人之后，他们收敛了不少，并不敢明目张胆地追杀自己，这才让他重新看到一点希望。

可现在，这人不知是何时进来的，又听到了多少，而他竟全然不知。

看到赵百泉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来人却恍若未觉。

他长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唯有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像是能将一切光线都吞噬殆尽的无底深渊。

“不必紧张，我不是来取你们性命的，也不是潘靖和钱东林的人。”他格外体贴地解释道。

但早已是惊弓之鸟的两人又怎会轻易相信。

赵百泉紧握短刀的力道分毫未松，一脸戒备地盯着他：“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说自己没有恶意，要真是这样，你为何鬼鬼祟祟地溜进来？！”

听到这话，男子脸上露出一丝略显尴尬的神色。

他挠了挠脸，嘟囔道：“不这样进来，难道还要敲门吗？那恐怕门一开，迎接我的就是那把刀了吧？”

为了证明自己并无敌意，他没有贸然靠近，而是从怀里摸出个东西。

见状，赵百泉顿时紧张起来。

既然逃不过，那就只能迎难而上了。

哪怕拼上自己的一条命，也要将这人拖住，为身后的人搏出一线生机。

他浑身肌肉紧绷，正想着要如何扑上去，就看到那不速之客当着他的面缓缓蹲下，把手里的东西扔到了他脚下。

赵百泉吓了一跳，猛地退了半步。

床沿抵在他的大腿后，已是避无可避。

但那扔过来的东西并未如预想中一样带来攻击，而是静静躺在他脚尖前，在烛火映衬下折射出并不光滑的金属光泽。

来人朝他抬了抬下巴，示意道：“你看了这个，就相信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了。”

闻言，赵百泉警惕地用余光快速扫了一眼。

并不是武器，倒像是他曾在那些官差身上见过的——腰牌。

男子又扬声补充了一句：“看完记得给我还回来，我答应过别人，不会再弄丢了。”

可赵百泉不敢放松动作，生怕自己一个疏忽，对方就趁机扑上来。

躺在床上的女子打量了来人半晌，从床边探出半个身子，有些艰难地从地上将那东西捡了起来。

“祝红！你做什么？！”赵百泉察觉到她的动作，不由得担忧道。

名唤祝红的女子翻身躺回床上，气息虚弱地喘了两口气：“反正都逃不掉，看看也无妨。”

说着，她便举起手里的东西，借由不远处的烛火将视线落在了上面。

待她甫一看清上面镌刻的字眼，双眸蓦地睁大，扭头看向腰牌的主人：“你……你是锦衣卫？！”

听到这话，赵百泉的动作也是一僵。

来人看着祝红笑了笑，坦然点头。

“不是说明早要去找雍景城来的人？这下省得你跑一趟了。”他朝赵百泉挑了下眉，眉眼间掠过的一抹狡黠顿时让那双眸子生动起来，他煞有介事地向两人抱拳：“在下锦衣卫千户应歌，深夜冒昧叨扰，还望二位见谅。”

赵百泉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喃喃道：“你是锦衣卫？是和雍景城新来的那个大官一起的锦衣卫？”

沈莺歌略一思忖，觉得他话中所指的“新来的大官”，应该是在说容久，便点了点头。

“对，我是。”

赵百泉紧紧蹙起眉头，像是还不太放心的样子。

沈莺歌轻笑一声，为他送上一粒定心丸：“听你们方才的对话，你很聪明，那就应该想得到，若我当真是来取你们二人性命，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只要命人将这屋子围了，你们便插翅难逃，更何况有腰牌在，便更能证明我的身份。”

半晌，赵百泉拢起一个川字的眉心缓缓舒展，握着短刀的手也垂了下去。

他说得对，就算这人是在骗他们，他们也逃不了了。

“你怎么找到这的？”赵百泉问。

赵百泉紧握着刀柄的掌心渗出一层黏腻汗液，他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将躺在床上的女子护在身后。

“你是什么人？！”即使竭力掩盖，他的声音中仍透露出巨大的恐惧。

两人顿时警觉起来，赵百泉倏地从床边站起，摸出藏在衣襟下用来防身的短刃，戒备地朝向声音源头。

“谁？！”他厉喝道。

晚风如情人温柔的手指，穿过屋外纠缠在一起的茂密枝叶。

来人自房梁上轻巧跃下，落地时几乎没有发出一点脚步声。

身材纤细的年轻男子从阴影中走出来，像一只蛰伏多时的野猫。

他随身未见兵刃，却依旧让另外两人清楚地知道，即使他们以命相搏，也无法从对方手中脱身。

她的嘴唇颤抖着，泪盈于睫：“难道没有其它办法了吗？你，你不是还要等小鱼回来……”

“那原本就是我的一厢情愿，”赵百泉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更加难看的笑容：“什么娃娃亲，早就已经不作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