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群力捏着嗓子, 极力模仿轻言细语：“快跑啊……再不跑来不及了……”

似乎空气都就此凝固，脚底下, 失去水分的竹叶被踩得沙沙作响，仿佛下面有什么难以想象的东西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潜伏着。

[道具组做得好真啊……简直和赛罗罗太太笔下的鬼嫁娘一模一样诶]

[对啊对啊, 之前网上流传主播和赛罗罗认识我还不信呢，现在有这么还原的妆造，绝对是得到本人亲自指点了吧？！]

[什么情况？？]

身后的两个室友谨慎得小声到快要用气音和他对话了。

坏消息，这根本不是他们请来的cser（角色扮演者）！也不是他们弄出来的妆造！

艾柯几乎是一瞬间抬手将脑门上贴着的, 玩笑话一般的黄色符纸摘下, 随后抬手就把符纸狠狠贴在了‘鬼嫁娘’的盖头上！

许久后，才终于有人继续开口。

男生迅速后撤数步, 双眼警惕地盯着眼前动作似乎僵滞住的鬼嫁娘屏息以待。

“……艾柯, ”

夏亿：“我报了警。”

站在他旁边的万群力：？

就连弹幕也：[？]

因为无法抑制住的恐惧, 在他的操作下, 符纸所携带的力度之大甚至让他眼中的非人之物头部后昂。

男生的表情十分严肃，一双明亮的黑眸一眨不眨地死盯着前方的红衣嫁娘。

“退不出来。”他忽然说出了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星网没问题, 但是退不出来。”

退不出来？

万群力眨巴着眼睛想了几秒, 终于反应了过来，脸色剧变。

而另一边，夏亿眼看着自己之前画下的歪七扭八的‘符纸’此刻贴在了红衣嫁娘的盖头上。

对方现在也似乎真的被符纸镇住, 一动不动。

他稍微松了口气，随后心底涌上了一种莫名的情绪。

惊诧、庆幸、恐惧、害怕、希望……

总之，这些情绪一股脑涌上脑神经的时候，夏亿都差点被砸得眼前一黑。

等到他好不容易缓过神后，急促地喘息了一声，这才听见了身后艾柯说的话。

退不出去……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艾柯的脑子比万群力转得快些，瞬间就理解了对方说的话。

——在3333年，如今的高科技时代，大部分人类早已厌倦了□□带来的束缚。

在这里，精神已经变成了至高无上的东西，精神娱乐也成了大众所追求的目标与时代潮流。

“暂时忘却躯体的烦恼，追求极致的精神娱乐”

这就是这个时代大多公司的主旨。其中，就有这么一家国际性的，举世闻名的公司首先吹响了精神娱乐的潮流的号角。

群鸟公司号召“飞鸟般的自由”，鼓励群众购买名下产品，将大脑意识上传至群鸟服务器，实现无拘无束的精神畅游。

在产品上线当天，群鸟服务器在线人数已高达全球人口24%。随着服务器的完善与发展，数年后，每日在线人数已经由最开始的24%直逼79%。

这不是一个小数目。

除却不满十周岁的幼儿，就连已到达退休年龄的老年人也沉迷其中。

而群鸟公司也从最开始的每日三小时限制时期，变成了无限制开放服务器。

其他国家是怎么打算和规定的，艾柯没有多加了解，但至少华国这边的政府强力禁止公民无时间限制进入服务器。

所以在华国，群鸟服务器的设限要比国外多些。

例如每日最长在线十二小时，未满十六周岁公民禁止注册群鸟服务器账号，禁止将脑部意识上传星网。

这一长串的规矩公布出来后，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在抱怨，但又因为国家机关严厉禁止，不退却一步，最终的结果还是明面上规定的那样。

