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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 作者:盛夏梅子冰
  • 类型:其他
  • 更新:2023-09-23 03:38:22
  • 字数:4992字

所以,他们只能顶着别人嫌弃鄙夷的眼神,不断出去乞讨。

不是没人想过去找个活计,但留在东集市那片地方的大多都是老弱妇孺,或是身有残疾的人,根本没有东家要她们。

可能是出于她和露白也曾在那里待过的原因,听说这事后,李婶既觉得庆幸,庆幸她们如今有了一处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不至于被人当做像是垃圾一样随意扔出城外。

同时,又难免有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悲哀无奈。

昨日顺天府在东集市闹出的动静不小,她自然也听说了。

白天,那些地痞会以索取保护费为由,将他们身上所有值点银子的东西抢走。

他们活在这座光鲜亮丽的王城背后,犹如一群只能在见不得光的阴暗角落里苟且偷生的老鼠。

夜里,自己和旁人身上的异味交织在一起,混杂成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可这些在寒冷与饥饿面前都不算什么。

她当初找的那个活计,也是磕破了头才求来的。

可对于连活着都是奢望的人来说,尊严体面都只是笑话。

他们不但要与死亡对抗,睡梦中也还得防着同屋的人会不会趁夜拿走自己身上所剩无几的干粮或是铜板。

李婶压下眼中酸涩,攥着围裙边角搓了搓:“有,不过你也知道,那片地方虽只有巴掌大,却挤了不少像我们这样的人,没人管我们的死活,官府名册上更没有登记我们的名字,

人来了又走是常事,失踪个把个人大家也早就习以为常,顶多问起来了提一句,很少有人会劳神费力地去找那些不见了的人究竟去了哪……”

沈莺歌敏锐地察觉到对方情绪变化。

每一个地方都有剥削与压迫,有钱有势的人尚能披着一层虚伪的外衣做衣冠禽兽。

他看起来吊儿郎当,但在为人处世上很有一套,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被人看好,便利用假身份救济穷苦,他也不在乎别人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会不会对他感恩戴德。

他只会对沈莺歌说“不论你身在何处,都要记得,你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并非是你一人之功,而是那些支持你,爱护你的人慷慨给予的,

你是平民百姓,那这些人便是你的父母亲朋,邻里街坊,你若是一方父母官,那这些人就是拥护爱戴你的下属百姓,若是一国之君……这些人便是那千千万万的子民,不论你看不看得到,不论他们贫富贵贱,他们始终都在那里。”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说的大概就是他这样的人。

沈莺歌以前也不懂,但在沈非愁去世后,她便决心成为他那样的人。

她掀起眼帘,眸中一片澄澈:“李婶,你放心,不论我身处何方,是什么样的身份,你今日说的话我都记下了,并且一定会一直做下去。”

李婶露出欣慰的笑容:“诶,应公子是个好人,我明白,至于你说的那些失踪的人……我也知道的不全,只能先把记得的告诉你。”

“好,您说。”

沈莺歌从露白做功课的书案上取来纸笔,将李婶提到的人名一一记下。

——

从东市离开后,沈莺歌摸了摸揣着纸张的胸口,只觉得那里沉甸甸的。

不过是几页轻飘飘的纸,但那上面记录的每一个名字都曾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甚至有的人连家乡在哪都不清楚,没人知道他们经历过什么,他们留下的痕迹也早已湮灭,可他们确实都真真切切的存在过。

沈莺歌派出去的锦衣卫已经回到北镇抚司,一见她进门,便立即赶上来复命。

“应百户,属下已跟上头打过招呼,您可以进诏狱提人了。”

沈莺歌掩去思绪,点了下头:“好,辛苦你了。”

她去拜访李婶之前,也并没将希望全部寄托在这上面,不过走这一遭,能得到点线索就已经很值了。

而剩下的……就要问问那个半死不活的地痞王大了。

他们那群人常年盘踞于东集市,有什么风吹草动应该都逃不过这些人的耳朵,知道的远比那些居无定所的流民多。

这一点,沈莺歌也在李婶口中得到了证实。

诏狱内仍是一如既往的阴暗潮湿。

簇簇火光照亮幽长走廊,腥臭血气前赴后继的往鼻腔里灌,脚落在石板地面上时,隔着靴底都能感觉到淤积在上面的黏腻血迹。

好在沈莺歌已不复第一次来诏狱时那般忐忑不安。

如今就算她心中再不适,也能板着脸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了。

王大被锦衣卫从囚牢中带出,随手丢在地面上,束缚手脚的沉重镣铐发出一阵哗啦哗啦的声响。

在容久手中趟过一遭的人,早已看不出个人样。

他浑身散发着恶臭,血痂混着黄黄白白的不明物体糊在身上,若是不仔细看,与被人丢在角落里的一堆垃圾没什么不同。

沈莺歌强忍着想要后退的脚步,皱了皱眉:“王大,我今日来只问你一件事,你若老实答了,可免受皮肉之苦。”

听到有些熟悉的声音,那瘫在地上生气寥寥的人动了动。

王大透过凌乱的头发,恍恍惚惚地睁开眼。

然而,当他看清沈莺歌的面容时,双眼猛然睁大,迸发出怨毒的暗芒。

“是……是你!都是因为你!我才会变成今日这样!”

说着,他不知从哪找回了些许力气,嚎叫着就要朝沈莺歌扑过来。

听到这话,沈莺歌哑然失笑。

哪里是她有多么好,这桩桩件件,都是沈非愁曾经耳提面命地教给她的。

她握住李婶的手,试图通过这种方式给对方一些力量:“很抱歉,我的力量太微薄了。”

如果她能更强大一些,是不是就有能力让所有百姓填饱肚子,有家可回。

闻言,李婶怔了下。

他们分明都是大雍的子民,却连活着都是在赌运气。

李婶眼角隐隐有泪光闪烁,她笑着摇了摇头:“不,应公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给了我和露白住的地方,还让人帮我看病,又安排露白进私塾……现在这一切如果没有你,是我们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见沈莺歌要开口,李婶慈爱地笑着拍拍她的手背:“你看,那么多人和你一样做官,甚至有很多人比你更有能力,但这些事却很少有人会做,你不愁吃穿,自己也可以过得很好,但你在见过功名利禄之后,仍然能看得到别人的苦难,这就已经胜过许多人了。”

正因为她们也曾颠沛流离,无家可归,才更能体会其中的心酸与不易。

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许多人挤在同一间破屋中,企图通过那并不能遮风挡雨的屋顶和墙壁寻求庇护的感觉,至今仍是会让她在午夜时惊醒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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