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鮀城高铁站出来，里三层外三层都是挥舞的手臂，摩的佬的热情让林冰冰感觉气温都上升了好几度。

自顾自走到公交站台，585路直接到家门口。

林冰冰拍了拍讲台。

好不容易才让教室里重归安静，林冰冰笑道：“虽然本学期最后一节课了，可王老师还没过来呢，有些同学别脚底抹油喔！”

林冰冰话未说完，就被同学们骤然而起的欢呼声、交谈声淹没在讲台上。

教职工放假当天，早上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林冰冰已经从羊城回到了家乡鮀城。

又给同学们交代了一些身心健康方面的假期注意事项，林冰冰就将讲台交给这个班的班主任王老师了。

林冰冰没有回办公室，直接从教室去往心理中心。

咣当咣当，电动公交行驶在狭窄的LC区主路，从摩托车和电动车的大军中平稳驶出，就像深海中大鱼从无数小鱼中游过。

不过这也是学生放假之后的第三天了。

……

司机师傅真是好功夫。

一路上，有不少地方正在修路。

羊城也是一年到头地修路，只不过人家修的是新路，鮀城修的是旧路。

除了线上平台值班，心理中心并不需要安排人留校，于是做完总结、安排好下学期初的工作，就跟整个学校一起放假了。

路上的车，道上的人，街边的店……林冰冰随着公交车的行驶一一看过来，连呼吸都变得轻柔了。

半个多小时后，茶树头站到了。

早在后门等候的林冰冰，未等门完全开启就拎起行李往下走。

司机师傅把车停得很好，下了车就是人行道，所以也不怕后面来车来人。

“诶，是小冰呀？学校放假了？”

刚下车还没走两步，林冰冰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公交站后面便利店的老板黎叔。

林冰冰没有停下脚步：“是啊，今天刚放假！”

黎叔七十三了，耳不聋眼不花，闻言笑眯眯地摇着葵扇：“回来好呀！”

林冰冰应和了几句，走几步就拐进了巷子，阳光仍在，声音却小了很多。

林冰冰的家在六楼，三房一厅，楼龄二十年，一梯四户，邻里之间关系不错。

按响门铃没多久，门就开了。

一个穿着白色背心、灰色短裤，个子矮小的中年男子赤着脚站在门后。

正是林冰冰的父亲林水德。

林水德看到是儿子，一边打开外面防盗门，一边笑道：“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

林冰冰也笑，随口胡诌：“高铁唰地一下就到，没来得及说。”

林水德啪地一下拍在儿子背上，径直走回客厅去：“你妈已经把你房间收拾了，被单也洗过了。”

每次放假回家，老妈的提前量都打得很好。老爸可没有这样的心思。

林冰冰回自己房间放好行李，立马将身上的牛仔长裤换成短裤，也赤着脚来到客厅。

见老爸林水德正在换茶叶，林冰冰呵呵笑道：“老妈呢？”

林水德示意林冰冰把茶几另一角的抹布递给他，一边接过抹布一边说道：“你妈去接子轩了。”

子轩是林冰冰的侄子，读一年级了，平时在家就是山大王。

子轩爸妈都在北京打工，从小是他爷爷奶奶带着的。

林水德嘿嘿一笑：“你回来了，好好管管子轩，最近可不怎么听话……”

林冰冰扯了扯嘴角：“……这哪是最近呀，就您和我妈那样，紧密团结在林子轩同志周围……”

父子俩正扯着呢，门铃响了。

“曹操到了！”，林冰冰起身去开门。

果然，门外可不就是廖丽蓉嘛！

廖丽蓉见是儿子来开门，把手里的菜递给儿子，一边换鞋一边说道：“饿了没？要是饿了我先去楼下打包碗粿条……”

小侄子林子轩则是匆匆喊了声“小叔”，就从旁边溜过去了。

“嘿臭小子！”

老妈一回来，林冰冰立马抛弃林水德同志，到厨房给老妈帮忙去了。

林水德泡好茶，端到厨房给娘儿俩。

一进厨房就听到妻子在问儿子女朋友的情况，索性站着不走了。

“这次曦曦不休年假？”

林冰冰正切着小葱：“她有个项目正在紧要关头，走不开的……”

廖丽蓉从冰箱拿出昨天买的白萝卜，瞥了林水德一眼，手中动作没停，说道：

“我看曦曦那工作除了赚得多，就不咋样，你说以后哪有时间陪孩子？”

林冰冰哭笑不得：“哪有孩子的事情呀？”

廖丽蓉刚想说话，林水德就抢着说道：“也快了！”

廖丽蓉点头：“就是！你工作三年了，曦曦也工作两年了，经济基础这不有了吗？”

