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悄悄觑了眼左手边坐着的容久，只见对方恹恹地垂着眼，唇边噙着抹不甚明显的弧度。

“本督只听说这里换了老板，倒不知连掌柜的也换了。”

也许是受了锦衣卫出没的影响，今夜风月街上姑娘们的揽客声与赌徒们的叫嚣声似乎都小了很多。

但要说其中受影响最大的，当属门口站着两列锦衣卫的拈花阁了。

这里妓院与赌坊居多，此外也有不少夜里出来摆摊，想要做点小生意的商贩，风月街承载着无数欲望与苦难，人性中的卑劣也总在这样的地方暴露无遗。

原本沈莺歌是想让人直接伪装成自己，又担心以容久敏锐的洞察力会被发现异样，毕竟之前有不止一个人见过自己，时间仓促，搞不好反会弄巧成拙，于是索性让芷昔从胭脂鸩中找了个年纪相仿的人来应付。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

再次坐在三楼左侧的房间中，她颇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慨。

那姑娘大方一笑：“千岁爷贵人事多，我们这点小事自然入不了您的法眼，这哪家店换了老板不都得把管事的也换一轮，您说是吧？”

“不知几位官爷今日光临，有何事吩咐？”

站在右手边的妙龄女子出声打断了沈莺歌的思绪，她身形曼妙，面如芙蓉，身份则是拈花阁的新掌柜，换言之，便是这里的二把手，那位新老板的左膀右臂。

闻言，容久抬眸似笑非笑地打量了对方一眼，只是那眼神有些冷得让人发颤。

好在芷昔找的人足够靠谱，姑娘垂眼望着足尖前的地面，好似根本没感觉到对方的视线。

一声讥讽轻笑从容久唇间滑落：“做生意的事本督懒得管，只是觉得有些事未免太过凑巧。”

毕竟她第一次“拐带”容久帮自己进拈花阁时，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成了这里的老板，而她与这个曾经碰见都恨不得绕道走的人，会演变成今天这样的关系。

沈莺歌以及在他身后装空气的逐暖浮寒二人：“……”

那个……您对自己的认知是否有些偏差？

她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戳穿对方，只能又灌了口拈花阁的招牌揽月酒，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而亲眼看着她喝下第九杯的容久沉思片刻，伸手把酒壶从她面前挪开了。

沈莺歌：“？”

最终，好一番应付后，容久终于松口让门口的锦衣卫先行撤离，只是还没等沈莺歌这口气松下去，他便又朝那姑娘抛下一句——

“既然你们老板没空回来，那从现在起，本督每日都会让人来风月街守着，直到——她回来为止。”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带着人离开了。

这一口气不上不下，沈莺歌顿时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路过那姑娘身边时察觉到对方投来的视线，她微不可查地朝对方摇了摇头，示意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而这桩差事也正如一开始猜测的那样，落到了她的头上。

抬头望了眼苍茫夜色，她只觉得“我抓我自己”这件事太过离谱。

虽然以她如今的身份大可不必亲自来做，但一直被锦衣卫守着也不是办法。

回去路上，为维持两人“表面和睦，实则对立”的戏码，容久终于没再像之前一样硬拉着沈莺歌跟自己同乘马车，令其“享受”其他人的注目礼。

她对此表示万分感激。

——

回到东厂后，容久屏退其他人，看着全程心不在焉的某人笑道：“想问什么？”

“啊？”听到这话，沈莺歌愣了下。

“啊什么，你一向聒噪得很，回来路上却一言不发，就连接下这差事时都没质疑，这不像你。”

沈莺歌：“……”

你才聒噪！

她深吸了口气，安慰自己大人不记小人过：“听令行事而已，有什么好质疑的？”

然而容久却好似听到了什么奇闻，眼中浮起些许惊讶的同时挑了下眉。

“当然有，按你的性子一般会问——”他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又模仿着她的语气道：“你为何要跟一家青楼过不去？只是因为陛下的旨意吗？你不会不知道卫向海为何会上奏此事吧？”

沈莺歌无言以对。

没错，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于是她从善如流：“好吧，那请开始你的答疑解惑。”

容久被对方这副心安理得的无赖样子逗笑，他并未直接回答，反而抛回去了一个问题。

“还记得去之前本督说过什么吗？”

当然记得，容久说他想见识见识，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代替原颜朱接手拈花阁。

见她点头，对方继续循循善诱：“那你还记得，之前本督让原颜朱做过什么吗？”

抛开之前南岐一行中，他在不知道他们身份前提下的那次合作，就只剩下查蒋泉一事了，几点消息串联，沈莺歌登时恍然大悟。

“你是怕被别人发现蒋泉的事？”

“……”哽了一下，沈莺歌在心里朝他抛了个白眼，面上却维持着假笑：“我只希望你理智行事。”

容久扬眉：“你的意思是，本督不理智？”

姑娘轻叹了口气，不卑不亢道：“千岁爷恕罪，我们不敢欺瞒各位，但老板确实与好友相约出城游玩了，近几日暂时回不来，您若是一定要见她，待她回来后我一定替您转告，让她携歉礼登门拜访。”

眼看容久唇角笑意加深，眼神却愈发冷冽，沈莺歌知道他这是耐心告罄的前兆。

夜里总是风月街最热闹的时候。

她连忙开口，试图和稀泥：“督主，既然人不在，不如我们改日再来？”

瞥了沈莺歌一眼，他终于笑得没那么瘆人了，眼神也温和了不少。

他玩笑般道：“很少见你为别人求情，难道新来的这位老板也是你的朋友？”

平日里豪客云集的青楼此刻寂静无声，姑娘小倌们都躲在屋里没出来，寥寥几个客人也在看到锦衣卫之后溜之大吉。

在得知早朝上发生的事时沈莺歌就料到会影响拈花阁的生意，却没想到容久所说的“见识”，是如此大张旗鼓的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