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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 作者:纪婴
  • 类型:修真
  • 更新:2023-12-01 18:51:34
  • 字数:15966字

江白砚笑笑“幻境里,当年的罪人接连死去,尚且留有一条命的,必然惊惧交加。”

比如叶晚行。

他头脑飞转“不过我们如何确定,哪些人是斩心刀”

有嫌疑的人太多了。

把施黛的推论消化完毕,阎清欢长眉一挑,只觉豁然开朗“说得通。”

“被崔言明收养的孤儿,与百里氏是血仇。”

她头发乱了,碎发轻飘飘打着卷儿,垂在小巧的耳边,像宣纸上荡开的几笔水墨。

被烛火一照,淌出金粉般的流丽色彩,很惹眼。

见到一具具惨死的尸体后,她神志崩溃,在血池地狱里,进行了声泪俱下的忏悔。

他收回目光“进入幻境后,定要伪装身份,跟随在死者身边。”

阎清欢一愣“为何”

同为寻仇之人,江白砚猜得透凶手们的想法。

面对当年屠杀江府的杀手,他尤其爱看他们狼狈不堪、挣扎求生的惨状。

阎清欢恍然抚掌“凶手想亲眼看看,百里家人走投无路的模样。”

江白砚视线扫过,语气淡淡“我若是凶手”

聂斩想了会儿,抬起明灿黑亮的眼“不成,我还是猜不出谁是凶手。范围能缩得更小吗”www.tuxu.org 不格小说网

“第一轮的桐柱地狱,被直接传送在一起的,是流霜姐和宋庭、叶晚行和青儿。”

施黛收敛神色,认真回想“第二轮里,可以互作不在场证明的,则是叶晚行和青儿、聂斩和我们、流霜姐和宋庭。”

“第三轮,宋庭被单独传开,我们与聂斩、秦酒酒、青枝姑姑一起,青儿和叶晚行两人一道,互相作证。”

施黛道“第四轮,管家与我们同行,青儿被传开。”

“这样听起来,”阎清欢觉出猫腻,“宋庭和青儿很奇怪啊。”

宋庭声称略懂阵术,带他们去了阵眼所在的地方,遇上黑袍人。

黑袍人不愿被他破坏阵法,以此为缘由,宋庭被传离众人身边,独自去到偏远角落。

如果宋庭本身就是幕后凶手

之一,制造一出贼喊捉贼的戏码,从而脱身去杀人呢

这出戏演得浑然自成,没谁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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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青儿。

她的不在场证明太满,除了最后的孽镜地狱,从头到尾和叶晚行待在一起。

偏偏叶晚行死时,青儿不知所踪。

施黛没再多说,垂眸安静思考,睫毛半搭,罩下斑驳阴影。

她不说话,其他人也没多言,各自琢磨不同的事,四周一时静下。

现在说太多,被凶手听见,无异于打草惊蛇。

镇厄司没来之前,施黛决定保持沉默。

凝神思索时,她显出与平日不同的柔静秀婉,双目沉郁,好似华光暗藏的宝珠。

江白砚看她一瞬,低声道“谢五郎的手。”

“嗯。”

施黛侧头与他对视,轻勾嘴角“他嫌疑最大。”

在她心里,已经把谢五郎看作了板上钉钉的凶手。

施云声耳朵一动,巴巴望向他俩。

江白砚抱剑站在她身侧,施黛保持坐姿,被他覆下的影子整个罩住。

鼻尖萦有淡淡的冷香。

她喜欢这个味道,习惯性嗅了嗅“我怀疑叶晚行坠下血池,是凶手们有意设计的。”

叶晚行虽说失魂落魄,但要跌进那么明显的血池,施黛觉得概率不大。

更何况,她还正巧被谢五郎救下。

“叶晚行说过,崔言明收养的小孩里,有一个酷爱练刀。”

施黛低声“常年练刀的话手上会有非常明显的老茧吧”

到时候镇厄司来,八成要查每个人的手掌。

换位思考,假若她是那个练刀的凶手,肯定不愿被人看见茧子。

老茧无法抹除,与其编造些蹩脚的借口

一旦手上有伤,在血肉模糊的情况下,不就能隐藏刀茧了

幻境里的大多数地方并无危险,最适宜的,无疑是血池狱。

无缘无故把手探入血水,自然要引人怀疑,于是利用叶晚行作为幌子,让谢五郎有了合理的动机。

“叶晚行没说她被谁推下去。”

