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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 作者:纪婴
  • 类型:修真
  • 更新:2023-12-01 18:51:32
  • 字数:11286字

这样的小伤,过去他连药都懒于去上。

这边忙活完了,施黛看向另一边“你们商量得如何了”

她下意识挪开目光,不与江白砚对视,又觉得遮遮掩掩实在太怂,干脆直勾勾对上他的眼。

江白砚的神情柔润静谧,堪称无辜。

辨清这两个字,施黛尾椎骨的位置窜上若有似无的麻。

江白砚的伤势不严重,涂好药膏后,放下衣袖将其遮挡。

施黛被蛇的长尾缠住,朝它靠拢。

她暗捻指尖,按捺不稳的心跳,朝伤口再次吹了吹。

等江白砚擦药时,她听见身后几人在讨论下一步的打算。

待她抬头,江白砚垂眸轻笑“多谢。”

施黛摸一下发热的耳朵“不用。”

施云声睁圆黑眼珠,直愣愣盯在江白砚身上。

他恍惚参透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明悟,出于本能地觉得,在今天见识到了何为心计。

大人很可怕。

这次的气息柔和悠长,如轻纱覆下,久久不散。

“我还有个法子。”

沈流霜道“支撑这么大的幻境,极度消耗体力。一段时间后,待凶手趋于虚弱,对幻阵的掌控减轻”

她轻挑眉梢“我们可以用蛮力,硬碰硬直接破阵。”

把幻境捅出一个窟窿,简单粗暴但有效。

当然,要等幕后之人的气力损耗大半、难以维持幻境才行。

“这个可以。”

聂斩摩拳擦掌“我的灵气充沛得很。”

“不过,”施黛说,“百里箫和百里良的死,大约隔了半个时辰。凶手杀人的速度这么快”

施黛皱眉“他想杀多少人”

这句话无端叫人毛骨悚然,百里青枝脸色一变,攥紧沈流霜胳膊。

“而且,那家伙实力很强”

回想起黑袍人,聂斩心有余悸“居然能一招击溃我的飞剑,他到底什么来头他就是传说中的斩心刀”

秦酒酒低头,觑向自己的银质小剪。

黑袍人同样打散了她的皮影。

“宋庭说,斩心刀大概率是官门中人。”

施黛想起之前没来得及出口的疑问“斩心刀出现在一十年前阎

清欢,那位溺水身亡的刺史,是什么时候上任的”

阎清欢一怔“好像也是一十多年前”

沈流霜听懂她的意思“你觉得,刺史是斩心刀”

“不是觉得。”

施黛扯了下嘴角“是线索太少,只能往或许有关联的两者上靠。”

把刺史和斩心刀联想起来,居然还真说得通。

“阎清欢说过,刺史刚正不阿,是个正派的好官。”

施黛道“也许刺史并非斩心刀本人,但按这个逻辑推导,他一定和斩心刀认识。”

由此,斩心刀能够通过卷宗上的旧案除凶。

“可是,”施云声插话,“刺史十几年前就”

陡然想通了端倪,小孩飞快眨一下眼。

“刺史十几年前就去世了。”

阎清欢悟了“今天的凶手是为他报仇”

施黛打个响指“对啰。”

斩心刀这条线索,和百里家毫无牵连。

从很早之前起,施黛就在思考,尸体上竖直刀痕的意义。

“斩心刀杀人,向来一刀毙命,不留痕迹。”

施黛说“今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和他一贯的行事作风完全不符。”

沈流霜“嗯”了声“像在报私仇。”

囚车巡游、宣告罪名,幻境里的一切,都有昭然若揭的惩处意味。

“综上,我有三种猜测。”

施黛说“第一种,刺史是斩心刀本人,十几年前被百里家谋害至死,他的亲眷或好友继承了斩心刀的名号,这些年代他行侠仗义。”

“第一种。”

施黛比出两根手指头“刺史与斩心刀关系密切,通过刺史,斩心刀得以阅览卷宗。后来刺史被害,斩心刀今夜来寻仇。”

“第三种,是我们最开始的设想。”

施黛说“斩心刀认识死去的百里策夫妇,这回是给他们报仇。”

“崔大人,斩心刀”

百里青枝若有所思“受过崔大人恩惠的百姓不少,当年他过世,的确有很多人义愤填膺,觉得坠湖不是意外。”

施黛“崔大人”

“那位刺史,名为崔言明。”

百里青枝笑笑“他上任时,你们还没出生呢。”

她撇下眼,粗略回忆“是个好官,连我爹娘都赞他一心为民、铁面无私。”

算算时间,当初的百里青枝只有十岁上下。

“斯人已逝,想这些也没用。”

百里青枝随手拢好耳边碎发“我们选个方向,往前走”

秦酒酒点点头,手中银剪倏动,剪出一片圆形的黑影。

随她默念法诀,皮影腾空而起,高高悬于她头顶。

“这样。”

被其他人齐齐注视,秦酒酒赧然垂头“容易被其他人看见。”