国内群鸟服务器和国外最大的区别，大概就是在星网进行意识畅游的人在八小时限制到达后，意识会强制被断开。

之所以说这些是因为……

在场的夏亿、万群力、艾柯，都不是真正的人。

不，并不是在骂人。

而是他们的身体，不是真正的活人，而是仿生机体。

全身上下，只有脑部意识属于真正的人类。

他们的本体如今正躺在家中休息。

非要比喻的话，大概就是，如今的寝室三人组，在玩一种很新奇的现实游戏，类似于‘第二人生’那样。

他们将脑部意识上传，同步到各家购买的备用仿生人体中，相当于换了一个壳子。

这类仿生机体就像是电脑端的手机模拟器一样，有着活人的一切反应，但不同的是，脑部意识可以随时断开与仿生机体的联系。

仿生机体比群鸟服务器的诞生时间更早，最开始只是用于最简单的人体模拟实验。

但自从群鸟服务器诞生，有人尝试将上传的脑部意识连接到仿生机体中，一切就发生了转变。

脑部意识与仿生机体的结合，似乎完成了传统意义上的“永生”。

不少人意识到只要脑部意识永存，更换更加年轻自由的仿生机体就能获得古人追求的永生，这一点单单从理论上看，就能够让不少人陷入疯狂。

最开始的链接，科学家们将投入人类脑部意识的仿生机体放置于更加危险的科学实验。

在“的确得到了更加精确的实验数据”后，人们开始不满足于此。

更加精确的投入脑部意识，到完全将意识上传星网，再到传送到更加年轻活力的仿生机体中。

人类找到了永生的办法。

永生！

全世界的人因为群鸟公司公布的这个消息而沸腾，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购买、使用。

哪怕有的国家严厉禁止，但也架不住永生的诱惑。

有需求就有供给，总会有商人愿意铤而走险，赚取利益。

明面上是79%的覆盖率，但实际上，现如今这个时代，还有多少人没有在星网上传过脑部意识呢？

这种热潮起初也被不少人抨击过，但最后都不了了之。

这种热潮直到数十年后才见到了缺陷。

而这种缺陷，又是人类难以想象的巨大。

上传过脑部意识的人们，已经丧失了感知情绪的能力。他们变得更加冷漠，没有同理心，无法理解人类之间的社交活动与所谓的“情感”。

在追求极致精神娱乐的如今，他们几乎完全丧失了感知精神娱乐的能力。

从天堂掉进地狱，就在这一瞬间。

——怎么可能？

——怎么会这样？

——怎么能够？！

明明精神还在畅游星网，但再也感受不到“快乐”的人，就连愤怒都变得有气无力。

除非，有更多的刺激。

“刺激”精神，得到“情绪”，享受“快乐”。

这就是3333年娱乐直播繁盛的根本原因。

将脑部意识上传至仿生人体，由仿生人体做出危险的直播，从而刺激观众的感官，产生令这个时代人们着迷的“情绪”。

不管是恐惧、害怕，还是高兴、快乐，只要是“情绪”，就总有顾客买单。

但因为华国管控很严格，所以国内直播间最多直播八小时，不如国外24小时全天候直播。

不少人选择偷偷翻墙去外网观看。

这是个恶循环。

渴求“过量精神满足”，翻墙满足需求，精神衰败，更加麻木，然后继续渴求更加过量的精神满足。

明明只要坚守法律的要求，人们的精神衰败不至于如此迅速。

但是贪婪，哈哈，这种事情谁又能说的好呢？

夏亿的脑部意识拼了命地试图离开这具仿生躯体，但意识此刻毫无反馈，就像是生了根一样，只能操控着这具躯体。

他感受到了“恐惧”。

最直观的表现是，仿生人体根据他意识的反馈，额角留下了类汗水的液体。

他缓步朝着后面退去。

干枯的竹叶导致哪怕只有微小的举动，都能带来巨大的声响。

明明最开始他们还嬉笑着调侃这下子第一人称带入会更加沉浸，但现在……

恐惧的情绪快要掌控不住了。

好在华国法律规定了八小时的在线时间，时间一到强制离线。

遵纪守法的三人第一次如此感谢国家的先见之明。

但，距离强制离线还有三小时。

如何在拖到三小时之后？

三个人没有一个有答案。

夏亿仍旧缓慢地朝着后面退去。

场景变得很安静，就连一直刷屏的弹幕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次，主播营造的氛围不错。