在脑子里捋清逻辑链条,施黛小声“我倾向于,是设下幻境的阵师动了手脚,让她跌落血池阵师能操控幻境里的一切事物嘛。”

这时,谢五郎挺身而出,上演一回搭救的戏码,便不显得突兀。

“如此,”江白砚颔首,“当时与叶晚行同行的人里,许有一名阵师。”

叶晚行坠池时,身旁仅有谢五郎和青儿。

谢五郎要掩藏手上的老茧,身份被暂时定为刀客,阵师的人选

施黛抬起眉梢,瞥向远处的青儿。

她被吓得瑟瑟发抖,跟在百里青枝身旁,一张鹅蛋脸惨白如纸。

“虽然只是猜想,”施黛叹一口气,“按这个思路继续推吧。”

推错了,重新来过就好。

她沉吟一会儿,轻声低语“至于宋庭”

宋庭这人的存在很尴尬。

说他是凶手之一吧,他老老实实带他们去了阵眼,差一点就破除幻境。

说他清白无辜吧heihei

追踪阵眼这件事,怎么听,怎么像是骗取信任的套路。

微眯双眼,施黛搓搓发冷的脸颊,音量更小,像在和江白砚说悄悄话我觉得,宋庭是局外人。”

江白砚在她身边坐下“为何”

“你记不记得,我们在阵眼前见到黑袍人的时候”

施黛说“当时他背对我们,一动不动看守阵眼你和流霜姐突袭的话,说不定能成功拿下他。”

看黑袍人那时的状态,压根没发现他们。

紧接着,发生了什么

秦酒酒剪出皮影,冲他兜头罩去,在即将靠近黑袍人时,皮影尽数溃散。

“第一眼看去,像是黑袍人觉察杀气,轻而易举化解了秦酒酒的攻势。”

施黛皱眉“可黑袍人真有那么强,连手臂都不抬一下,就能打散皮影吗”

身为演武大会的第一名,秦酒酒一路过关斩将,实力很强。

把“案件中有许多共犯”作为前提,施黛推导出一个全新的可能性。

黑袍人的的确确没觉察他们的靠近,秦酒酒召唤皮影,是为了给予他提醒,通风报信。

而皮影轰然溃散,不过是她自导自演的假象罢了。

只要秦酒酒撤回灵气,那道黑影理所当然不复存在。

“而且”

略微迟疑一下,施黛望向席间众人。

分家来的浓妆女人哭红了眼,小丫鬟们乱作一团,围着她慌忙安慰。

秦酒酒表情淡淡,正低头剪皮影玩。

烛火照不进她眼底,从施黛的角度看去,内里一片深不可探的暗意。

宋庭闲得无聊,立在窗边看月亮。

身后是人们吵嚷嘈杂的哭声与喊叫,他浑不在意,被月光勾出一道清癯影子。

还打了个哈欠。

谢五郎慈眉善目,耐着性子安抚心神不稳的宾客,掌心缠一块黑布,遮掩血痕。

聂斩懒洋洋坐在不远处,发现施黛在看他,马尾轻晃,投来含笑的一瞥。

施黛也朝他笑笑。

第一轮的桐柱地狱里,百里箫被人一刀穿心。

在大多数人尚未汇合的情况下,几乎所有人都能杀他。

凶手杀了他之后呢

第一个动手,意味着之后全是安全期。

他大可像个没事人一样,表现得事不关己

最好再找一两个同行的人,从头到尾待在一块,用作不在场证明。

嫌疑为零。

却也是最大的嫌疑。

青儿,谢五郎,秦酒酒,聂斩。

还有没有别人

指尖轻叩

桌面,施黛垂眸静思。

她目前怀疑四个人,死去的,也恰好是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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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儿只在第四轮有空白期,如果她是凶手之一,大概率杀了叶晚行。

秦酒酒,第一轮和第二轮都有不在场的时候。

把聂斩看作第一轮的凶手,秦酒酒只能被安排在第二轮。

剩下的谢五郎,与他们相遇在第三轮中后期。

前半场,他有充裕的时间杀害百里瑾。

这样一想居然通了

软绵绵的后背倏地挺直,施黛杏眼更圆,眨了眨卷翘的睫毛。

许是她恍然大悟的神情实在有趣,江白砚溢出一声很轻的笑“知道是谁了”

施黛没什么底气“六成我不确定。”

