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盘，下班了，你想以什么身份说都可以。”董事长再次苦笑。

男人从旁边拿起一个档案袋，扔到身前，眼神还盯着他的电脑屏幕。

穿衣服出门，西边同层的大办公室有亮光，问身旁等候的秘书，“他回来多长时间？”

“季总，下班十分钟后，范总独自一人回来。”

季氏集团大楼顶层，下班两小时后，董事长季宇飞从小憩中回神，揉揉发胀的脑壳，重重叹气，自言自语。

男人余光扫了一眼，声音不紧不慢，“面前人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话？”

透过楼道的大玻璃，巨大的弧形办公桌后，一个男人聚精会神盯着面前的屏幕。

三个显示屏，窗口玻璃反射着清晰的内容，一个在做电气原理图，一个在做3D模型，还有一个应该是学术论文…

季宇飞郁闷翻了两页，猛得站起来，“这么快就有结果了？胆大包天，这女人太狠了。”

朝秘书摇摇手，示意他别跟着，大步进入办公室，办公桌对面落座，男人噼里啪啦敲键盘，没搭理他。

“我堂堂集团总裁，每次到你办公室，都有被审问的感觉，集团监察部门能高效运转，你这老套的管理方式很有效。”

“……”

安静

没有回应

季宇飞面露苦笑，这些与他的工作没有半毛钱关系，独有的放松方式，太专业，一般人学不来。

季宇飞听完他的话，不再追问这些烧脑之事，换笑脸满面春风得拍拍手，“下周一，我组织高管给你举办一个庆祝仪式，你有什么想法？”

“庆祝仪式？你脑子有坑，挖出一个蛀虫，你不觉得丢脸，反而…”男人一脸疑惑。

“放屁，下周一是你入职董事会秘书、监察专员十周年的日子，职位没得升，你也不愿意…”

“你快拉倒吧，剥削我智力二十年、剩余价值十年，老子脑子有坑，才会开心。”

“哈哈…”老板肆无忌惮大笑，收声换作认真表情。“瞳瞳回来给你庆祝，当初她和老爷子一口咬定，你才是最合适的二把手…老子真是瞎眼，我们光屁股长大，一直以为设计院的象牙塔才是你该住的地方。”

说起那个女人，男人有点复杂，“二飞，人不该偏执钻牛角，我们却较真了二十年，当初帮就帮了，不该刺激骂她…”

季宇飞突然抓起他的手臂，亲热揽着肩膀，向办公室外走去。

“都四十好几了，各有各的活法，当初你不骂，我也会骂，我们做哥哥的，总得有一个人唱黑脸…记得把郭老师和侄儿都请来，男人嘛，成功的背后必然有一个更成功的女人，郭老师真的让人佩服。”

电梯开始安静降落，两人依旧勾肩搭背交谈，秘书程序般恭敬低头站立角落。

董事长突然扭头，“朝晖，公司管理层惧他甚过惧我，你说是什么道理？”

“季总，谨身节用，远罪丰家！”秘书的答案是男人办公室墙上的字。

董事长又向男人认真问道，“怎么样？”

“监察从不插手人事。”

答案早有预料，再次朝秘书吩咐，“东南大区经理空缺，休息日准备一下，下周你去接手吧，记住刚才那八个字就可以。”

秘书大喜，“感谢董事长栽培。”

男人突然扭头，“我不同意！”

秘书一惊，您这…是什么反应？

季宇飞却快速抬手，把马上要裂开的笑容捏住。

男人深呼吸，长出一口气，“二飞，大学时期，我天天在图书馆、实验室学习专业，没有过一天意气奋发的日子。

毕业在设计院研究学习应用，枯燥乏味，好在有爱人陪伴。

十年前又与瞳瞳互激，来助你接班。你说我一个工科生，天天研究法律、财务，这就算了，还得研究人心，这哪有尽头。

昨天儿子打电话问我，爸爸，您一直赚大钱做什么？我猛然发现，二十年来，这是我第一道回答不上来的题，我好像努力过头了。”

男人大概很久没有痛快的说长句，几句话说完，像卸下一副重担，一脸轻松。

董事长暴怒，“范式、范算盘，你想撂挑子？你是几千员工…”

范式一指身旁的秘书，“他可以！”

又拍拍董事长肩膀，“二飞，太累了，你看到的是高效，我却时刻与人玩心眼…哦，也是这十年，出差走遍大江南北，接触各式各样的人，眼神越来越清明。

所有的事情，一帧一帧分开看，都没什么新鲜。

每个人天生就有各自的立场，这玩意就像办公室玻璃外的灰尘，我们无法清除，又影响视线，想看清远处，得到楼顶。”

旁边的秘书此刻九十度鞠躬，“感谢范老师教诲。”

范式微笑点头，正好大厅到了，不多的几名员工看到他俩，立刻驻足等候，两人沉默，大步走向门口的专车。

季宇飞没有上车，他心里也像落下一块石头，“算盘，十年的约定，我们永远是兄弟。”

范式一指他心口，“谢谢兄弟，我准备明天到你家里说的，用人家的前途给我台阶，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换别人会误会的。”

“切老子还不知道你，我当然不想让你休息，可你每次出差都背着一包药，像刀子一样扎心，接下来有什么想法？”