白萝卜刚切完，廖丽蓉已经烧火热锅了，其它材料都不需要提前准备。

廖丽蓉做菜的特色就是高度统筹，半个多小时能做好十几个人吃的正餐。

“刚毕业那会儿，你们说要有经济基础……”伴随着嗞啦一声，菜已下锅，“……现在钱都快够你们把孩子养到读幼儿园了吧？”

对于老妈的话，林冰冰无力反驳。

女朋友是读研时隔壁学校的博士学姐，搞计算机的，西溪园区一朵花，年收入接近林冰冰的十倍。

说话间，林水德已经去续好茶又端回来了。

就这么几分钟，廖丽蓉已经从三姨家的小女儿大二产子，说到了十几年前老表姑家的儿子三十八岁就当了爷爷……

林水德喝完自己那杯茶，咧着嘴笑。

林冰冰则照常干着活，尽管自己的加入反而让老妈的速度下降了。

最后林冰冰见实在插不上手了，洗了洗手便溜之大吉。

……

吃完饭，林冰冰送侄子林子轩去上学，回来时老爸已经午睡去了，老妈在客厅喝茶煲剧。

林冰冰刚坐下，茶都没喝一口，就听廖丽蓉说道：“晚上跟我去你妹妹家，叶老师前几天还问起你呢！”

林冰冰耸耸肩：“几点去？”

“吃完饭就去。”

老妈多年前认的干女儿，也就是林冰冰哥俩的干妹妹，今年已经十七岁了。

她亲爸妈一个是林冰冰的初中老师，一个是林冰冰的小学老师。

林冰冰每次回老家，都会去干妹妹家坐一坐。

林冰冰不再说话，手机不离手，在微信上忙得不可开交——

在学校大群里回复“收到”……

在部门群里讨论咨询案例……

在实习生群里和所带实习生们聊羊城美食和鮀城美食……

在硕士师门群里吹水……

还时不时在六都中学诸多班级群里窥屏，看那些小屁孩被压抑的调皮……

廖丽蓉见儿子低头玩手机，还时不时傻笑，突然轻飘飘说道：“曦曦爱吃木瓜不？”

林冰冰正吹水乐无匹呢，一时没反应过来：“啊……啊？”

双手还保持着打字的姿势，林冰冰眼睛瞟向天花板，思索着说道：“她喜欢吃水果酸奶捞……倒是每次都有木瓜……”

廖丽蓉斜靠在沙发上，姿势没变，眼睛盯着电视屏幕：

“嗯……那行，外婆家那木瓜呀，暑假过后又可以收不少！”

林冰冰嗯了一声。

半下午的时候，外面响起了豆花凉粉的叫卖声。

廖丽蓉知道儿子好这一口，见林冰冰自己没什么反应，便放下遥控，下楼去买。

待林冰冰从各个微信群中游出来，廖丽蓉已经把一碗豆花和勺子放到林冰冰面前茶几上。

豆花表面铺满红糖，令人食指大动。

林冰冰收起手机，嘿嘿傻笑：“还是老妈懂我！”

廖丽蓉白了一眼：“吃完放洗碗池就行。”

豆花吃着，林冰冰的思绪也慢慢飞向羊城的秋。

届时，林冰冰回家充电完毕，再背上行囊，迎接新的挑战自是不在话下了。

更何况还有难得靠谱一回的凉皮系统。

系统在手，天下我有！

无限次模拟现实，凡事再来亿遍，那做啥不都跟玩儿似的？

一口一口吃着香甜柔滑的豆花，享受着空调的清凉、红木沙发的舒适，林冰冰将双腿架到茶几上，真是惬意非常！

这时候，工作是什么？

就是王八蛋呀！

前阵子，林冰冰还在轮轴转地上课、接咨询、写材料、开会……

这回家才几个小时？

一顿家里的饭。

几句爸妈的唠叨。

来点儿时的味道。

再出门逛逛十几年未变的街。

和三两儿时玩伴聚一聚，吐槽工作和生活。

不用自己做饭，不用吃外卖，不用自己洗衣服，不用一个人去医院，不用担心睡过头没人叫自己……

故乡真是游子的良药。

从读大学离家开始，十几年过去了，林冰冰发现自己还是最喜欢家乡这座小城。

大城市终归只是卖命之所，而非栖身之地。

正午阳光照耀下，车外一片“波光粼粼”。

林冰冰坐在靠窗位置上，看着多年不曾变过的城区。

“好了，下课……”

狭窄的道路，万年不变的建筑，熙熙攘攘的人群……杂乱无序中总让人觉出一丝井然。

小城。

这两个字都那么富有诗意。

全班瞬间望向倒数第二排已经背起书包、提起行李袋的两个男同学。

一阵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