除了谢五郎受伤的右手非常可疑,其余人的嫌疑全属猜测。

凶手把这起案子安排得滴水不漏,难以找出有用的线索。

第一轮的凶手不一定是聂斩,毕竟现场尚有数量众多的丫鬟小厮。

要等镇厄司逐一排查,才能下最后的定论。

在幻境里累得口干舌燥,施黛把杯中冷茶一饮而尽,想通了案子的端倪,整个人神清气爽。

想再说点什么,猝不及防,身侧飘来一袭清爽的风。

很干净的味道,不同于江白砚雪意般的冷,像是皂香。

“施小姐。”

聂斩不掩好奇“你们聊出什么来了”

他穿一件简单的蓝衣,不带花哨纹样,黑发高束,喉音悦耳,携来挡不住的清越之意。

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没聊出有用的东西。”

施黛一笑“案子牵扯的人太多,我看谁都有嫌疑。”

镇厄司没来,她不打算刨根问底,否则惹怒凶手,指不定引出什么乱子。

“也是。”

聂斩笑笑,目光在席间散漫逡巡“施小姐没有特别怀疑的人”

施黛半真半假地应“管家吧他直到孽镜地狱才和我们汇合,之前指不定在做什么。”

“的确。”

聂斩点头“我方才问了好几个侍从,他们也是三三两两被传在一起,口供乱得一塌糊涂。”

这是在暗示她,有更多人具备嫌疑

谈话间,屋外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透过窗棂,可见人影幢幢,足足来了近二十人,声势不小。

越州的镇厄司到了。

紧绷的心口松懈下来,施黛蜷起指节,进一步试探

“当年有个孩子自幼练刀。如果他今日在场,待会儿查一查所有人的掌心,应该能发现他的老茧吧”

聂斩笑着应“这个法子不错。”

可惜被凶手提前想到,扼杀在摇篮里了。

施黛与他对视一眼,嘴角扬起小小的弧。

她其实是有些紧张的。

这种紧张

并非面对嫌疑人的恐惧,而是忐忑、不安、迫切地想要知晓真相10,并因此心跳加快。

比起刚来大昭的时候,她胆量大了许多。

“镇厄司要查明全部的凶手,恐怕很难。”

施黛说“第一轮杀人的,最难找吧”

聂斩勾唇“何出此言”

数道人影自长廊涌入,肃杀意气如海啸席卷,气势汹然。

为首之人亮出腰牌,一字一顿,语调铿锵“镇厄司办案。”

江白砚默不作声,轻抚断水剑柄。

他看出施黛的试探,在这场对峙中,无论如何,聂斩伤不了她分毫。

因为在那之前,断水会劈断聂斩的脖子。

“第一个杀人的凶手,最易隐藏身份。”

凝视聂斩的双眼,施黛打趣般道“打个比方,在幻境里,你一直跟在我身边,除了第一场桐柱狱里的短暂空白。”

她想起见到聂斩时的景象。

乌发晃荡,年轻人双目如星,朝她笑着打招呼。

“如果,在桐柱狱相遇时。”

施黛轻声说“你刚刚杀完人呢”

一个半开玩笑的假设。

聂斩听罢,果然笑起来“我施小姐不是说,凶手不止一个你觉得除了我,还有谁”

同样是不正经的调侃语气。

两人都明白,对峙并不如明面上的平和轻松。

像绷紧的弓弦,不知何时出箭。

镇厄司的差官鱼贯而入。

聂斩想通什么,望向施黛,哑然失笑。

原来她在等镇厄司来。

同他说这些,是掐准了时间。

“你,秦酒酒,谢五郎,青儿。”

放缓呼吸,施黛定定看他“对了多少,漏了多少”

一瞬间,刺骨寒意从尾椎腾起,直入脑中,令聂斩轻颤。

并非源于施黛,而是她身边的人。

江白砚面色平平,笑得礼貌含蓄,分明有一张美人面,瞳色却冷得骇人。

长剑被他抱于怀中,只消聂斩有分毫对施黛不利的征兆,便会出鞘。

幻境里,聂斩见过他一剑荡平鬼影的强悍实力。

无可奈何笑了笑,聂斩答非所问“百里家那群人该死,不是吗”

直至此刻,笼罩他周身的气息骤然一变。

笑意退减,狭长漆黑的眼里,凝出锋镝般的锐气。

施黛猜出斩心刀不止一人,又说对所有同谋的名字,待她告知镇厄司,他们逃不掉。

聂斩没想再藏。

施黛点头“是。”