没有人能意识到他们真的身处险境。

又或是说没有人相信，又或是……乐见其成。

总之，就在三人缓慢盯着前方疑似被黄符纸镇压的鬼嫁娘时，在场的大学生们没有人意识到枯竹叶下有什么东西准备破土而出。

但ZT-1689502在空中进行上帝视角的直播，将地下的暗流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靠！主播小心！]

[牛啊，吓得我一身冷汗，真带劲啊！]

[地下有东西？这也是主播们布置的？]

底下？底下有什么东西？

万群力下意识地低头。

“啊！！！”

半秒之后，他发出一声自从出生以来极其惨烈的尖叫。

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竹林区的泥土地里，从铺得极厚的干枯竹叶层下，伸出了一只苍白的手！

手！

一只手！

这可不是什么后勤人员布置的道具！

以往的道具提供者艾柯不背这个锅！

[我靠……我仔细看了看，这好像是纸扎的人手？]

[懂了！是剧本！主播还在仿照赛罗罗太太的剧情呢！]

[纸人反派是吧！好耶！多来点多来点！主播加油，我喊人来你直播间点赞加关注！]

[天啊，该不会是把仿生人放在土下埋着等了那么久吧？]

弹幕们对眼前的一切津津乐道。

但万群力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救命！救命啊！！”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惨叫，嘴巴开始胡言乱语了起来：“手！冷的！抓我！”

被纸手抓住的腿生疼。

虽然可以调节脑部感应仿生躯体疼痛不会超过百分之六十，但只是百分之六十的疼痛都让万群力遭受不住了。

这要是本体，不就废了吗？！

他想要朝着周围的两人求救，但另外两人也是自身难保。

艾柯的表情阴沉可怕，仔细看看，他唇色苍白，但好歹能控制住恐惧，现在正蹲在试图将抓住自己脚踝的纸手撕开。

没办法，对方力气实在是太大了。

他喘了口气，神情黯淡。

无法退出仿生躯体，在这里遭受折磨和虐-=杀有什么区别！

脑部意识死亡那可就是真死亡！

另一边，夏亿也没办法移动。

前有狼，下有虎。

到这要紧关头，他反倒冷静了下来。

但也不仅是因为无法动弹想要摆烂这个原因，而是……

眼前的鬼嫁娘抬起手，缓慢地撕开了头顶上那张可笑的符纸。

随后低头，与抓住夏亿脚踝的纸手对上。

麻娘：？

这东西……

它沉思片刻，随后恍然大悟。

之前没烧干净吗？*[1]

但现在她手边上没有可用的雏菊花和阴火*[2]，没办法点燃纸人。

麻娘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手撕。

但它刚往前迈开一步，就看见眼前的男生一副快要安详去世的表情。

麻娘：……

它好像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啊？

等等！

鬼嫁娘的动作一僵，随后转过身。

不知道什么时候，竹林区已经被一大片的纸扎小人包围。

往远处看看，甚至还有不少正从泥土里冒出的纸扎手臂，看样子，它们都是从地下钻出来的。

看见仇敌，麻娘浑身上下带着戾气。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竹林区阴风阵阵，狂风呼啸。

[我靠……这阵势，怎么这么看像来真的？]

弹幕终于有人察觉到了不对劲。

而在这一瞬间，纸人们的脸上齐齐露出了诡异的笑容，朝着四个方向伸出了它们扭曲的手爪！,

说不定这是他们水友弄的恶作剧呢？

说不定周围看不见的地方漂浮着好几颗辅助机械球在二次直播呢？

[有必要这么还原吗？？真报警了？该不会被定为报假警吧？]

[一看就是假的，他们早安排好了，就一个仿的游戏直播哪能用得上这么大的阵势。]

[？？？]

弹幕上众说纷纭。

万群力：“……认真的吗班长？”

虽然眼前的场景非常诡异, 但万群力也不想担上一个报假警的名头。

ZT-1689502尽职尽责地将直播间的弹幕反馈到三人的头戴式直播显示器上, 但就目前的状况，没有一个人在意显示器上滑过的弹幕。

好消息，很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