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铮突然转身，在一众属下诧异目光下回到军帐之中。

只留下一句话，再扎营一日。

陆铮并不喜自己身上流着的血，总有肮脏的感觉。

哪怕从他伤口流出来的血也是鲜红的，和寻常人没有区别。

在遇见顾瑶之前，世上能他在意的事几乎没有。

他亲手毁了陆家的根基？

陆铮身边的人寂静无声，默默站立在陆铮身后。

常年跟随他的将军们都很清楚陆铮冷冰冰的性情。

将军们领命，虽然他们很想回家了，想念百姓的欢呼，思念亲人，盼着隆庆帝的封赏。

陆铮眸子微沉，仰头看了看京城方向，顾瑾是打算剪断镇国公的羽翼！

陆家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但是他们可不敢对陆铮的命令有任何的异议。

“陆侯爷是不是在思考下一步的计划？”

“陆侯爷看得远，他已经不单单局限在疆场上了。”

轻易不会多说一句话。

陆铮却是看也没看，任由锅子渐渐转冷，热气散尽。

他完全沉浸在话本之中，这里面有顾瑾的治国理念。

“陆家……已经成为国朝的障碍？成了你顾瑾摄政天下的绊脚石？”

陆铮从小受传统的将门之家的教育，隆庆帝以前只想把他培养成一把可斩天下的长剑。

他并不觉得将门的存在有问题。

可是顾瑾在这个话本中，暗示了解除将军对军队的掌控权。

如此，朝政才不会受将军无力威胁。

顾瑾并不主张文官去做监军，甚至凌驾武将之上。

但是他也不会让武将凭着手中的兵马决定朝廷的走向。

兵权归于朝廷，归于治理国家的官员，而不是归于陛下，或是显赫的将门。

陆铮被顾瑾的想法惊呆了，这是另外一种杯酒释兵权。

关键是顾瑾连杯酒都没有准备。

陆铮合上话本，喃喃自语，“世上怎么存在顾瑾这样的人？”

顾瑾堪比圣人，毫无私心，真正的胸怀天下。

可是他的手段可是比只会着书立传的圣人强太多了。

陆铮幽幽一叹，想起几次同顾瑾详谈时，顾瑾那双看透世事的冷静眼眸。

嘉敏郡主都不能让顾瑾有任何的改变。

唯一能让顾瑾……可能是瑶瑶？

否则顾瑾也不会一直想尽办法说服陆铮，按照顾瑶的话说，他同顾瑾之间的合作是求同存异，互惠互利。

陆铮取出空白的信纸，琢磨片刻，他提笔写了一封书信。

书信密封好之后，陆铮亲手插上几根翎羽，呼唤随从：“尽快送去京城，呈交陛下。”

随从接过书信，却见陆铮捂着胸口，嘴角渗出鲜血，失声道：“侯爷。”

陆铮催动内劲又吐了好几口鲜血。

听到动静的将军们连忙跑进来，陆铮面色苍白映衬着嘴角的血渍更加鲜红。

“上次的刺客……还是伤到我了。”

陆铮气息孱弱，将军们把刀说道：“末将愿为侯爷斩杀刺客。”

“不必，我已经给陛下送信，等陛下的决断。”

陆铮摆手让他们退下去，仿佛不愿意让属下见到自己脆弱的样子一般。

他将自己的身体向后靠了靠，没入宽大的椅子之中。

将军们互相看了一眼，转身离开军帐。

“陆侯爷也很无奈，谁能想到镇国公世子竟然会在途中派人行刺陆侯爷？”

“都是……好歹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陆侯爷还真不好处置。”

“他早就不是镇国公世子了，听说宣武将军的案子没？”

“这话你可不能提，宣武将军是禁忌。”

“你们害怕，我可不怕，宣武将军战死有些冤枉，你们想想他是谁推荐的？”

年轻的将军说道：“我只认陆侯爷，钦佩陆侯爷在战争上的才华，跟着陆侯爷，我不怕战败，除了陆侯爷之外，谁都不行，包括镇国公！”

“你们想一想，如今纵容长子私自命令在外的宣武将军，眼见着长子派人刺杀陆侯爷，陆家……早就没了当初老国公的风骨。”

“不，陆家风骨在陆侯爷身上！”

他私底下得过陆铮的授意，在一众将军中人缘不错，因此他的话很容易激起将军们的心声。

他们都被陆铮所折服，虽然多数出身将门，年轻的将军们更认同冠世侯。

镇国公成名太早，至于老国公更是传说中的人。

远不如陆铮带领他们力挽狂澜，得到大胜。

陆铮可以挖了陆家的根基，不过他没打算轻易把兵权交给顾瑾。

******

京城，顾瑾再次检查即将送去给隆庆帝的奏折。

“三少爷，四爷已经入宫。”

“嗯。”

顾瑾快速把奏折的顺序重新调换。

他爹没有让他失望，既然他耗费了无数的好处请动父亲，自然要大胜。

顾瑾把奏折放进盒子里，“送去给陛下。”

随从点头。

顾瑾的幕僚从屏风后闪出来，轻声说道：“四爷能做到吗？奏折同陆侯爷的事情，您没有同四爷说过，我担心四爷好心办了坏事。”

“你敢小看家父？”

顾瑾轻松一笑，后仰身体，放松自在，玩味说道：“如今还有我爹做不到的事？”

“他心里有我，有陆铮，我就是不说，我爹也会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倘若我提前同他说，反而影响他发挥，容易被陛下看出破绽，陛下登基多年，疑心很重，我不敢拿父亲冒险。“

他可以为自己的志向牺牲一切，却不能连累父亲。

锅子里还放了一些蔬菜，汤汁鲜浓。

极是诱人。

将军们闲来无事，凑在一起喝酒谈天，大多人在猜测陆侯爷有了更远大的志向，或是陆侯爷总结研究此战的得失，进行战术上的复盘。

毕竟这些事都是陆铮该做的。

陆铮不在意背负着害死陆皇后的名声。

听到将军们对陆侯爷的推崇，方才进过帐篷给陆铮送过酒菜的随从尴尬低头。

他能说陆侯爷竟然捧着顾瑾大人送来的画本看吗？

陆铮面前摆着羊肉锅子，喷香扑鼻，羊肉炖得很烂，依然能分块，很有嚼劲。

顾四爷不是第一个说他没有错，并非背负着原罪出生的人。

但是陆铮只相信顾四爷的话，而不是那群口是心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