这个回答倒让聂斩一怔。

他听说施黛等人来自长安的镇厄司,原以为她会对他居高临下地斥责。

施黛脸上没多余的表情,好奇问“为什么不把百里家的所作所为,告诉官府”

“没有证据。”

聂斩耸肩“他们做得很干净,百里策和崔叔的死都是。”

说完又觉得好笑,他一个杀了人的凶手,怎么反而和施黛心平气和攀谈起来了

施黛明悟“青儿和谢管家,是潜伏进来搜集证据的”

聂斩“嗯。”

他扬了下嘴角“那几人没留实质性的证据。我们掌握的线索,全是靠窃听谈话得来的。”

确实报不了官。

百里氏在越州只手遮天,他们身无确凿证据,一朝告上去,必然吃亏。

“所以,”施黛顿了顿,试着问,“崔大人过世后,你们你们真的,全都继承了斩心刀”

聂斩缄默几息“嗯。”

他忽地一笑,两眼直勾勾看过来,润泽浓郁,如天边星。

“我的名字,是因崔叔取的。”

聂斩道“斩除世间奸邪的斩。”

得到这个名字之前,聂斩以流浪为生。

饿了去寻街边的剩菜,困了住进城郊的土地庙,吃过半生不熟的野菜,也踏进过好几次鬼门关。

于他,活着永远是浑浑噩噩。

遇见崔言明,是一个初秋的夜。

小乞儿无家可归,在子夜漫无目的地踱步,一不留神,被几个壮汉掳走。

民间素有见不得光的腌臜法子,打断小儿的双手双腿,令其残疾,上街乞讨。

他本该遭受这样的命运。

壮汉朝他举起木棍的刹那,刀光突如其来,破开寒夜。

拔刀斩杀恶徒之前,来人温声让他闭眼。

他乖乖把眼睛闭上,又悄悄睁开。

入目是见所未见的情景,刀客迅疾如虎,剑光吞吐,亮得钻心。

壮汉们毫无还手之力,血水喷溅,汇成一条腥红小溪。

从对抗到结束,只用去短短几息。

青年收刀入鞘,发出铮然一响。

乞儿怔怔看他,前所未有的惧意袭上心头,止不住发抖。

那人却只对他笑笑“想不想和我走”

于是乞儿稀里糊涂随他归了家。

一座他曾经只敢遥遥眺望的宅邸。

府上除了他,还有三个年岁不一的孩子,甫一见面,便围着他叽叽喳喳。

小个子女孩叫莫含青,比他年岁更小,怯生生不爱讲话,怀里抱着本书。

个头很高的半大少年叫谢允之,见他时满面带笑,递来一颗他没吃过的饴糖。

秦酒酒沉默寡言,面色苍白,小大人似的,端量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去拿药膏。

“我名崔言明。”

把几个孩子逐一介绍给他,崔言明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乞儿说不出话。

彼时他仅有五岁,没有来路,没有名姓,连自己是谁,都是个模糊不清的问题。

得知他没有名字,只记得含混的姓,

崔言明耐心询问,可有中意的字。

乞儿无言良久。

他没真正拥有过什么,也没真正喜欢过什么。

他向往繁华的街市,仅仅缘于用以裹腹的食物;闲来仰望天边的月亮,只因唯有月色与他做伴。

包子,月亮,饴糖。

最终定格在心头的,是那把明晃晃的刀。

恍惚间,聂斩伸手,指向崔言明腰间的长刀“这个。”

“这个”

青年一怔,展颜笑道“喜欢刀聂刀不好不好,太直白,不好听。”

这是个高挑瘦削的年轻人,面如冠玉,文质彬彬。

偏生拿起刀时,周身透出锐不可当的凛冽之意,叫人不敢忽视。

思忖片刻,崔言明笑着对他说“取斩字如何愿你心怀善念,斩尽天下奸邪。”

