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时，容久才看到她的正脸。

说是正脸其实并不准确，对方鼻梁以下都被与衣裙同色的面纱覆盖，唯独露出一双熠熠生辉的眉眼。

沈莺歌：“……”

就不能盼她点儿好的。

待沈莺歌松开手，云岫郑重其事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保重，若你被他抓了，我会让芷昔带人去救你的。”

说完，她把簪子往摊上一放，朝摊贩打了声招呼，便在对方嫌弃又幽怨的眼神中施施然转身。

就在他如从前许多次一样想将对方瓮中捉鳖，逐暖和浮寒也抬手握上了腰侧佩剑时，忽然，那小摊后冒出一道月白身影。

容久脚步一顿，微微蹙眉。

可只这一双眉眼便已足够惊艳。

他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凝神去听，对方不大不小的话音悉数落进他耳中。

“还好找到了，差点以为弄丢了呢。”

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

纵使有面纱遮挡，也依稀能从起伏的轮廓中勾勒出挺直秀气的鼻梁，而那肌肤白皙细腻，犹胜世间最好的美玉，愈发衬得一双眸子如黑龙晶般剔透明亮。

沈莺歌当然不可能顶着那只异瞳招摇过市。

只见那身姿婀娜的女子手里握着两支簪子，从小摊后走了出来，嘴里似乎还在嘟囔着什么。

“追。”

话音落下，身后的逐暖握紧佩刀，提步就要追上去。

沈莺歌见对方发现了云岫，心中一急。

电光火石之间，她来不及思考更多，只得选择了破罐子破摔这一招。

逐暖刚迈出去一步，就看见方才还步履从容的女子忽然左脚绊右脚，身形微晃，接着像是下意识为了保持平衡，她连忙往前踏了几步，却又不慎踩到了裙角，直直向前扑去——

而这一连套操作下来，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对方摔倒的方向恰好正对着容久，他们之间的距离也已经迅速缩短！

沈莺歌的想法很简单，就算她不能真的一直拖住他们，但只要容久出手扶住自己，她再借机拖延一番，到时候就算对方回过神来，云岫早就跑没影了，之后她再随便找个借口便能溜之大吉！

可惜，想象很美好，现实很残忍。

其中最大的变数就是——容久的行事风格向来异于常人。

当大多数男人看到一个前凸后翘，且即使透过面纱，都能窥见其美貌的女子朝自己扑来，第一反应都应该是张开双臂，迎接温香软玉入怀。

哪怕是剩下的那一小部分人，出于良知也都该搭把手扶住对方。

然而，容久却眉头一皱，眼底闪过一丝嫌弃。

同时，他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的速度飞快地往后退了两步，期间几乎快出残影。

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甚至动用了轻功。

沈莺歌眼瞧着目标退出“破罐子破摔”的范围，顿时错愕地瞪大了双眼。

“啊！你——”

不等她反应，只听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

她便已一个狗啃泥的尴尬姿势扑倒在地上。

一时间，周遭一片寂静。

就连路人们都不由得停下脚步，朝他们投来神色各异的视线。

浮寒，逐暖：“……”

沈莺歌：“……”

有的人活着，她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身为罪魁祸首的容久却似乎浑然不觉，他轻挑眉梢，笑意隐含讥诮：“姑娘这般热情，可真是让我受宠若惊，还是说……这就是霁城的风土人情？”

沈莺歌没有说话，亦或者说，她根本没有了那些世俗的欲望。

她脸上一片空白，双目无神，仿佛有看不见的魂魄从嘴里飘了出去。

怪她考虑不周，竟然一时忘了这家伙排斥活物近身……

不知过了多久，对有些人来说只是刹那，对有些人来说，却好像已经过完了一生。

沈莺歌面无表情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裙上的土。

趁着俯身的间隙还悄悄朝后瞥了一眼，确认云岫已经离开后，这才松了口气。

还好，这一跤也算没白摔。

“公子误会了，我不过是不小心绊倒而已。”

“哦？”容久眼中漾开浓烈笑意，玩味道：“那可真是太巧了，姑娘早不摔晚不摔，偏偏在我的侍卫要追人时摔，还不偏不倚，只朝着我扑过来，若非你与方才逃走那人是一伙的？”

沈莺歌面不改色：“公子在说什么，我不明白，什么逃走的人？”

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沉了几分，容久唇角一勾。

“如果不是这样，难不成姑娘是有其他目的？”

……还真让他猜中了。

沈莺歌边在心里对容久指指点点，边快速思考脱身之法。

她垂下眼帘，余光瞥见四周围的人越来越多，突然灵感光一闪。

下一刻，只见姿容妍丽的女子低垂着脑袋，双手紧紧攥住裙角，似是一副极为隐忍的模样。

围观人群中交头接耳的声音倏地静了片刻，纷纷朝她看过来。

酝酿了下，再抬起头时，那一双秋水剪瞳中已然蓄满了眼泪。

她颤声道：“公子，我已与你说过了，只是不小心绊倒而已，你方才没有伸手帮忙我不怪你，可你怎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污蔑于我？”

这下就连容久都怔住了。

不等对方开口，沈莺歌继续道：“我的确不知你说的什么逃走的人，也并非是想要对你……做什么，我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会对一个男子抱有什么‘其他目的’？”

说完，她如同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般拭了拭眼角，低下脑袋不说话了。

摔倒时本就沾了一身尘土，即使刚才草草拍打过，却也并不完全干净。

因此，现在落在不知情的路人眼中的，便是“一个男子眼睁睁看着姑娘家摔倒，不但没有伸手帮忙，反而对其出言不逊”的画面。

世人皆有怜爱之心，更何况对象是一个貌美柔弱的女子。

这下，围观路人纷纷对容久三人发出强烈谴责。

躲在小摊后的云岫见时机成熟，铆足了劲，猛地像一只兔子似的撒丫子跑了出去——

容久余光瞥见一道人影掠过，登时视线一缩，眸光横扫。

不然恐怕露白还没找到，自己就先被人们当做异类围观了，她从原颜朱那里拿到了可以暂时改变瞳色的方子，虽然还有些弊端，但总的来说瑕不掩瑜。

感受到停留在自己身上过久的视线，面纱下的殷红唇角轻掀。

云岫“唔唔”了两声，点头表示明白。

哼，被她吸引了吧？

果然美色可以轻松拿捏一个男人的目光，肤浅的男人啊，她手到擒来！

沈莺歌腹诽着，方才还有些忐忑的心绪也被冲淡了。

这边云岫猫着腰躲在小摊后，那边容久眼看还有几步的距离就要走到近前，沈莺歌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换上一副即将英勇就义般的凛然神情。

而容久的步伐并不快，似是成心想要给那暗中窥视的人留足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