她的话一直很少,初

看略显冷淡,其实

觑见秦酒酒耳朵上的薄红,施黛想,这姑娘大概只是过于内向,不擅长与人交流。

“这主意不错。”

聂斩乐道“跟放风筝似的。”

几人说走就走,没多停留。

血池地狱处处是水洼,散发腐败的腥臭。

施黛盯着遍地的红色液体“这些是纯粹的血水吗”

不远处更深的水池里,每团人影都在奋力挣扎,很痛苦的样子。

秦酒酒把一张皮纸探入水洼,无事发生。

再扔进水池,竟见水面冒出一个个沸腾般的泡泡,将皮纸迅速吞没,溶为粉屑。

“离血池远些。”

沈流霜道“池里的血水,许有腐蚀效用。”

“我就知道。”

聂斩嘴角一抽“地狱里的酷刑,不可能让人好过。”

被宣告即将死在血池地狱的百里瑾,该不会已经被蚀去半层皮了吧

想想就疼。

聂斩龇牙。

浅水洼无处不在,施黛提起裙边。

她对地上的污血不甚在意,心思全在案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和沈流霜说着话。

少女仪态轻灵,直肩薄背,上提的裙摆翩跹轻荡,露出纤细脚踝。

她有意避开血水,时而踮起脚尖灵活跳起,红裙似蝶翼舒展,脚腕是白玉般的枝。

江白砚只看一眼,不动声色移开视线。

不看她,施黛的嗓音仍在耳边,字字句句如珠帘清脆作响,伴随雨后栀子花的香。

“我觉得,叶夫人也怪怪的。”

施黛对沈流霜小声道“她看上去太害怕了,作为当家主母,她经历过不少事吧”

相较之下,百里青枝虽然也面带惧色,但总归保持了镇定,瞧得出问心无愧。

叶晚行嘛状态和魂不守舍的百里瑾差不多。

而百里瑾,是凶手的复仇对象之一。

“青枝姑姑。”

施黛问“叶晚行和百里泓,是什么样的人”

“一哥一嫂”

百里青枝正聚精会神躲开水洼,不弄脏裙摆“很好啊。你们见过一嫂,她很温柔吧一哥待人也和善,就是太痴迷刀法,整天练来练去,不怎么着家。”

“听说泓伯父的刀法天赋不高,但非常刻苦。”

阎清欢适时补充“这些年里,他全心苦修刀术,已是江南第一刀了。”

这是个为了闭关,连侄女归族都不露面的人。

施黛低低应了声,忽听身侧有人唤道“青枝小姐”

熟悉的声线。

循声望去,远处立有三道人影。

青儿面色灰白,裙上沾满暗红血渍,见到他们,激动得两眼泛红。

她身旁是个高瘦的中年男人,五官平平,施黛没见过。

男人背着叶晚行,后者面若死灰,眼

眶通红。

“一嫂”

百里青枝大惊“你怎么了”

“青枝小姐。”

男人讨好地笑“夫人崴到脚,险些跌进水池腿上沾了些池里的血水。”

血池有腐蚀作用。

百里青枝一个哆嗦,赶忙道“怎么样了擦过药吗沾到的血水多不多”

她说罢上前,小心翼翼撩起叶晚行裙摆,倒吸一口冷气。

叶晚行应是一条腿入了血池,半边小腿被灼得发红,露出几块斑驳血肉。

“我们身上没有药膏。”

男人转头,看向秦酒酒和聂斩,焦急道“两位仙师可有伤药”

阎清欢低声为施黛等人介绍“这是百里氏的管家。”

施黛目光一动。

说起斩心刀已近中年时,阎清欢提到过他。

名字是谢五郎,和斩心刀的年纪对得上。

其余几个百里家的中年人,全死在幻境里了。

聂斩是个热心肠,掏出瓷瓶递给百里青枝“用这个吧。”

血池地狱空旷无垠,为给叶晚行擦药,众人寻了个还算干净的空地。

百里青枝蹲在她身前,火急火燎,打开盛药的瓷瓶“怎么这样不小心”

千金大小姐不懂上药的法子,懵然一瞬,她把瓷瓶交给青儿。

叶晚行疼得说不出话,冷汗涔涔。

“我、我也不清楚。”

青儿颤声“我与夫人被传到一处,她不知怎地,没看清脚下”

管家谢五郎看着干着急“别说了,快上药吧。”

施黛走累了坐在一边,静静端量叶晚行的神色。

她显然是疼的。大族贵女没受过苦,被青儿擦过伤处,浑身颤抖。

疼痛之余,叶晚行的表情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像是恐惧、绝望、恼恨交织在一处,近乎歇斯底里。

她为什么害怕

因为他们没能破开阵法,被困在炼狱之中。

地狱是为惩处有罪之人。

叶晚行也曾犯下过罪孽吗

“你觉得,”江白砚淡声道,“她是下一个”

施黛侧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坐在自己身旁。

被江白砚直白发问,施黛没想隐瞒。

这种话自然不能当面说,她有意往远处挪了挪,压低音量“除了心里有鬼,谁会被吓成这副模样”