“设计院请我回去做总工，咨询公司也请我去做顾问，一个知名的猎头这几年快被我整抑郁了。我突然发现，掮客这个工作好，我完全可以做，既有专业，又有人脉，你觉得怎么样？”

季宇飞点点头，“适合你的性格，看清一切，又看淡一切，想做就做，不做就休息。好吧，祝贺兄弟，明天我们两家人好好聚聚，你这聪明过头的脑袋，该回头看看另一件事…”

范式向后方停车场招招手，示意保安把自己车开过来，没有像平时一样，蹭老板豪车。

季宇飞也没多嘴，落座后又降下车窗，强行挤出一个笑脸，“兄弟，好好休息，都这个年龄了，拼搏就算了，反正在哪做都是给孩子打工，这儿你还有股份，我也请你做顾问。”

千万豪车走了，后面的车立刻停到脚边。

范式抬头一吐胸中闷气，双腿像灌了铅一样，差点跌倒。

原来自己也很难做这个选择，明天估计是个畅喝的开心聚会。

“范总，您不舒服？要不我送您？”开车过来的保安关心问道。

摇头拒绝，慢慢进入驾驶室，又长吁一口气，腰间酸软，像断了一样，一点劲都没有…

得去理疗理疗，以后时间宽裕，必须坚持健身…

……

轿车拐上快速路，手机响了，范式看了一眼中控，把蓝牙耳机戴到耳边，“我在想，如果我行驶一半，你还没打来电话，那你们兄妹关系就出了问题。”

“很得意？”一个熟悉无比的清丽女音。

“当然，你们肯定理解，否则我不会这么随意辞职，你是二老板嘛，总得你同意不是？”

“祝贺你！以后记得好好健身，时间不由人，咱们都不小了，一转眼，我们的孩子也上高中了。”

“怎么听起来有点伤感，我还有至少二十年折腾，四十多退休，多少人羡慕不来。”

对面语气有点迟疑，“算盘，明天我想带孩子到家里见见你们，能让她叫你们干爸干妈吗？”

“当然，不过你远在国外，孩子认一个…”

“算盘，我也累了，异乡容不下灵魂。”

恰好嘟嘟的忙音响起，对面也听到了，“开车慢点，希望孩子们也像我们一样，亲如兄妹无芥蒂，一生互相帮助。”

电话挂的很快，范式摇摇头，要强的女人啊，终于不折腾了。

立刻给媳妇回拨，一个孩子兴奋的尖叫，“爸爸，好消息，您猜猜。”

“我猜，儿子的奥赛成绩下来了？一等？”

“没意思！”孩子瞬间失落，妈妈笑声着接过电话，“老范，你有没有什么好消息？”

“报告郭老师，你男人我现在是自由身。”

“真的？！”郭怡很开心，“那我们后天是不是可以去远处转转？孩子马上高中了，你答应的事还没着落，带上瞳瞳和她孩子。”

“嗯？！你们见过？！”

“呵呵呵…”一阵温柔的笑声，“瞳瞳先问的我，这么要强的人突然软语求人，还得靠孩子啊。”

范式嘴角微笑，“谢谢老婆大人，爱你哟。”

“贫嘴，儿子问我，我们当初怎么认识的，我说我连女朋友都没做过，突然未婚妻了，他还不信。”

“哈哈，老婆就像浮生世界的一束光，照亮我的人生，我们只需要一眼，十次、百次轮回，也只用一眼。”

“爸爸，你羞不羞…”原来儿子听着呢。

女人开心的笑声传来，“算你过关，小心点，做了你爱吃的！”

范式这次彻底长出一口气，折腾二十年，不说大富大贵，也算衣食无忧，平凡人的成功，一切挺好…

等红灯期间，直腰深呼吸，用力过猛，竟眼冒金星，脑袋一阵剧痛，使劲甩甩头，保持清醒。

四十五退休，奋斗过程也有点用力过猛，经常整月整月出差，几天几夜不眠，亚健康奔溃的临界点，先休息一段时间吧，好好陪陪老婆孩子。

又是一个红灯，时间没卡好，刚好到前排，90秒，趁着这个时间，双手架方向盘，低头醒醒脑…

嘀！

滴滴

滴滴滴

上下班高峰期，一辆高档轿车停在斑马线前，司机竟然睡着了，后面的车狂按喇叭也无动于衷

交警使劲拍打车窗，才发现他也叫不醒，破窗后大声呼叫救护车…

路人见怪不怪摇头，可怜的家伙，没有健康的体魄，开豪车有什么用。

“老规矩，找证据容易卡壳，找人心就简单了，都说女人狠辣起来比男人更决绝，其实不对，她不是真的狠，而是她不知道自己狠。”

男人一边说，一边把显示屏关掉，绕过办公桌对面而坐。

季宇飞又轻轻落座，“职务侵占，你说我应不应该报警？”

“慈不掌兵！”男人回答依旧简洁。

“算盘啊，老子真是服了你，先低头会死吗？！”

他这样子把老板搞得有点气恼，“算盘…”

“两件事，说吧，马上快完了。”

老板对‘以下犯上’的语气习惯了，“你怎么发现的？”

季宇飞恼怒走向西边，嘴里责怪意味明显，“刚到南方出差半月，不是让他休息吗？一个人监察三百个集运站，若忙废了，我去哪找这么好使的一头牛？！”

秘书自然答不上来，两人快步到拐角。