聂斩的名字就这样定下来,与另外三个孩子生活在崔言明的宅邸里。

崔叔早出晚归,偶尔浑身是血,由谢允之为他疗伤。

莫含青告诉他,崔叔正是名震江南、屡除奸邪的斩心刀。

除此之外,他亦是清风峻节、官清法正的越州刺史,在越州家喻户晓,颇得百姓尊崇。

与崔宅的孩子们日渐熟络,聂斩方知,他们也是崔言明收养的孤儿。

谢允之是同他一样的流浪儿,性情沉稳踏实,对刀法情有独钟。

崔言明为他特意撰写一本刀谱,谢允之看了一遍又一遍,每天练至深夜,大汗淋漓。

莫含青的爹娘在洪灾中双双去世,腼腆温静,喜爱念书。

秦酒酒的家被山匪所劫,亲眼目睹血流成河的惨状,因而不喜与人交际。

因是最后来到崔宅的缘故,聂斩成了被所有人照顾的弟弟。

“所有人”里,包括比他更小的莫含青。

晨间一同去学堂念书,傍晚静坐院中,看天边翻涌的火烧云。

夜里最为惬意,崔言明备些瓜果点心,五人围坐桌前,说故事、看月亮,偶尔抽背当日学的文章。

聂斩口齿笨拙,背得支支吾吾,满脸通红。

崔言明伸手摸他的头“无妨,你年纪尚小,不碍事。”

抽背后闲来无事,崔言明噙笑问他们“长大后,想做什么”

谢允之毫不犹豫“当大侠”

莫含青语调轻柔“做个教书先生。”

秦酒酒低声“成为像崔叔一样的好官。”

聂斩凭本能应答“除邪。”

崔言明朝他们浅笑。

“无论如何,切莫忘记。”

他道“宁以义死,不苟幸生。你们都是好孩子,要永行正道之上。”

那夜杨柳风柔,淡月如雪,哪怕多年后回想起来,也觉得像一场梦。

美梦总归要醒。

不久后,在池塘里,他们发现崔言明的尸体。

当日的所见所感化

作碎影,模模糊糊,聂斩想不清晰,也不愿回忆。

只记得熙熙攘攘的人,此起彼伏的哭声,以及一张青白的脸。

总是笑着看他,叮嘱他天冷加衣的人,成了那副模样。

崔言明甚至没来得及,看他们一群孩子踏足所谓的“正道”。

何为正道

不到十岁的聂斩无法定义。

但从五岁到二十多岁,每每见这两个字,他下意识想起的,永远是那道执剑的影子。

崔言明为官清廉,为他们留下的银钱所剩不多。

四个孩子再无倚靠,莫说找出凶手报仇,连生计都是难题。

半月后,依旧是一个秋夜。

谢允之带他们登上城郊的山,坐在山巅,遥望越州城。

山黛远,月波长,林涛萧萧,如天地挽歌。

“别怕。”

尚是半大少年的谢允之立于月下,手里拿着崔言明曾用的刀。

“我已有十五岁,够去挣钱。”

他回头,眼底映有清波倒影,一如逝去的旧人“我来养大你们,不会让你们吃苦头。”

“崔叔的事,怎么办”

莫含青咬牙抹去眼泪“他平素从不饮酒,怎会因酒落水一定有人害他百里家他在调查百里家的案子”

“我们能查出什么,能对百里家做什么”

环视三个瘦弱的稚童,谢允之说“我们这样,什么也干不成。”

“那就长大,变得更强。”

秦酒酒哑声道“崔叔的刀谱,我要练。”

聂斩喉间发哽,与莫含青异口同声“我也学。”

由此,四个孩子达成了约定,并为之践守此生。

崔言明“斩心刀”的名头,他们来承。

崔言明护的越州,他们来护。

为弟弟妹妹轻柔拭去泪水,谢允之直身屹立,拔刀出鞘。

刀光若水波粼粼,照亮他通红的、被泪意浸湿的眼眶。

再眨眼,目色沉凝如锋。

“崔叔守的正道。”

谢允之道“我们为他守。”

与他们一路同行的人里,究竟有多少凶手不会是两三个甚至更多吧

越想越起鸡皮疙瘩,阎清欢一阵恶寒,狂搓手臂。

囚车示众、钟声判决,既是对罪人的惩处,也是对其他人的心理威慑。

欣赏仇人逐渐慌乱无措、被恐惧折磨得歇斯底里,对于凶手们而言,或许是一种慰籍。

凶手不止一个。

“和死者待在一起”

阎清欢睁大双眼,又觉自己的反应太引人注目,低头压低嗓门“岂不是跟我们在一块儿”

他们见过百里瑾,叶晚行更是始终跟在他们身边。

单单挑出一个都难,遑论在一张张不熟悉的面孔里,找到所有潜藏的凶手。

施黛托腮“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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