再说,百里策死后,叶晚行夫妻两人的获利最大,一朝坐上家主之位。

在谋害百里策一事上,如果连分家的人都有参与,她和百里泓八成脱不了干系。

这会儿其他人的注意力全在叶晚行身上,施黛单手支颐,慢悠悠道

“百里家总共那么几个人,死掉大半,叶晚行知道马上就是她了吧。”

江白砚笑“不想救她”

“前提是,我要救得了啊。在幻境里,凶手杀人易如反掌,我们连他的影子都见不到。”

施黛说“而且”

两个字堪堪出口,施黛一顿,蓦地垂头。

脚踝掠过一阵微风,裙摆被撩起,漫开凉意。

江白砚食指挑起她裙边,力道很轻,只露出小小一截脚踝。

施黛低头,他恰好撩起眼睫,投来一瞥。

“我观你脚上沾了血。”

江白砚道“帮你擦擦”

和雨天走路的道理一样,经过水洼,时常要被雨水溅在腿上。

施黛扫去一眼,果然见到脚踝处的几点红。

小腿上,应该也有。

施黛

缄默几息,她挪开视线,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帕“谢谢。”

是接受的意思。

江白砚接下帕子,语气如常“你方才想说什么”

“而且,如果凶手真是为了报仇。”

丝帕柔软,被江白砚拭过她脚腕,触感微妙。

施黛似被噎了一下“今天死去的,全是谋财害命的坏家伙。”

她把黑白善恶看得分明,傀儡师一案时,就曾帮小黑破除阵法,让他手刃仇人。

对大奸大恶之辈,施黛从无怜悯。

她肤色白皙,脚踝少见日光,宛如细腻瓷器。

江白砚以拇指蹭过,隔着丝帕,感受到血肉骨骼的轮廓。

美丽而脆弱,稍一用力便碎掉。

被他一只手握起,恍如温柔的禁锢。

他心底情绪莫名,轻勾嘴角“你对恶人,倒是毫无慈悲。”

那他呢

他其实有无数见不得光的念头。

想让施黛多看他,想让施黛多在意他,想让施黛只属于他。

见她与聂斩阎清欢谈笑,江白砚想过把她拘囚在身边,永远注视他一个。

像生长在沼泽的荆棘,甫一显出端倪,就被他悄然掐断。

施黛若同旁人在一起,将他弃之不顾,他该当如何

江白砚轻声道“我呢”

施黛“什么”

“如若我是个十恶不赦、滥杀无辜的凶徒。”

长睫微垂,遮住晦涩不明的情愫,江白砚动作往上,贴近她小腿“你如何待我”

从没想过这种问题,施黛目露茫然。

她轻声笑了笑,打趣道“会帮我擦血的凶徒”

江白砚没出声。

继而听施黛说“如果你真的变成个滥杀无辜的混蛋”

她很认真地想了下,语气笃定“我肯定和你恩断义绝,第一个把你抓进镇厄司。”

“恩断义绝”四个字,她说得毫不含糊。

拇指已至施黛的小腿肚,拂去几滴血渍。

江白砚稍稍用力。

于是那片软

肉凹出小小的弧,透过丝帕,传来更明显的温度。

常年来的嗜杀本能催促他攫取更多,江白砚却不敢施加更大的力道。

方才丝帕经过她脚踝,离开后,施黛的那处皮肤泛起薄红。

“不过,”施黛右手撑着腮帮子,噙笑看他,“江沉玉,我觉得你成不了那种人。”

江白砚没抬头,慢条斯理为她擦拭血污“觉得的事情,并无定数。”

施黛弯眼笑出声“好吧,是相信。我相信你,不会变成那种人。”

耳边静默一瞬。

江白砚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是半开玩笑的语气“你今日信我,若真有那么一天,莫要后悔。”

他的指腹蹭在小腿上,力道极轻,像挠痒痒。

没被别人碰过这个地方,施黛无意识把身子绷直。

很奇怪。

几段对话下来,她和江白砚像在天平两端,中间一条细线紧绷,摇摇欲坠。

滋味莫名,似在交锋,让她心跳砰响。

不知是不是他的呼吸经过皮肤,温温热热,如同羽毛。

施黛攥起指尖,敛了笑“我不做后悔的事。”

一句话说完,小腿上游移的触感忽地停住。

江白砚仰起头。

隔得近了,他精致的五官愈发惊艳,瞳色幽深,似有阴鸷,却不可怖。

在他眼底,满是施黛的轮廓。

晦暗的、险恶的欲念被小心遏止,江白砚亲手扼断荆棘滋长的芽。

“放心。”

江白砚看着她,很轻地笑笑“不会让你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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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商量出个所以然。”

百里青枝面带疲色“只能试着到处走走,去找宋庭和阵眼。”

沈流霜双手环抱,眉眼低沉。

有谁口口声声喊疼,却始终惬意含笑的江白砚这臭小子,连演戏都格外拙劣。

还要。

施黛不可能看不出来,而她并未推拒。

行吧。

沈流霜半阖上眼。

然而仔细去看,桃花眼不着痕迹地一勾,哪有半分疼痛委屈的样子。

反倒像条艷丽又危险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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